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恕婢妾多嘴,您这房里不通风,也该开窗透透气息。正是夏日芳菲,这一早一晚的,夫人园里逛逛,活动一下身体,夜里睡得也踏实些”,辛侧妃好言相劝,将炉里百合香熄去一半。
再好的安神香,既然不起作用,这种浓厚的味道闻起来便只有伤身。
怨虽怨矣,对与自己一样要苦守余生的楚朝晖,辛侧妃一片恻隐。
“闻习惯了,到觉不出来,难为你待了这半日,是该开窗通通气”,楚朝晖歉然地说着,朝明珠示意她去开窗。
辛侧妃臻首低垂,耳上一对明月铛玲珑有致,依旧是青春韶华的年纪。
望向苍蓝色上衫配月白挑线裙、只以青金簪子绾发的辛侧妃,委实不与她的年龄相当。楚朝晖嘴角泛起一丝苦意:“辛眉,这些日子辛苦你支撑府里的中馈,难为你与杜若这般年纪,却要苦守。早知如此,那几年我便应该坚持,趁将军在时,早早为你们寻个出路。”
这番话题,连着几年内,楚朝晖曾经数次提起。辛侧妃知道,这几句话里毫无敷衍,全是推心置腹之辞。
身为女人,自然知道女人的难处。往昔将军回府,夫人也可怜她们两个,曾想把将军往自己与杜侧妃房里推,惹得将军雷霆大怒。
夫人想尽主母的本份,本没有错。将军对夫人一往情深,心中容不下他人,也没有错。当年皇太后将自己与杜侧妃赐下,原是为着一双女儿的将来打算,怕叫历史重演,可怜天下父母心,也算不得有错。
可是,自己与杜侧妃从妙龄少女守到如今,还是如玉之身。她们又有什么错?
每个人都没有错,凑在一起,却处处是无法回头的错。
若说怪,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无法得到将军的垂青,生下一男半女相依为命,这便是自己一辈子的宿命。
大约当年夫人撮合不成,与将军有过一番长谈,两人之间达成过某种协议。此后夫人遮遮掩掩与自己提了几次,可愿寻个由头,放出府去?
苏睿那样伟岸又顶天立地的男儿,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缘,纵然他不肯望自己一眼,辛侧妃又如何舍得放手?
记得那时她跪在夫人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身为女子当从一而终,夫人这么做,是要逼婢妾去死么?”
重提当年旧事,楚朝晖添了些浓重的悔意:“早知累得你们姐妹如此下场,辛眉,当年我便不该听你的话,应当早早将你们放出府去。怪只怪我这一辈子都优柔寡断,除去些许的身外物,再无法替你们打算。”
当年的去留原是自己的主意,一样的可怜人对可怜人,辛侧妃并不埋怨楚朝晖。她勉强笑道:“夫人何苦这般说,婢妾进了苏家的门,便一辈子都是苏家的人。将军与婢妾无缘,是婢妾没有那个福份,又怎么会怪到夫人头上。苦虽苦矣,辛眉并无去处,宁愿一辈子陪着夫人,守着将军的家。”
几乎是瞬间,辛侧妃便想明白了日后的路,唯有楚朝晖一人可以依靠。出去这个门,便没有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楚朝晖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了,就着话题往下说:“难为妹妹青春韶华,竟有这样的气节。妹妹放心,我虽不理事,却会为妹妹好好安排。”
这是头一次,楚朝晖实心实意地唤了句妹妹,真正想为辛侧妃打算。
儿子纵然与自己相左,素日里却孝顺,不会忤逆自己。有自己在一日,便有两位侧妃的饭吃。若真有那么一日,自己大限将至,必定交待儿子为这两位红颜薄命的女子养老送终,不枉她们在苏家苦守一生。
楚朝晖自认想得长远,想要尽自己所能,安排好这两位可怜人。终究是一幅菩萨悲天悯人相,哪晓得儿子蛇蝎虎狼心。
为了掩饰伤感,辛侧妃捡些府里要紧的事,一件一件楚朝晖回禀。楚朝晖勉强听了一半,实在耐不住性子,缓缓摆手道:“你向来处置得当,中馈之事,你与明珠商议着来,不必件件回我。”
去苍南来回三个月,船上有人相陪,几个女孩儿刻意逗她欢喜,温婉又时刻随侍在侧,楚朝晖心境很是轻松。
如今回了府里,四处一望,哪里都有丈夫生活的痕迹。楚朝晖睹物思人,心里便处处充满忧伤。
正院里的西府海棠,垂落层层花瓣,被风一吹就是婆娑的涟漪。往日最爱看的花,因是丈夫手植,便添了哀伤的气息。也是因此,楚朝晖不喜开窗,只为一开窗,便对着昔日最爱的那一树海棠。
卧房里多宝阁的隔断上,摆着一块不规则的褚红色石头,丈夫说是陨石,特特从关外带回,让自己开开眼界。
夜间换了凉被,楚朝晖抚着光滑的被面,又恍然记起,这块蓝底白花的腊染丝绸缎面,是丈夫觉得好看,托人从西域带回。
如此这般,明明那个人已经不在,又好似处处都有他的影子。想要将他赶出自己的脑海,偏是他就立在某个地方,不时冲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
旅途间暂时忘却的悲伤又如潮水蔓延,疯狂地拍打着堤岸,似要将楚朝晖脆弱的防线击穿。如此这般浑浑噩噩,白昼与黑夜相互交替,竟不晓得到了几时。
瞅一眼搁在炕桌上的紫玉水晶臂环,再瞅瞅厅里已经摆上了冰,恍然间才觉得时光流逝,楚朝晖开口问道:“已然开始预备阿薇的生辰礼,这便进了六月么?”
辛侧妃敛眉回道:“正是,已然入了六月,今日初五了。”
太湖之上阳光明媚,龙舟大赛的盛景恍如昨日,儿子手握珠串意气风发的笑脸依旧在眼前,一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已然六月初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