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说他想吃宴饮上的果子, 另一家仆领命而去。
王妃说他还想吃流水里的……枣, 再一家仆领命而去。
王妃开口, 最后那一家仆走到近前, “王妃有何吩咐?”
岑羽张了张嘴, “你……随我到处走走。”
那家仆点头应是。
两人在马车附近走走停停, 七拐八拐,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这片竹林最终的出口之地。
岑羽远远望去,竹林入口之处有兵将把守, 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不过……等等。
那不是有人出去?也不见得需要出示什么证明。
岑羽默不作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转头对身边跟着的家仆道, “你去取我放在车上的酸梅过来。”
那家仆微微一愣, 想到王妃此时一个人,自然不能答应,“王……”
只是他一个“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见岑羽呕地一声朝一旁吐了起来。
那家仆见了慌忙上前,“您又犯恶心了?”
这仆从跟在时温身边的时日不算多,这也是岑羽最后才把他遣走的原因。果然,这没经验的家仆一见岑羽呕地厉害, 两手无处安放, 额头急得直冒汗。
“酸梅……”岑羽抽空回了他一句,脸色惨白, “快去……”
危急关头, 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那家仆谨记教诲,凡事以王妃腹中胎儿为重。忙得领命掉头,跑回马车所停之处,取酸梅去。
谁又成想,这个曾经恨不得与王爷生同枕死同**的人,如今竟然一心想着……逃出去?
遣光了所有人,岑羽一手扶着一旁的青竹,一手抹了抹唇角,直起身来,第一反应就是朝那兵将把守的地方走去。
只是岑羽两脚还没迈到门边,两侧便纷纷落下枪戟,直接拦住了岑羽的去路。
岑羽两脚朝后一撤,莫名其妙。
只见守门的人对岑羽行了一礼,没等岑羽发问,就率先开口道,“王妃多有得罪,王爷吩咐宴饮期间不得出入此地。”
岑羽疑惑,“为何他们可以?”
那兵士面无表情道,“请王妃别为难小的。”
虽然料想过一次成功可谓难,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岑羽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有脑子,也没得为这种事冲动。开口正要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听得一道温和男音从身后传来道,“幼贤……”
岑羽一愣,回头,就见个一身象牙衣色之人站在不远处,丹唇朗目,俊美清雅。
“幼贤。”
那人看清岑羽容貌,一双嘴唇微微一颤,由远走近,那双朗目竟似染上些薄雾清霜,他开口道,“果真是你……”
岑羽两眼呆呆却无半点反应。
幼贤?谁?
这人看着他,莫非他口中的幼贤,指的就是……自己?
那人见岑羽杏目微睁,脸上讶异,忽地想到什么似的,脚下步子一顿,就这么停在岑羽半远不远的距离,低首时眉眼藏进阴影里,只听那温润柔和的嗓音带点克制的轻颤,问,“你……可还记得我?”
时光穿梭流转,白云苍狗,如过眼烟云。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事外之人,是续魂过客。记不记得?却是问错了……人。
不知何故,就在岑羽想着问错了人时,眼前忽地飘过两个总角少年,欢声笑语,携手远去。
岑羽想仔细瞧,却瞧不见,不由开口道,“你是……”
站在对面那人苦笑一声,再次开口时,声音竟然略带沙哑,“寒雪。”
他忽然抬起头,一双眼角微红,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江、寒、雪。”
江寒雪?寒雪寒雪……岑羽心下默念,怎么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而眼前这人,不说眼熟,看起来却是有两三分面善的。人所流露之情,哪怕仅是第一次见面之人,透过那一双眼睛,善意与否伪装与否,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来。
所谓一切尽在阿堵之中。
只可惜岑羽并不认识这张脸,除了那恰巧一闪而过的隐约画面,脑子里没有半点其他与此人的交集。
“我……”
岑羽见那人那张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心下莫名一阵过意不去,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解释道,“江公子莫怪,我不小心摔了脑子,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江公子?
这三个字出来,听得江寒雪心底是冰凉一片。
但紧接着听到岑羽说什么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脑子,江寒雪忽然觉得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喉头冒火,温雅面容倏地一变,温润嗓音冷然开口。
“那人如此无情无义,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竟是疾言厉色,怒不可遏。
岑羽被吼的愣了愣,呆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江寒雪话里的意思。
无情无义?谁?护着他?护着谁?
哪知道江寒雪见岑羽面容呆怔,更是怒火攻心,浑身几乎气得隐隐发抖。只见他大步流星走到岑羽近前,也不等岑羽反应,一把拉了岑羽的手,直接将人拉向竹林出口。
门口兵士定然将人拦下,不让二人出去。更何况这当中加了个王妃,岂能儿戏?
此时江寒雪正在气头上,见这些武夫拦住自己去路,再看他们铁甲兵器上所雕乃凌王军下标记,冷笑一声,道,“我乃皇上钦点光禄大夫,谁人敢拦我?”
“江大人,莫让小的为……”
这些兵士嘴上客气,那双手恐怕早已蠢蠢欲动,说什么狗屁的恭敬,那枪那戟隐隐朝着江寒雪二人散发凛凛寒光。
江寒雪一怒之下拔出腰间佩剑,文官配剑哪里比得上武将手中兵刀?但守卫兵士见江寒雪是动了真怒,一则怕把事情闹大,二则怕刺激了江寒雪伤了王妃,无论如何,他们都担待不起。
飞快间,几人眼色一对,在江寒雪忽然而至的逼视下慢慢收了手中将出未出的兵刃,缓缓退立一旁,竟是让开了一条道路。
被江寒雪有意无意护在身后的岑羽心下一动,两人一句话也未曾沟通,就这么前脚后脚地踏出了此地。
身后,门口守卫掉头就往竹林里跑,该是通风报信去了。
岑羽回头看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着急。
哪知道前面那人却紧了紧他的手,沉沉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莫急,总算见到你,定然不会再放你回去吃苦受累。”
王妃这一跑跑得时温猝不及防,跑得他心下有点儿挫败。
时温捧着一个水袋子,靠坐在马车车辕上,开始了第一次失误所进行的反思。
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的王妃,也就是摔坏了脑子的王妃,时温是挺……虽然这么说不那么厚道,但他是挺喜欢的这傻登登的王妃的。
这人吧,要么就冷眼旁观,一冷到底,要么就动了点凡思,什么仁义之心,恻隐之心,莫名其妙就这么来了。
时温轻叹口气,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里注定,他从不觉得什么人值得同情值得可怜,可怜人也必有其可恨之处。只是眼下这局面,王妃不再无理取闹,傻得还挺可爱……但毕竟骨子里流的还是原来的血,哪怕摔坏了脑子,哪怕记忆全失,时温想王妃恐怕都未曾想过与人共侍一夫。
所以才会走?
王妃是真的不记得许多事,还是真的……装傻?那么装傻又为的什么?冰释前嫌?抑或……从此陌路?
想想岑羽以前对王爷痴情到疯狂的境地,时温摇了摇头,这后者,怕是不可能。
便在这时,时温忽觉身旁掠来一股清风,他侧头一看,只见那一身乌衣劲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侧。
这人一旦出现,必定是……
时温又抬眼往另外一边看去,只见一身紫蓝锦衣之人跨坐马上,那一顶玉冠在云霞光影下熠熠生辉。
只见傅舜华一拍马背,骏马嘶鸣,转身踏蹄而去。
“走。”
身旁的时恭提醒了一句,时温愣了愣,环在胸前的手还没放下来,时恭就一甩缰绳,马车忽地往前。时温眼疾手快地扶住座下辕木,他在刚才已经被时恭一推坐到上边了。
“去哪?”
风声呼呼,百忙之中,时温还抽空问了一句。
时恭声音平平道,“江大人江府。”
“嗯……”
反应过来,时温一脸见鬼似的地望向旁边人,“什么?!”
日暮时分,光禄大夫江大人府门前立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人,那人身后还跟着八个兵将护卫,旁边附带个马车,马车上坐着驱车的时恭和时温。
凌王到江大人府门口已等候多时,一行人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小孩散学,等得隔壁街小贩收摊归家,等得街头老妇去而复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