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他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块玉是他送给她的?
少女眨眼,随即对着他嘻嘻一笑,翻身趴着看他:“这不是拿出来逗你吗,我当然记得了,横竖也睡不着,不如你跟我说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候,是怎么个样子的?”
她眼底似有深深的漩涡,不过檀笙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你记得,记得什么?”
很显然,她脸上微小的情绪变化,他都没有放过。
她道行没有他深,无奈地举手做投降状,连连告饶:“好好好,我错了,我胡说的,原想糊弄过去,现在看来夫君更厉害,可我不是不记得你,这场大病,从前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了,我也是很是烦恼。”
她这一次,可是说的真话。
檀笙看了她片刻,终是对着她叹了口气:“彼时我正少年,每日去各处酒楼坐坐,了解民情,第一次遇着你,你便站在说书人的高台上,与人论这商道,博弈赌钱。我心想谁家的小姑娘,怎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坐了听一会。”
徐良玉显然很是感兴趣,摇着他的胳膊直晃着:“给我讲讲,快给我讲讲。”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才是轻轻拂开她的手:“你从前悄悄混迹在市井当中,也无时不刻不在寻求商机,这几年别的不知怎样,就只说谎的功力可是见长,这块圆玉乃是我最后的保命符,年少之时殿下所赠,既给了你,你当好好收起,不得轻视。”
她还待要问,他却已是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你当好生想想,公主不来洛州了怎么办,而不是费神诓我。”
他这小脾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甚至都来不及问他,他便是翻身背对着她去了。前后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仔细一品,明着听是夸她能说会道,可很明显是话里有话。
可她没有骗他,这块玉是她在章怀太子墓捡到的。
如何能有他送她玉的记忆,若说做错,也只是下意识敷衍他说当然记得的那句话,除此之外真是不知怎么回事了,本来也是忙了一天,又累又乏,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说来也巧,从前那些已经忘得七七八八的记忆,忽然入了梦来。
起初就是乱七八糟的梦,有的时候她是个婷婷少女,有时候她是个小小孩童,有时候梦里有别人,有的时候梦里只有她自己,不像是现代的她,戴着面具生活,只觉得肆意得痛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她梦见了小小小小的徐良玉。
小小的她,半长的头发披散着,头顶梳着两个可笑的包子头,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
她套着一身长长的灰扑扑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坐在木马上来回摇晃着,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木马边蹲着另外一个小不点,扬着脸看她一脸新奇。
小徐良玉拿着那木棒轻轻在她头顶一敲,装模作样地叹着气:“你这猴头,又淘气了。”
话才说完,头顶日头已经被人遮住。
她抬头,看见徐有义更年轻些的脸,看着她正是无奈地摇着头:“良玉,你又穿我的袍子玩。”
徐良玉瞪着他,一脸的不高兴:“师傅,您老人家回来得太晚了,我不和你好了。”
说话间男人已经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他变戏法一样,自怀里拿出一大纸包来,举在她头顶:“看看,你最爱吃的的王记蒸饼,要不要?不要都给你阿姐吃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急得她直在后面喊他:“爹!爹爹!”
男人回头,偏脸憋着笑意看她:“说多少次了,叫耶,阿耶,耶耶,不是爹爹。”
她学着叫了一声,跳下木马奔着他就跑了过去,结果长长的袍子绊住了她的脚,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地面上。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徐良玉手一动却是醒了过来。
她一手放在心口处,还能感受到自己飞快地心跳声。
梦境是这般地真实,真实得身临其境。
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檀笙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赶紧爬了起来,抻个懒腰下床。
洗漱一番,平时早就醒过来的人还没有动静,她爬过去扳着他的胳膊,也不知是迷糊着还是清醒着,檀笙胳膊一抽出去,轻轻一拐就推开了她。
她不以为意,转身就走。
在他这打探不出什么,那也可以到青萝那打听打听,总觉得十分诡异。
徐良玉给她讲过西游记西厢记的话,难道这姑娘从前也是穿越过来的?
还有梦境当中,她的模样。
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一条线,想要连起来还没有头绪。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梦一样,晨起早饭就是蒸饼。
唐朝还不兴炒菜,面食以饼居多,多是麦面加配料做的,各种口味也是层出不穷。
檀家多吃清淡的东西,主要是檀笙常年病着,讲究养生,也许是家中有客,这两日伙食竟是不同了,早起就有萝卜汤,蒸肉,蒸饼也做了花样……还有两样小菜。
到了前堂,檀越和檀溪早就坐在桌边了。
这些日子赶上饭口,她就和他们一起吃早饭,既然想做一家人,总能熟悉熟悉。
丫鬟们布好了饭菜,徐良玉就坐了檀溪的身边。
小檀溪自从送了人偶给她之后,更是亲厚,一口一个阿嫂,每次见到她都笑得特别开心,就是檀越,依旧不待见她,三人落座,徐良玉伸手捏了捏檀溪的小脸,笑着逗她:“溪儿今天真好看,快教教阿嫂,怎么能每天都这么好看呢!”
檀溪眉眼弯弯,才要说话,一边的檀越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阿兄没教过你吗?”
小姑娘顿时闭上了嘴巴。
徐良玉也是无语:“……”
布好菜了,也有丫鬟给切了饼过来,这边才要动筷,一人匆匆跑了来。
原来是雍王殿下的随侍,从前他们过来,都是在竹屋吃的,不与他们一起,今日一早起来了,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说要和他们一起吃早饭,幸好这随侍来得及时,不然吃到半路,人家雍王殿下突然来了,那得多无礼,多尴尬。
三人侧立一边等候,不消片刻,李德缓步走了过来。
本来就是矮桌,
矮椅,长长方方的,原本是徐良玉和檀溪坐在一处,檀越坐在对面,现下李德随便坐了,再让他们坐的时候,檀越就挨着徐良玉坐了一起,如此他们三人一边,雍王殿下一边。
丫鬟们早给他盛好了汤,摆好了饼,这回不用谁说食不言寝不语了,都小心翼翼地了。
蒸饼是徐良玉最爱吃的主食了,到这里来从吃食上来说其实不大合她的心意,因为鸡鸭鹅什么的也不常吃,青菜也没有什么可吃的,炒菜没有不说,就连肉也不能随便吃。
猪肉被人称作脏豚,只有穷困潦倒的百姓才会吃,狗肉则被人视为灵魂不洁不净,无人吃食,牛被百姓视若珍宝,一旦上了肉菜,多半就是羊肉,虽然经过处理了,但是徐良玉依旧不喜那股子味道,所以吃饭对于她来说没有可期待的。
檀溪才喝了一口萝卜汤,不知怎么呛到了。
徐良玉连忙扶她站到旁边,拍她的后背,重重咳嗽几声才缓过这口气来。
二人再坐回桌边,檀越看了她们一眼:“没事吧?嗯?溪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檀溪还拿帕子擦着唇边,瓮声瓮气地说道:“阿兄,食不言寝不语啊!”
徐良玉一下没忍住就笑出声来,檀越沉着脸看她,可她盯着檀溪一本正经的笑脸,实在忍不住,越笑越是收势不住,笑着笑着,发现对面的李德正看着她,赫然板住了脸。
檀越这才松了口气,隔着徐良玉给檀溪夹了块饼。
徐良玉吃得不多,多半时间是在照顾檀溪,偶尔抬脸,能看见李德考究的目光。
饭后檀溪说想跟她一起玩,可她哪有什么时间带孩子玩呢,思来想去,就应了她,带她去铺子里转一圈,当然了,少不得和檀越好言好语地说一声。
幸好少年虽然不喜她,但是很疼自己妹子,也没拦着。
姑嫂二人这就一起高高兴兴地走了。
饭后李德等着与檀笙对账,然而却是没等来人,又是惊动了大夫,说是一夜难眠,头疼难忍,檀越担心不已,常守床边。可诊也诊了,也吃了汤药了,一点不见效果。
檀笙面如白纸,紧闭双目,李德上前问话,他竟有弃世之意。
恼得檀越又惊又叫,趴在床边还落下泪来,当年檀家长子本就是李德身边之人,为护他而死。那时候他还是潞王,名为李贤,心心念念还给檀家一个顶梁柱。
后来此檀笙因他中毒中病,发派到了洛州来。
他在床边坐了片刻,当即起身,唤了旺儿来:“待到晚上,想办法将宋三郎引到巷口去。”
屋里几个人都惊得抬眼,檀笙心病更重,脸色更白:“殿下这是干什么?”
李德回眸瞥着他,一脸冷厉:“本王治治你的病,不绝你的心,就绝她的意。”
檀笙眼帘一动,不觉失笑:“殿下这是何苦,我一个病秧子眼看土都埋到脖子了,她就是真的旧情难忘,又能怎样,管这些呢,正事要紧。”
可人不听他说这些,却已拂袖:“本王眼里可容不得沙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