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洞开,夏管事领着几个小厮在阶下望着府门前的一排灯笼,一盏盏地检视着是否挂正了,喜字是不是都对着外面。听到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夏管事转身向他们拱拱手,客气地道:“诸位,我家二姑娘明日成亲,大家捧个人场,到时我家主人会派喜糖、喜果。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来得早的还有玉蓁坊的胭脂、脂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夏管事的话落了一会儿,才有人拍掌、叫好。夏管事和几个小厮再满脸堆笑着向他们拱手道谢,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回了府关上府门。
夏管事留下两个得力的管事,望了眼满院的红灯,感慨地长叹了一声,背好像一下子又驼了一些,“按姑娘的吩咐,你们分头去叫,把人都叫到正厅去。”
“是。”两位管事应了,低头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是无限感慨。脚下不敢耽搁,分头去各个院寻人。
夏管事到了后库房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灯火通明间有一抹窈窕的身影箱笼、木架间穿行着,另两人跟在她身后,也在不断点算着。
“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各奔东西、各自保全。那么多的金银财宝,说没了就没了,非但如此,还欠了一笔巨债。可见钱多不见得安全,想要过得好,还得看家里人能不能掌好舵,能不能在刀尖上走好。”黎茗衾打开脚边的红木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白银,灯火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爷的事还没过去,您最近又累着了,难免看着什么都伤心。您别这么想,过几天就过去了。”青黛劝道。
绮罗也在一边点头,附和道,“等姑娘做了义安候夫人,有了婆家依靠,过些日子就没人再提这些事了。奴婢瞧着耿太夫人对您挺好的,义安候也派了田管事过来问候,也尊重您和夫人,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说不定比从前还要好呢。”
马上要开始的不是好日子,而是刚刚开始的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是一场长期的战争。黎茗衾想起那不眠不休的三个白天黑夜,她熬红了双眼才将五本账册一一填好,又核对了三遍,确定把假账做圆了,看不出破绽了才罢休。随后她又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苏州田庄的管事,交待他若有人前去打探,能装糊涂就装,装不了就推说其他田产在别处。另一封给买了黎家地的故交,交待他们若苏州田庄的管事有求,让他们帮着圆谎,按戚慕恒说的,就说那些田产是黎茗衾舅舅所赠的嫁妆。
“这过日子,就像手掌心里攥着一把米,米从指缝里往外漏,指头松一点、紧一点,漏出来的米就有了多少、缓急。可人在走路、想事儿,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哪里能每一时每一刻都留意自己的指缝。何况管得了自己,也管不了路上的人、路上的事,所以人生才有变数,哪能现在都一一预料了?总是求神拜佛,求着以后能过得好,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念想。”黎茗衾合上箱盖,向前走了两步,打开另一箱。
这一箱是她嫁妆上几间铺子的账册和人员名册,外加用惯了笔墨纸砚,当中也不乏从黎远正的书房里搜罗来的几件故交好友所赠的书画、端砚。
“到了义安候府一定要谨言慎行,如今他们客气,也未必就是尊重咱们,与他们平日的言行、休养一致罢了。虽然是侯府,但毕竟义安候府离可以任意妄为的那些还远着,待外面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理的。你们想想,上次我上门去打探自己的婚事,他们可曾无礼?不过让咱们等了一阵子,也谈不上过分,这要是再普通人家,说不准早拿扫帚轰出来了。可他们真对我很好么?谈不上。”黎茗衾淡淡地道。
“奴婢们一定听小姐的。”二人对视一眼,青黛先开了口。
黎茗衾笑了笑,一手牵起青黛的右手,一手拉起绮罗的左手,“在黎家,我是做女儿的,你们是姑娘身边的丫鬟。在义安候府,我是做媳妇的,你们是媳妇身边的管事媳妇子。这是不同的,家里无论如何都会包容女儿,但到了那里受包容的就是人家的女儿和儿子。我们要想过得好,就尽量不能有行差踏错的地方。”
绮罗赞同地道,“这话夫人昨日也私下跟奴婢们说过,奴婢们一定小心在意,不给姑娘惹祸。”她笑了笑,反安慰黎茗衾,“夫人也说了,日后就算姑娘不能和侯爷琴瑟和鸣,至少也能互尊互敬。到那时黎家的产业又重新兴旺起来,您也该有小少爷、小小姐了,日子总能过得舒坦。”
“但愿如此。”黎茗衾也笑了,继续查看箱笼,当她转过身低下头时,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她真的要和这个长得像言毅但却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厮守一生么?在前一世,她也知道什么是商业联姻,也知道那时的她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商业联姻的对象。但那时何曾如此**裸地谈过条件,还是她亲自跟自己未来的丈夫谈,钉是钉铆是铆,分毫不差、锱铢必较。
若是在现代,她这个年纪,即使会成为案板上的肉,充当卖肉商贩的也该是她的长辈。在如此直截了当的交易上建立起来的婚姻,真的能长久么?她既要把戚慕恒当作老板,又要把他当作丈夫,谈何容易,也许她该想个法子脱身。
等黎家度过这一劫,平稳下来,即使那是多年以后。即使那时她在大晏来说已不年轻,但她仍然是年轻的,还有漫长的后半生可以海阔天空。
(下一章是茗衾出嫁前的誓师……敬请关注,求收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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