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婆婆摇摇头,一片悲苦:“老婆子多谢客人好意,便是客人能开得药方,老婆子也无钱买药,还不如就这么养着,我们祖孙总算有个依靠。您不必多说,吃了这餐饭,就请上路吧。”
桌上放着罗讷言的行李,仅有一个青布包袱,里头包着几本书籍和一套银针。罗讷言无可奈何,将一碗饭吃净,向老婆婆施了一礼:“若是在下有幸寻得亲人,一定回来归还老人家的房租。”
于婆婆默默挥手,待罗讷言踱出穿堂,便吹熄油灯,下了门板打烊。
风雪扑面,扬起满身寒气,罗讷言仅有的一件斗篷已押在当铺,好在腹中还有于婆婆送的那碗饭,不至于饥寒交迫。
长街之上空旷寂静,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罗讷言背着包袱无所适从,想起前日寻人时在东大街发现一座城隍庙,便想先去避避风雪。
奈何他是路盲,又没有方向感,路上行人寥寥,想问路也问不到。
眼看到了宵禁的时间,罗讷言转了一圈,竟又转回到万年桥边,只好寻思着在店家的屋檐下避一个晚上。
店门已关,那盏昏黄的灯光也不见了踪迹。簌簌雪花从头顶飘落,只着夹衣的罗讷言缩在屋檐下,靠抱紧了胳膊取暖。
他的手掌伸出来又迟疑着放下,始终没有颜面去拍客栈的大门。
宵禁的钟声响过,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史肖洛晨当职,带着人在京城巡逻,马蹄得得踏着寒雪,一路行至北大街万年桥侧,雪亮的气死风灯一照,就看到屋檐下瑟缩着一人。
天子脚下,年关将近,如何能有冻死之人,肖洛晨吩咐手下上去探看,惊醒了才刚入梦的罗讷言。
灯笼火把照着罗诺言的脸,四方周正,略带木讷,竟然像足了画像之人。肖洛晨提了马灯进前,再仔细探看,瞅着到有七分准,吩咐一声:“来人,将这人先带回去。”
五城兵马司的卫所里,肖洛晨先问了罗讷言的名字。待名字对上,一边使人连夜给夏钰之送信,一边细问罗讷言为何宵禁之后尚在路边。
罗讷言一杯热茶下了肚,就着暖暖的火盆,终于止住了颤抖。见官爷一表人才,态度又如此可亲,便从头到尾讲了实情。
他祖籍江中,已有秀才功名。
家中世代行医,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天子圣明,苛捐不兴,小康之家,尚可自足。他们一家人生活在江中,靠父亲坐诊谋生,到也安逸。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的上元佳节,妹妹出门观灯,一去不回。一家人费尽心思寻找,却宛如大海捞针。从此父母思念成疾,先后故去。
母亲临终前殷殷嘱托,只要有一线希望,盼他能寻回妹妹团圆。
罗诺言在江中遍寻无果,还因此耽误了三年一次的科考。
去岁偶然听人说起,曾在京城听戏,西厢记里演红娘的女子相貌颇像他妹妹。罗讷言谨遵母命,有一线希望也不放弃。
他在父母坟前叩了头,变卖所有家产,这便上路。未曾想在京城寻了三月,听了百余台戏,也没找到妹妹。
满腹忧虑之时,又被人偷去盘缠,亏得店家好心收留几日,如今正是一筹莫展,幸好遇到五城兵马司巡城,官爷肯听他分辨。
待肖洛晨听完,得了信的夏钰之也到了门外,少不得再仔细打量一番。
夏钰之比对了画像,又问了名字出身,料想十有**便是慕容薇所寻之人,谢了肖洛晨,直接将人领回,先带到自己的外书房。
罗讷言虽然只有秀才的功名,却是满腹才华之人,前世里偶遇苏暮寒,成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
慕容薇略过此节,只说此人腹中锦绣,非常人可比。夏钰之半信半疑,对方有秀才的功名,他便以公子相称,在书房与他谈古论今,意存考教。
罗讷言平日不善言辞,说到自己的长项上竟能侃侃而谈。他引经据典,将时局分析得头头是道,夏钰之越听越佩服,心内轻视的意思大大收敛。,便有意留他在自己身边。
“我的外院缺个书信往来的文书,不知公子可有兴趣?留在夏府,找寻令妹总是方便。”
罗讷言大喜过望,起身行礼,以东家相称,谢了夏钰之的好意,眉间多了几丝扭捏,“讷言谢过东家好意,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我自会帮你寻找妹妹,这个公子只管放心。”
“不是,是…是东家能否给讷言预支一两银子,讷言欠了北大街于婆婆七日的房租,心内实实不安。”
夏钰之已听过他的遭遇,见他既入夏府却只求一两银子,显然有些迂腐,当即传话冷雨:“明日给罗公子支十两纹银,先去还了房租。”
罗讷言拜谢了东家,由小厮领着下去更衣,安排住处,庆幸自己因祸得福。入了夏府,又得贵人相住,自己衣食有托,更有望与妹妹团聚,也能完成双亲的嘱托。
夏钰之安排了罗讷言,已近三更天。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琢磨着明日一早递信给慕容薇。
宫内的慕容薇还不知道夏钰之已寻到了来人,一颗心牵挂着皇祖母的病,又牵挂着晚间向母后问安,吩咐罗嬷嬷随行。
这几日罗嬷嬷偶尔撇一眼多宝阁上摆的紫琉璃蔷薇花,又默默垂下眼睑,担忧的表情时不时落在慕容薇眼中。
上一世情缘如秋草寒烟般消逝,曾经的沧海、昨日巫山深处纤巧细致的云,都化做淡淡雾埃归入尘土,她又哪里会舍不下一盆花。
指一指淡紫流光的花朵,慕容薇平静地吩咐:“表兄送来的琉璃花精巧金贵,最适合摆在母后那张卷草彭牙的书案上头,嬷嬷记得带上。”
罗嬷嬷含笑点头,吩咐小宫女仔细装好装好,跟在后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