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忍了忍, 没有在机场当场发作。
“回家再收拾你,”大家长余威尚存, 哪怕陈家蜜翻了年就二十八了,陈妈依然是家里说一不二的户主,“到了家给我老实交代。”
陈家蜜深觉这并不是老实交代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届时她要是把自己的现状和打算统统抖落出来, 恐怕连家里的屋顶都要掀翻不可。
见到陈家蜜,韩强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开心。
他原本以为陈家蜜在解决了危机之后不会再特意回来,那么自己见到她可能就是一个月后的新年了。
韩强清楚地记得初见陈家蜜的那天,她长相干净文气、举止循规蹈矩,一个人坐在茶座里发着楞, 可那表情却并不楞, 反倒把桌上那朵寂寞的卡罗拉衬出鲜活的少女感,韩强不能说自己只喜欢陈家蜜长得好看,但是长相的确也是加分。
听陈妈平日里唠叨起这个女儿, 韩强知道她工作学习都很优秀, 韩强拿相亲对象的标准衡量她,陈家蜜已然可以拿到一个相当高的分数,若就此两人接触交往,韩强认为是非常顺其自然的事。
但他的心情从顺其自然到渴望见她,全因陈家蜜后来飞赴荷兰的那番孤勇, 才真正在韩强心目中鲜活生动起来。
不仅仅是一个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而是切切实实的开始意图了解陈家蜜是谁,陈家蜜是个怎样的女孩以及陈家蜜可以奋斗到什么程度。
她整个人都鲜明地呈现在了韩强的面前。
如果说陈家蜜的父母当初都对她去阿斯米尔的结果不抱希望,那韩强作为专业人士,则更加了解其中的坚信和不易,可以说从陈家蜜乃至整个云市的鲜花产业,都站在自卑不利的地位,他的信心可能连陈家父母的一半都没有,少到了可怜的程度。
但韩强知道,如果换成是他,哪怕知道几率渺茫恐怕也会奋力一试。
但那是他,而不是一无所知的陈家蜜。
那个形象乍然立体的陈家蜜,给他的震撼不小,却又不得不觉得她是不是太鲁莽,这一切毕竟是建立在陈家蜜毫无经验以及专业背景的条件下。
但他在前天清晨八点接到詹姆斯亨特拉尔先生的秘书来电的时候,如果不是顾忌办公室里还有领导在,韩强已经恨不得抱着电话机在市场里激动地跑上一圈。
之前他还从没有和詹姆斯亨特拉尔或者他的秘书直接对话的机会,韩强的联络人一直是亚洲部门的经理,而中国的这部分产业即使放在亚洲也并不出挑,朱利安经理从未对他们另眼相看,因此对危机的应对也并不积极。
韩强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陈家蜜竟然会顺利见到亨特拉尔先生,而且让他同意了云市的换种要求。
那位秘书还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亨特拉尔先生要交付云市的不仅仅是这十二万株种苗,但是具体的附加内容是什么,要等陈家蜜小姐回到中国后再行确认。
这让韩强越发好奇起来陈家蜜在阿斯米尔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他直截了当地去问,陈家蜜恐怕会回答他:“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韩强想要知道陈家蜜还为云市向亨特拉尔争取到了什么福利,除了公事之外,韩强在个人情感上也开始渴望再度见到陈家蜜。
他主动载陈妈来机场给陈家蜜接机,也是打着进一步接触的打算,机会难得,不用等到新年的时候陈家蜜才会回云市老家,这对韩强来说是意外之喜。韩强甚至都想好了,因为陈家蜜不经常待在云市,对他来说最实际的就是走丈母娘路线的曲线攻略。
较之陈妈有介绍意愿的时候,他显得殷勤许多。
陈妈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她牵线保媒是一回事,陈家蜜自己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一切都得自己的女儿心甘情愿点头才行。
而且陈妈始终觉得,在阿斯米尔方面已经反馈种苗将坐本周的飞机运抵中国的情况下,陈家蜜是没有必要特地回来一趟的,除非她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可她一个在海市坐办公室的小白领,除了顺利把那批种苗从洋鬼子那儿想办法进行沟通弄到手,实际田间地头的工作里,陈家蜜起不到任何作用。
陈妈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韩强把母女俩送到家门口,因为气氛有些紧张,他识趣地没进门坐坐就走了,反正他还有送陈家蜜去机场的机会。
陈家蜜进家门的时候还有些踯躅,结果陈妈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将她推进自家的院子。
赶巧了,陈爸也在家没出门。
这就是个家长盘问孩子的架势了。
陈爸是教政治科目的,退休以前在大学兼做一些思想教育的课程,因此在谈心方面很有心得:“家蜜啊,回来了?”他走上前去摆了个凳子给女儿,又拿杯子给她倒了点水,坐下慢慢劝道,“别怪你妈心急,她是太担心你,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女儿,但凡你有个风吹草动就得把我们老两口给急死。你又远在海市,我们只能在家里坐着干着急。”
陈家蜜没渴,陈爸倒先渴了,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你有心事就直说,爸爸妈妈给你出主意,就算出不了主意,还能当个后盾吧。”
这后盾恐怕一会儿就得敲死陈家蜜。
陈家蜜的教育一向归陈妈管,陈爸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即便他从来不插手,陈家蜜始终知道父母对于她的教育问题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包括要求自己一路就读重点升学,最后大学志愿填到海市,并在海市工作准备买房,这些从来都是陈妈的一手安排,而陈家蜜和陈爸都不违背。
而陈爸,几乎就是完全赞同这种做法的。
他就这一个女儿,他希望陈家蜜光鲜亮丽地生长在大城市里,不辜负她天生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努力。而不是和陈官村许多同龄的女孩儿那样,早早地经人介绍就成家生子,偏又生了孩子扔下,仗着年轻外出打工而经年不回。
但这种事情能责怪谁呢?年轻人是没法捆绑在土地上的,尤其他们并不想种田。
种田辛苦,挣得也少,汗水尘土满身,不整洁也不体面。
陈家蜜觉得浑身的勇气都在离自己而去,她在自己彻底失去勇气
之前,冲动地脱口而出:“我辞职了!”
陈爸“嚯”地站起身,动作大得板凳都翻了个儿。
陈妈正回屋给陈家蜜拆两个香蕉吃,见状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顾上理陈妈,陈爸厉声问陈家:“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辞职了?!”
陈妈一听,手里的香蕉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有些着慌,上去拉住女儿:“你爸爸说得是不是真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对于自己辞职创业一事最大的阻力肯定是父母,但陈家蜜在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退缩。
就算会令父母伤心,陈家蜜还是点点头承认:“我辞职了,昨天去公司办的。”
“你糊涂!”陈妈锤了陈家蜜肩膀一下,然后从桌上拿过陈家蜜的手机叫她解锁,“快!把你老板的电话告诉我,我来跟他讲你不是认真的,让他一定不能结束你的劳动关系。”
陈家蜜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妈,这是我老板,不是我班主任,难道你还想跟他告状吗?离职就是离职,我已经办完手续了,绝不可能反悔!”
陈妈呆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的陈家蜜。
事情似乎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陈妈反常地沉默了。
见陈家蜜还和陈妈犟嘴,陈爸怒不可遏,他把学校里那套教育学生的怀柔做法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当宝贝养大的女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一份众人艳羡的大城市工作给辞了。
现在外面经济形势不好,做父母的也羞愧于没法拿出什么家底帮她在海市立足,陈爸说不出的苦涩、羞愧以及恼怒。
“你……你听你妈的,马上给我回海市,去找你老板。”陈爸气得手都在发抖,“跟他说你是一时冲动,只要还有点余地,一定要保住这份工作。”
陈家蜜从一开始的惶恐,然后经历了陈妈的慌乱,再经历了陈爸的气急,反而镇定下来了:“爸,辞职这件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陈爸大声吼道:“陈家蜜,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会申请创业补助,也会尽力去找投资,”陈家蜜的喉头涩涩的,她其实非常希望父母的支持,“我要回来帮你们一起种花!”
陈爸一巴掌甩在了陈家蜜脸上。
其实他冲动时已经后悔,故意收敛了力气,最后手指在陈家蜜左脸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其实这巴掌一点都不痛,可陈家蜜却觉得痛得不得了,因为这是从小到大陈爸第一次对她动手。
见陈家蜜震惊的眼神,陈爸悔不当初,可他坚决不肯妥协:“种花?种什么花?种地这事情也是你该干的?你读书读到一脑袋水了吗?我和你妈那么辛苦培养你是为了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束缚在土地上,所以培养她通过读书考试来改变人生。但当陈家蜜想通过土地来改变命运的时候,他们反而宁愿她能安安静静坐在高楼大厦的格子间里,哪怕素日平凡、哪怕最终庸碌,只期盼她岁月静好。
不想孩子贫寒而辛苦,也不希望她为了富有而奔波。
只要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身体健康、快活安乐就好。
陈家蜜既内疚又心痛。
可她终于有了一件哪怕失败也想完成的事情,绝不肯轻言放弃。
那就是带着满园芬芳的梦想。
“爸,你是退休大学老师,还不是在田里种花?”陈家蜜哽咽了,声音都颤得不成字句,“你告诉我,在田里种花是一件抬不起头的事情吗?可是你会在情人节买玫瑰送给妈妈,我会在母亲节买康乃馨送给妈妈,这些花明明带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情,否则人干嘛不去种点生菜和大蒜送人?就算是这样,爸你还是觉得种花是件抬不起头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职业歧视问题,但请大家理解哈尼的父母,毕竟劳动力那么廉价,尤其是在田里,有时候越辛苦反而越廉价,真的非常伤害农民的尊严,荷兰式拍卖的初衷也正是为了保护农民的劳动和尊严
后台看到好多白浓,有很多新读者都浇灌了好开心,个个都是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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