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不记得, 她曾再三叮咛他记住。就算他的确不记得下半句了, 他也应该提起当年在北疆破蛮人王廷后、他养伤之时, 她把这暗语赠予他时的情形,而不是只说那封信......难道他曾失忆?还是,当年的那个他, 是别人伪装的, 是个替身?!
替身,用一个伪装的天衣无缝的替身代替本人露面,方锦安知道这种事儿对李悯这样的天潢贵胄而言是很寻常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曾为之心动、现在仍纠缠于内心深处的,该是那个替身啊......思及此, 方锦安不得不伸手紧紧按住自己的额头。
李悯虽看不见, 但他察觉到方锦安情绪不对劲,他只以为是所谓的换信这事儿的缘故, 因此急急趁热打铁:“那信被换掉,你假死消息传出后, 我遇见皇甫极, 皇甫极信誓旦旦地说, 他不久前刚见过你, 你的身体状况绝不至于死,他在北疆打探到, 是因为小姐要嫁我所以君侯必须死。我那时悲痛不已, 便信了他的话, 对你厌恶不已, 阿绣,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来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方锦安突然出声打断他:“话说起来,你既然见过皇甫极,可曾让他给你把过脉息?当年破蛮人王廷时,你胸肋间被刺的那一刀很是要紧,当时医官就说怕是损了元气,须得找好大夫好好调理。我以前一直很想问你来着,可是没机会。”
李悯听了这话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早已调理好了,不过不是经的皇甫极的手,我有结识另一位高人。阿绣,你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方锦安没说话。她怕一说话再按捺不住。如果她还是以前的阿绣,她必会大喊一声取本侯的龙恩剑来,让本侯劈了这个厚颜无耻之徒。
根本就没有什么胸肋间的一刀!纵然,纵然那时的“李悯”,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可是偏就没有那么一刀,刺进他胸肋间!
当年那个人,必然是替身了。
可当年那样惨烈的大战,那人的心胸本领有目共睹,立下的也是不世的功勋,如何能是寻常人等能够做到的?
转瞬间,李忆的身姿浮现于方锦安脑海中,一举一动,与当年那人一一重合。
方锦安的护甲直刺进掌心肉里。
“我想歇息了。” 她保持着平静道:“可否让小谢过来和我一起,夜里我要人照顾的。”
“阿绣我可以照顾你,”李悯忙道:“虽然我眼睛现在看不见,不过不碍事的。再等两天,等我们去了稳妥的地方,高人就会给我做法,让我恢复光明,我就能好好看看你了!”
“高人?施法?”方锦安皱眉:“这世上当真有如此高人?我方氏都做不到。”
“当真!”李悯为了取悦她,略微吐露了一点真话:“那是来自南疆部落的高人,手眼可通天!阿绣你的病,他一定也能治好的......”
“南疆?”方锦安诧异道:“你那蛊虫,莫非就是从此人手中得来?”
“我那时因为没有你,心中万念俱灰,故而什么都来者不拒。现在你回来了,我自然是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了。”李悯知道方锦安不喜欢这样下作手段,忙遮掩道。
方锦安叹息一声,以手托腮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你出去叫小谢过来吧,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总要给我点时间,慢慢来。”
李悯看她话里有回心转意的苗头,心中自然欢喜,于是便依了她意思,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而叫人把谢岫带去陪她。
“娘娘你没事吧!”谢岫又急又怕。
“我没事,”方锦安阴沉着脸道:“有事儿的是他们!”
“啊?” 谢岫疑惑道。
“我们要从这儿逃出去,小谢。”方锦安深吸口气道:“五天之后,便是我的大婚——过了这夜就只四天了!可不能耽搁了!”
“嗯嗯嗯!”谢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可是怎么逃?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男男女女不下七八个人守着呢!”
方锦安手指焦躁不安地点动着:“若是当年的我,这点人算什么......现下只能智取了。”
此时的李忆,已到了飞鸿别苑中。夜晚城中要关城门,在这里等方锦安比较方便。
可是等了半宿也没等到方锦安回来,只等到了楚峦的消息:“那辆车子跟丢了。”
“什么?怎这点事都做不好?!”李忆一惊,复又神色低沉:“罢了。她想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又如何跟的住。不过你们得继续找。她便是要走,也得打点妥当才行。”
楚峦低声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道:“现已查明,今天这事儿,原是皇甫先生新收的徒弟乌曼司搞的鬼,把信儿捅给了小姐。这人有问题。可惜让他溜了。”
“继续查。”李忆道。想了想又问:“他的幕后指使,可也是废太子和柳家?”
“废太子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现下已确定无疑。我们这几日追查废太子行踪,除柳家之外,另有一帮子行事极诡异的人在帮他。其诡异之处,与之前追杀皇甫极的歹人如出一辙。末将推断,乌曼司救下皇甫极并非偶然,他和那些歹人是一伙的,故意制造营救假象,以此为机会跟在皇甫极身边,进而接近小姐。”楚峦道。他面露惭愧之色:“末将失职,请殿下治罪。”。
李忆慢慢地、极疲倦的样子坐倒:“如若这整件事当真都是废太子谋划,那么眼下安安的消失,应该也是废太子筹谋中的一环......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楚峦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可是不好主动说出来。“我家小姐向来是非分明,她,她定不会辜负殿下的。”他低声道。可这话他自己听着都很没底气。方锦安对李悯有多痴迷,陪着她一路走来的楚峦自然是清楚无比。
“查,继续去查吧。”李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楚峦离去了。偌大的房屋里空空荡荡,静寂无声。李忆转眸一一扫过房内铺陈。这些东西,都是从章华殿里挪过来、按原样摆设的。因为方锦安用惯了,不喜欢用别的。多数东西,还是他琢磨着她的喜好,细细吩咐了下边人置办,置办好了,又亲自过目的。可现如今,这些物件似乎都在无声冷笑,笑他的痴心妄想。
这许多年的苦心谋划,终究成空。
李忆觉着没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他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去。
然而出了屋子,却又停下脚步,只站在廊下望着夜色大雪发呆。
他愣愣站了许久。直到宫人小心翼翼请他保重身体回转房中。
“取酒来。”他闷声说。
与此同时,柳府罗氏夫人亦在与心腹管家筹谋。
“废太子将方氏带回了柳杨庄。我们的人和大巫的人一起盯着。”管家禀报罗夫人。
“什么?这是谁的主意?我怎不知道?”罗夫人不悦道。
“大巫的人说,是大巫的意思。大巫一切自有神机妙算,叫我们只管听凭差遣就是。” 管家答道。
罗夫人皱眉:“原是不过请大巫帮忙,现如今他倒反客为主了。”
“小的琢磨着,怕是大巫想扶持废太子。说是给夫人办事,其实是借夫人的手做他的事。” 管家道。
“他当真有这神通能治好废太子的眼睛?”罗夫人思忖着:“便是治好了,忆太子的地位已然稳若磐石,哪里还能撼动......”
“便是不能撼动,许是废太子自有好处给大巫吧,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向来又是个有手腕能搂钱的......” 管家小心翼翼道。
罗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如何打算,我可以当不知道。只是我的事儿,他们不能给我耽搁了!”
她扶扶鬓上金钗:“按我的意思,方氏原就不该活着!柳杨庄里,你的人手可得用?”
“比不得大巫的人,但到底咱们是地头蛇。”管家缓缓道。
这夜方锦安和谢岫彻夜未眠。到了第二天白天,互相看看眼圈已乌青。
李悯过来了。方锦安打起精神与他虚与委蛇。很快她察觉,李悯依旧欢喜,但这欢喜中多了焦躁不安。
李悯的焦躁不安是因为,已过了约定的时间,而乌曼司迟迟未至。
那日乌曼司装无知把消息递给方锦安后,趁着别苑一片混乱就想溜走。然不曾想给楚峦的部下盯住了。虽是溜出宫苑,却一直被死死咬住,整整一天一夜都没甩掉,故而不敢至杨柳庄与他们汇合。
这一天,在许多人的心急如焚中匆匆而过。
楚峦也许久没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了。一整日下来,收获的只有坏消息。他沮丧的几乎不敢去向李忆禀报。
当他终于踏进飞鸿别苑,就感觉这里的气氛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统领,您想法子劝劝殿下吧。”掌事宫人先迎过来,小声跟他说:“自打昨天您离去后,殿下就一直在那廊下喝闷酒,也不肯进屋也不肯进膳,你看看,喝了那么多酒......”
楚峦大吃一惊。抬头看去,果然李忆就在那廊下,靠着根柱子席地坐着,身周大大小小各式的酒瓶酒坛,不下十来个。而李忆还在喝。他面色倒如常,衣冠也还整齐,只是落了零零星星冰冷雪花。唯只那一双眼睛,空洞洞毫无生气,走进了再细看,已然密布血丝。
楚峦见他这样,心中沮丧懊恼之情更甚,对着他竟不能开口。
倒是李忆用那空洞洞的眼睛平静看了他:“有何消息?”
楚峦心里叹口气。“没什么进展。唯只,唯只在一家客栈查到,昨天那儿有人见过一辆车子,很像就是小姐的车子......还说见到一个蒙着眼睛的男子进了这车子。”他缓缓道。
李忆听了这话,愣了许久,突然抬手,手中酒坛咔嚓摔在庭院中,摔成无数碎片。
“哎呀这是做什么?”院门口一个清朗声音响起,披着狐裘的白以初急急走来并向李忆行礼。
“发生了何事?”他也被李忆这副模样惊着了。
“你所来何事?快说就是。”李忆恹恹地问。
“臣来还能有什么事儿,”白以初道:“眼见着殿下大婚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多少要紧事儿等着殿下呢。臣来请殿下速速回宫中准备......”
“不必了。”李忆闭上眼睛:“没什么大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