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华命人接了粘亦纤手里的蒸糕,再吩咐人沏一壶兑了牛**的花果茶来,妯娌两人携了手便往炕上坐去。
清秋渐凉,陈欣华的正房里早撤下夏季玉簟丝的枕席,换了墨绿织锦绣金菊的团花座褥。秋香色的纱幔以墨绿的丝带松松挽系,与同色的承尘相得益彰。
窗边一架黄杨木曲腿嵌银花架上错落有致地摆了几盆菊花,金黄、雪白、淡紫与碧绿的花朵大如圆盘,正是争奇斗妍的时候。
虽然处处透着典雅与大方的气息,粘亦纤瞧惯了自己房里的富丽堂皇,再瞅那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越发觉得堂堂阁老府的姑娘,正房里未免显得简薄。
心间一直瞧不起陈欣华的简朴与低调,粘亦纤只碍着两位姑姑千叮咛万嘱托,陈如峻在朝中风头正盛,要她不能与陈欣华为敌,粘亦纤才不得不放下身段。
慕容薇时常有信从扬州郡守府转到陈欣华手上,摆明了要替表姐撑腰。瞧着昔日趾高气昂的郡守夫人在陈欣华面前还要低声下气赔着小心,粘亦纤心上也唯有一个忍字当头。
当下粘亦纤亲亲热热挽了陈欣华的手,与她笑道:“姑母那里送来新鲜的藕粉,想着端哥儿爱吃这一口,特意做了些送来,还是热乎的。”
那藕粉糕做得漂亮又精致,很合儿子的口味,陈欣华也不与粘亦纤客气,道了谢便命丫鬟给端哥儿送去一盘子解馋。
这才将刚泡出颜色的花果茶替粘亦纤斟了一杯,陈欣华掩唇笑道:“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弟妹若是不来,我正想着午后瞅个时间去你那里坐坐。”
粘亦纤受姑母之命与陈欣华交好,纵然是虚情假意,也要装出十成亲热的模样,拈了块藕粉糕问道:“嫂嫂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成。”
花果茶袅袅的热气氤氲上陈欣华丰润的脸颊,她眼里升腾起真切的期待,端正了身子说道:“过两日是历山书院里柳先生的花甲之喜,门下的弟子们都要回去贺寿。我久不见二哥二嫂,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去走走。”
粘亦纤听得历山书院几字,眼前频频闪过姑母的嘱托,耳朵更竖起了几分,不肯漏掉一个字眼。她眼神隐晦不明,却又故做不解地问道:“嫂嫂若是想要淮州省亲,禀明了婆母大人便是,何须替位老夫子做寿?”
历山出院如今也是风头正劲,新近提起的地方官员十成里到有五成有过历山书院的资历,一直是江阴帮们的心头大石,粘亦纤自然在意。
深觉陈欣华这理由牵强,粘亦纤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越发要刨根究底,两位舅舅面前也好邀功。
陈欣华拿银制镂空的小勺挖了一块软糯的藕粉糕放进口中,再拿帕子拭拭嘴角,这才不慌不忙拿食指在粘亦纤额上点了一点:“旁人说话,你惯不留心,难道不晓得我方才说的那位柳先生?”
粘亦纤饮着花果茶,咕嘟着嘴做了个顽皮的微笑:“什么杨先生柳先生,就是个教书的老夫子,如何能劳动阁老千金的大驾?嫂嫂快说实话,莫不是淮州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小妮子书上戏文读多了,无事也要生非。”粘亦纤掩示得再好也盖不过眼中闪烁的神情,陈欣华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
她半真半假,瞥了一眼粘亦纤,拿帕子轻轻抚在她的臂上:“柳先生是我娘家大嫂的亲伯父,先帝三年的状元郎。致仕以后闭门不出,昔年父亲好歹才将人留在历山书院。如今他的整寿,我做晚辈的岂有不到之理?”
粘家千好万好,就是没出几个读书之人,粘亦纤也没有两个姑姑那般的聪慧,能将历代朝臣与名家大儒都记在心间,哪里晓得那四大耕读世家的典故。
先帝三年科举重开,第一届科举的状元郎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又有着姻亲的情谊,难怪陈欣华以堂堂阁老府长女的身份,甘愿执晚辈礼亲去祝寿。
粘亦纤面上一红,强自掩饰道:“叫嫂嫂见笑了,一时忘了陈少夫人的姓氏。”
陈欣华到不揪着她的小辫子不放,只是面上添了些红霞,语气也变得扭捏:“所以说,有件事想请弟妹帮忙,却请弟妹在府里代为遮掩,只有我们两个知情。”
粘亦纤的心智与样貌不成比例,空有着沉鱼落雁的倾世之姿,却是一幅绣花枕头的草包心肠。她黑漆漆的眼珠转来转去,偏是将陈欣华的帮忙与柳先生的整寿无论如何联系不起来。
生怕再闹笑话,粘亦纤也不再问,只装做吃茶,焦急地等着陈欣华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却见陈欣华有些无可奈何地一笑,捧过一只锦匣,吧嗒一声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纸文书,递到粘亦纤面前。
陈欣华幽幽一叹,将文书往前推了推:“若不是时机赶得不巧,我也不用厚着一张脸皮向弟妹开口。”
就着陈欣华递过来的文书,粘亦纤识得那是一纸汇通钱庄的收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白银三百六十两,每年二分的利息,一年四时兑付。
越发觉得脑子不够用,粘亦纤嗔道:“嫂嫂有话直说,又是生辰又是文书,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到绕得我头疼。”
陈欣华将文书依旧小心锁好,这才正色道:“不瞒妹妹,柳先生这样的大儒当世难求,连我父亲都听过他的教诲。如今老人家花甲之寿,我是一定要送份厚礼。也怪我不该贪那汇通钱庄的几许利钱,弄得如今越发捉肘见底。”
说到这里,陈欣华又是面上一红,与往日的举止从容大相径庭,话也说得含含糊糊。
不过是为了几两银子,这个粘亦纤到听得清楚,顺着陈欣华的话,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大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