田氏淡定道:“就在刚才你决定下半辈子哪也不去只呆在侯府的时候。”
淼淼哀嚎:“娘亲也太小气了,咱们侯府家大业大,难道还差我那一顿饭不成?”
做娘的神色不变,“不差。”
淼淼的脸鼓得像气球,“那你还减!”
“你每日吃的果然都长到身上去了。”田氏叹了口气,正色道:“念儿,你已及笄,是大人了,就算不为爹娘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我问你,你爹生不出儿子,到他百年时,永宁侯的爵位归谁?”
“呃……”淼淼的脑子其实挺好使,咬着手指一想便道:“大伯父?不对,大伯父年纪大些,如无意外应死在侯爷前头,应是大伯父的儿子?”
“幸好你的脑瓜子还会转,没错,只要柳家还有男丁,朝廷就不会把爵位收回去。西府那边也心知肚明,你大哥时茂又是个上进能干的,将来你爹和大伯父都不在了,永宁侯的爵位自然由时茂继承。”
淼淼不懂这继承爵位的小事和她吃饭的大事有何关系,“咱们侯爷不是还身强力壮吗?该不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吧?娘也别吝啬了,多买些壮阳补肾的好东西给咱侯爷补补,没准明儿就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呢?”
田氏但笑不语,可那笑……淼淼看着怎么有点阴恻恻的?
田氏打了她的手一下,“别想这有的没的,娘问你,你说你不嫁人,将来爹娘都不在了,西府那边又继承了爵位,你一弱质女流,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守得住这份家业?西府眼红咱们东府多少年了,你没有兄弟,若再没有一个强势的夫家帮衬,到时还不被人生吞活剥,吃得渣都不剩?”
呃……淼淼好像有点懂了,“所以,娘的意思是……”
“所以,从现在起,别再和娘说什么不嫁人哪也不去的傻话,你不但要嫁,还要嫁得好,爵位没了虽可惜,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咱们若大的家业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田氏说着两眼把淼淼由头到脚扫了一遍,“想嫁得好,你不剐掉这身肉怎么行?”
淼淼万万没想到她重生后会这么快就遇上这么严峻的问题,天要下雨,娘要我嫁人,原本一辈子赖在侯府吃白饭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但田氏的一番话,也让淼淼有了危机感,这身家性命可是她胸口挨了一剑才换回来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田氏说得对,为了自己的下半生着想,她怎么也得奋发上进,把这一身肥膏剐掉,替自己找个好夫婿,守住这份家业。
昨日打听了宫里的消息,淼淼便决定尽快见燕飞一面。她说要出门散心,这是近一年多来破天荒的一次,田氏以为是昨天的话起了作用,老怀安慰,怕她久不出门一时不习惯,命一众仆从跟着伺候,却被淼淼挡了回去。
“娘,你让这十多号人跟在我后头逛大街,是生怕长安的人不知道永宁侯家的柳千斤出巡吗?”
田氏想想也是,她因怕人嘲笑而久不出门,如今终于肯出去走动,若是被那些好事的人指指点点,没准她又打消了念头天天躲着不见人,还是低调行事的好,于是淼淼只挑了宝枝一个跟着。
马车隆隆走在长安大街上,淼淼透过帘子往窗外看去,只见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挑着担子的小贩边吆喝边穿街过巷,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菩提阁总部在关外,接到任务后,通常先由菩提阁的影子,即探子前往目的地视察,将刺杀对像的活动习惯和周围情况摸清楚,再由刺客亲自前往执行任务,任务结束便立即离开。所以淼淼以前虽也来过长安几次,但每次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今日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天下盛名的都城,眼里满是好奇。
宝枝今年才十四岁,活泼多话的性子,也伸着脖子看热闹,见马车往西行,问道:“小姐是要去西市吗?这几日街上盘查得利害,据说西市那边耍杂卖艺的都不敢出来摆摊了。”
淼淼道:“谁要去看耍杂了?”
宝枝奇道:“咦,小姐以前最爱逛西市了,看到胸口碎大石的半天不肯挪步。”
淼淼在心里切了一声,心道这个小胖妞实在无聊,不知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咱今天不看那个,带你吃好吃的去。”
“什么?吃好吃的去?”宝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可、可、可夫人一再交待,今天小姐什么都可以买,就是不能买吃的,若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要打也是打你。”淼淼嘿嘿两声笑,“嘴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你自己决定,我反正是不会说的。”
到了西市,淼淼便打发车夫自己找地方休息,自行往市集走去。走了几步,扭头见跟在身后的宝枝磨磨蹭蹭一脸纠结,不耐烦地招招手,“脚上粘了猪油吗?快来扶本公子一把,累死个人了。”
小巷子尽头有家小铺子,门上插着幌子,杜二娘馎饦。从下马车的地方到这儿,不过短短一程路,十一月的大冷天,淼淼却走得汗流浃背,她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喘着气喊道:“老、老板娘,两、两碗馎饦,那个……走葱走香菜,汤要多,馎饦也要多。”
杜二娘远远便见一位衣着鲜亮,脸圆,身子也圆的胖公子扶着墙,在书童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小巷,却没想到他是冲着自家小店来的。西市是贫民区,三教九流混杂,宫里那事一出,西市首当其冲,到处都有禁军盘查捉人,以至这几日生意惨淡,见好不容易来了客人,忙不迭上前迎客,“哟,今儿黄历上准是宜开市的好日子,有贵客来了。”
淼淼累得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小竹椅上,小竹椅嘎吱嘎吱响,差点折了腿,杜娘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生意还没做便赔了椅子,“公子坐好啊,咱家的馎饦皮薄陷儿多味道正,长安不敢说,在西市可是无人不知的,可若是少了葱花和香菜,那汤喝着就没那么香了……”
淼淼一边擦汗一边摆手,“千万不要,姑奶奶……”一时没想起今日男装打扮,差点又说漏嘴,她改口道:“小胖哥我最讨厌葱花和香菜了。”
杜二娘没再坚持,不一会儿便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馎饦,笑着道:“还以为只有关外的人才不喜欢吃葱和香菜呢,听公子说话却是长安口音,倒是少有长安人不喜欢这样吃的。”
淼
淼哧溜喝了一口热汤,“杜二娘这儿也有关外的客人光顾?”
杜二娘也是矮胖的身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有啊,就上月也有两位年轻小哥儿,也和公子您一样不要葱花和香菜的。”
淼淼心里咯噔一下,“长安商贸繁华,各地往来经商的人不计其数,你咋知道他们是关外的?”
就这一桌客人,杜二娘闲得很,站在一旁打牙祭,“哟,那两个小哥儿长得可俊俏了,细皮肉嫩的,比姑娘家还要美上几分,您也知道,关外客长相多粗狂,少有长这得这般白净斯文的,我原也以为是长安哪家的公子哥儿,便多看了几眼,不想他们说的竟是关外话呢,我估摸着吧,定是关外做生意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跟着家人到长安做买卖来了。”
杜二娘说的两个小哥儿,正是上月来过的淼淼和燕飞。菩提阁的刺客大部份是中原人,讲一口纯正的长安话是最基础的训练之一,关外话自然也会讲,当时两人商量进宫的事,为防别人听了去,便用关外话小声交谈。
淼淼咽了咽口水,装似不经意,“杜二娘家的馎饦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连关外的人也知道,真真不得了。不过听说时下关外有些有钱人家,喜欢买中原的幼童回去自小养着做娈童,没准那两个俊俏小哥身世可怜着呢,外表光鲜,却过着惨绝人寰的日子,整日遭主人□□,大多短命,少有活过二十岁的。自那回后,杜二娘可有再见过他们?”
一旁的宝枝顿时一额汗,不知足不出户的小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还说得这么顺溜,脸不红眼不眨的。
杜二娘也是愣了愣,这才讪讪道:“巧了,昨儿稍微年长一点的那个小哥儿还真来了,不过这次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别说,昨儿这个小哥神色落寞,两眼肿得鸡蛋似的,肯定是哭过。同样要了两碗走葱走香菜的馎饦,一碗放自己面前,一碗放对面,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只吃了一口。唉哟,没准还真如公子所说,这世风日下的……”
淼淼摸了摸鼻子,燕飞这小子算他有点良心,不过这眼泪白流了。
在菩提阁,她和燕飞、白槿三人是老搭档,感情最要好,三人中白槿年纪最大,燕飞第二。白槿出道得最早,第一次执行任务见识过长安的繁华后,回去眉飞色舞地告诉了两人,以至他们小小年纪便对长安无限向往。
除了长安的繁华,他们一直向往着的,还有这家吃馎饦的小店。两人出道后,终于有一回也接到了长安的任务,任务完成后,两人由东到西穿过整个长安城,终于找到了白槿说的这家小店,每人吃了足足三大碗,一致认为这馎饦比白槿姐姐说的还要好吃,简直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自那后,但凡两人到长安,任务完成后总会到这儿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馎饦。
但淼淼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吃而来。
杜二娘伤感那两个俊俏小哥儿的悲催命运,啐啐念走开了。
“你就算不吃,我娘知道了照样罚你。”淼淼指了指另一碗馎饦,朝不停咽口水却拼命装不感兴趣的宝枝道:“我要是你,干脆同流合污,反正此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咱俩不说,我娘绝不会知。”
宝枝绞着手指,大眼睛里满是犹豫,淼淼再下猛药,“我见你是个机灵的,这才带你出来,这回你守得住秘密,下回我还带你。”
这下宝枝不再犹豫了,端起大碗忙不迭点头,“小姐放心,宝枝嘴巴可严了。”
淼淼满意地笑了,“宝枝儿真乖,来,坐下慢慢吃。”
这就是她带宝枝出来的原因。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中,阿黛是个死心眼,做事不会拐弯,阿嫣聪明伶俐,但太忠于田氏,不易收买,而月娘虽疼她,小事可顺着她的意,大事却绝不含糊,且年纪大,阅历也丰富,像刚才她和杜二娘说的话,若月娘听到的话,绝对会对她起疑。也只有宝枝,年纪小,人也单纯易哄,容易收买。
包袱放下了,宝枝吃得可欢,一碗不够还要一碗,趁着她埋头苦干的间隙,淼淼用石黛在墙角画了几个符号,最后画上三道水波纹。
三道水波纹,是一个淼字。
有别于菩提阁的联络暗号,这是她和燕飞之间的暗号,只有他们俩才看得懂。吃完馎饦,淼淼又在城中转了半天,一会逛脂粉铺,一会逛丝绸铺,一会又逛首饰铺,途中又悄悄在几条大街的墙角处留了记号。
待下午回到侯府,淼淼已累成了一滩泥巴,手脚发软,虚汗淋漓,一头栽床上后再也爬不起来。若说昨天决定减肥多少有点迫不得已,在今天出去了一趟,切身感受到这身累赘肥膘带了的不便之后,淼淼是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恢复苗条,不为嫁人与否,好歹少遭些罪活长命一点。
于是她在床上胖手一挥,“来人啊,把毓秀苑里所有的镜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统统给我拆了扔掉!这身肥膘一日还在,姑奶奶我就一日不照镜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