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幽镜在被子下面滚了一圈,模模糊糊地挣扎着再睡十分钟还是要起床去粘着花七是,但是滚完这一圈之后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陶幽镜掀开被子,往墙壁上挂着的壁钟看了一眼,没错,是早上八点。
时间没有不对劲,不对劲的是花七是的作息,这几天陶幽镜都在折腾花七是,就是想让他累一点,没有心思发觉自己最近在忙什么,而被折腾完的花七是通常情况下都是八点半起来的,陶幽镜对他的任何细节都了若指掌,超过五分钟的变动都能让陶幽镜在心里更改属于花七是的数据,半个小时的误差有点大了,这……不正常。
是纯粹的一次意外,还是花七是又有了什么变化?陶幽镜因为刚起床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猛地清晰起来,他一边爬下床一边排除着种种原因,主卧室和洗手间都没人,他拿起一件上衣套在身上,拉开房间门,走廊上很安静,陶幽镜走到楼梯口,下楼,在二楼转角遇到一个佣人,问话,佣人说花七是在花园里发呆很久了,陶幽镜皱眉,脚下的步子加快了,直接奔向古堡外开满刺玫花的小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更像是随意用篱笆围出来的一片花圃,就在古堡背后,不靠着悬崖的方向,盛开的花才不会被悬崖上的风吹折了,陶幽镜走到花园的篱笆圈时,看到小正太模样的乘小呆居然没和总办外勤组的其他组员呆在一起,而是一脸严肃地蹲在那里,盯着花园里坐着的花七是,陶幽镜想了想,步子慢了下来,停在乘小呆旁边,问:“你在看什么?”
乘小呆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也不意外,闻言便道:“我在看花先生。”
陶幽镜盯着这个还没有自己腰高的小孩子,总觉得他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你看他做什么?”
乘小呆抬起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发现……花先生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陶幽镜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事实上他今天还没有和花七是说过话,但远远地瞧着花七是坐在花园里发呆的样子,陶幽镜也觉得更加不对劲了。
乘小呆的脸色有点凝重,这股凝重在他稚气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深沉的,不像是个小孩子,“他刚才看到我,不认识我了。”
“然后?”陶幽镜觉得乘小呆还有后话,毕竟花七是的记忆混乱是大家都知道的,乘小呆不会专门把这个拿出来跟他说。
果不其然,乘小呆道:“然后我照惯例跟他自我介绍,说我是灵执法部暗部长手下外勤组的组员乘黄,但是他问我——灵执法部是什么,暗部长是谁?”
陶幽镜提起了的心一咕噜就沉了下去,就像是秤砣沉进水里去了一样。
遗忘是一个过程,一开始是混淆,记错,慢慢的就变得不清晰了,然后在意的被扭曲,不在意的被忘记,痛苦的会被清除,甜蜜的会被搅乱,但是有的常识和本能却是比较难以忘记的,例如睡觉、进食这些躯体的记忆,再比如年龄、地方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就好像是人们失忆的话常常忘记“我是谁”,却很少会忘记“我是人类”或者“这里是XX国家”,花七是的情况一直属于前者,混乱的记忆常常让他把什么人和什么时间段弄岔了,但是他问乘小呆,灵执法部和暗儡是谁……这简直就像是人类在问,警察是什么东西,警察局长又是什么,可以吃么?
——花七是开始遗失他的本能和常识。
陶幽镜其实还能很冷静地分析着,很冷静地跟乘小呆说他先处理回头再跟他们说说结果,很冷静地一边分析一边走到花七是面前,神色如常地唤他一声“小七”。
花园里除了刺玫花之外,就是一些好生长的花花草草和树了,其中一棵大树上被拴着一个木制的吊椅,两人座,离地有点高,平时陶幽镜和花七是两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上面也能脚离地,晃悠着靠在一起说说笑笑,此时花七是就一个人坐在上面,身上穿着浅色的家居服,脖颈上还留着昨晚缠绵后的痕迹,但他不像是平时那样把扣子系得好好的,反而显得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有几缕不安分地翘起来,他长得很帅气,平时总会把脊背绷得很直,像是个随时跨上马就去行军打仗的将军一样,但又有着王室独有的贵气,少了那么几分武将的凶悍,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但是这个时候孤身一人坐在木制吊椅上的花七是却似乎多了几分颓唐,背部的直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下来了一样,被压出一个不明显的弯曲弧度,他的眼神有点空,不像是平时那样总是亮亮的,脸上也没有那种阳光却又有点腼腆的笑容,脸部的轮廓被绷紧,反而变得冷峻起来,竟然也有了几分陶幽镜不近人情时的气息,像是没有活气的人偶……但是只有在看到陶幽镜的时候,花七是脸上的那份严峻才有了一分松融,但是下一秒又冰封了回去,他小声地唤了一句:“镜子……”
陶幽镜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很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抱住他,轻声问他睡够了没有,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声细语的,完全不像是灵异学界里传闻中亦正亦邪脾气莫测的心理大师,花七是脸上的严峻慢慢消失了,他抓住了陶幽镜的衣角,眼里终于泄露出满满的困惑和迷惘,“镜子,我觉得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陶幽镜问得很平静。
“这里……是哪里?”花七是愣愣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半山古堡,“我们的家……是这里吗?”
有了乘小呆通风报信,总办外勤组的几个组员们很快就知道了花七是的情况有可能恶化了,只是陶幽镜那边还没有回馈,他们暂时按下来没有立刻通知封容和林映空,主要是通知了也只是说一声而已,没有什么用,这是心理上的问题,如果连陶幽镜自己都搞不定,其他人瞎着急也是没有用的。
费蓉从窗户上小心地观察着花园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半晌后,叹道:“真像是一对苦命鸳鸯。”
“可不是么,”祝孟天在她旁边,往陶幽镜和花七是的方向瞄了几眼,“前天陶幽镜的身体刚恶化,今天花七是就出问题了。”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外乎如是罢了。
“花七是现在算是个什么情况?”乘小呆描述完了花七是的大概症状之后,问丁有蓝,他是除了狄冰巧之外算是对心理学了解比较多的人了,主要是他是天才学霸,脑子就像是数据库,过目不忘的,学东西也比别人快一点——唔,仅限于非武力的东西。
丁有蓝挠着后脑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纠结地道:“情况恐怕不太好,如果常识性的东西开始忘记的话,我担心花七是的自我人格很快就会崩溃。”
“虽然听起来是挺可怕的……”费蓉回过头来,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她苦着脸道:“但是小蓝你能不能用中文解释一下?”
“……”丁有蓝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想了想,才道:“每个人一出生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懂么,除了一些先天本能——例如吞咽、进食、排泄等——之外,很多东西都是要后天学习的,包括思维方式,行为模式,心理模式这些东西,经验,经历,常识,能力,这些其实都算后天性的东西,很多东西都会转化成具体的记忆储存在身体里,慢慢的,这些东西就改变了一个人,把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灵魂……如果说一个人表层记忆消失了,那么起码他还是可以重新再来的,可是如果躯体记忆、本能记忆——也就是我们说的那些常识和吃饭睡觉之类的本能都没了,他重新变成了婴儿时期一片空白的样子,那么,这个人的灵魂还在吗?”
“其实还是有点听不懂……”费蓉皱着眉,“但是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就像是人死了之后七魄消失三魂投胎重头再来一样,花七是现在把他的七魄快丢掉了,剩下的三魂并不代表着完整的他,是这样吗?”
丁有蓝看向窗外的花园,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两个有些模糊的人影,“可以这么说……陶幽镜弄丢了花七是的一半了。”
祝孟天问:“找不回来?”
丁有蓝犹豫许久,“我不知道,那是陶幽镜的专长……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崩溃就挡不住了,花七是的情况……恐怕会比我们想象中糟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