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了看天边,她轻皱起眉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西垂的残阳如血, 悬在那端, 已然将小半个天空染上金红, 而那抹红印好似仍然在继续蔓延, 微浅色调的的末端在一点点地变红,一点点地朝边沿延伸,像是要将这整个天际都染上血迹。
柳如苓凝神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环境。
她正位于一个分岔路口处,左右是低矮破旧的房屋。而她的正前方有一条修理地更为平整的土路,想来是田家人所称的“大路”--农民赶集的必经之途。
这样的环境,大多的村落都是这般,算不得特殊,可是柳如苓看着面前的一切, 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心中已有触动,知道必定有事情将会发生。
倏地, 周围的一切禁忌在顷刻间解开, 她的所有触觉变得格外灵敏。心跳, 在这一刻快了起来。
几个小孩子的追赶叫骂声突地传到她的耳中。
“丧门星, 瘟神,你活该克死自己家的所有人,现在居然还敢拿石头砸人,看我们追上你,不打死你。”几个个头高低不齐的小孩子口中大声叫唤着,追赶着着最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男孩。
虽然被追赶的孩子腿脚因为受伤有些跛,但步伐频率依旧极快,很快将身后的人们甩出一段距离。他在用尽全力在奔跑,他知道,如果他不跑快些,等待他的必定又是一场肆意的毒打。
听着耳后不决断的谩骂声,他在心头冷笑:呵呵,那些他们父母自诩的好孩子们,却总是无缘无故就故意找他的麻烦,随意辱骂殴打他。这些“好孩子”还真是乖巧!
眼见着两方的距离越拉越大,身后成堆的孩子们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孩子们的叫骂声更甚:“死瘸子,你慢点,让我们追上,你就死定了!”
他头也不回,依旧自顾自地往前狂奔,想要快点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最安定的处所,即使,那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人了。
然而,他的希望却在脚步一滑的瞬间落空。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身体伏在泥土地上扑起一层泥土,灰尘扬起,稀稀落落地布在他的身上脸上,好不狼狈。
“哈哈,死瘸子,你跑呀,继续跑呀!”几个小男孩口喘着粗气,将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个最为壮硕的男孩狠狠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人,语气轻蔑地说着。
腹部的疼痛顷刻蔓延到全身,让他疼得一哆嗦,难以克制地蜷缩起来。
周围的孩子看他这么不禁踢,立刻高声阔谈起来,而谈话的内容亦是逃不开对他的轻视辱骂。
一阵交谈之后,几人见他居然不为所动,立刻不悦起来,言语上的讥讽也转变成为了行动上的暴力。他们你一拳我一脚,统统砸到他的身上,见他越是不吭声,他们心中的怒气就愈甚,行动也更加用力起来。
在他们看来,他的不吭声,就是对他们的不满,而他有什么权利、什么资格对他们不满?
那么,既然你不满,他们就打到你服气为之。
慢慢地,他的世界之中仿佛又成为了一片血的颜色,鲜红的、烂漫的血色。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他将手臂抱在胸前,头部压低,身体紧绷着、颤抖着。
他会记着这份痛,记着他们的所有作为,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后悔、让他们付出代价……
柳如苓双目大张,怔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身体好似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看到那个被团团围住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孩,她由心底发出一阵轻颤,甚至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点心疼。这样的情景,是她心底曾经的伤,而那最中心的人,她也极其熟悉,正是她的师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也是她央求爹爹将他带走的地方,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原来的日子里面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对待,受到许多欺辱、凌骂。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将他救下,给了他一个新家,让他忘了过往的那些罪恶,同时慢慢地洗清他心中那原有的怨气。
然而当前,数年前的场景再诡异地在她的面前重新显现之时,一切事情却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一次,没有路见不平的天真小姑娘,再没有帮他的人,唯一存在的,只是无尽的揶揄调侃和戏弄伤痛,他的世界之中,本来就再也不会有帮助他的人。
天在这一刻血色蔓延,之前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在一瞬间突然消失,整个世界再次失声,无尽的空虚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柳如苓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不移地看着静立不动、好似失去知觉的孩子。即使她的手脚已经恢复了动作,但是突如的变化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周遭的一切太异常,她甚至怀疑面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拟的梦境,因为这一切都太超出现实。
缓缓地,躺倒在地面之上的男孩动了动身子,身体好似成节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一截一截地直立起来,僵化生硬。
渐渐地,他的正脸朝着她的方向展现出来,那是一张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的脸孔。
他的半张脸上已经沾染上了尘土,同时血迹和泥土混杂,不堪且斑驳。右眼处已是乌青一片,不过眸子却是极亮,他看着她的方向,视线并没有着力点,但是其中的光泽却璀璨却深韵,甚至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目光。
除了乌青的眼角,他的脸上其余部位也没有几处好的,半边脸颊之上已经红肿,撕裂开的嘴角沁出鲜红的血来。
柳如苓就这么看着他,心一阵阵地抽搐,这样的他,让她熟悉又陌生,他目光之中的恨和怨很浓,却没有一丝痛。
接着,在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继续之时,原本还无焦距的视线慢慢凝聚,他逐渐地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伴随着的,是他嘴角缓缓掠开的笑容,凄然的、又带着无尽嘲讽的笑容。
“苓儿~”开裂的嘴角张了张,出口的声音竟是她熟悉的成熟微哑。
柳如苓一怔,内心涌起无限慌张,她失措、茫然,脑中好似有一根弦轻轻拨动了起来,但是转瞬又平复,让她没有抓到任何线索。
她隐隐觉得这个场景不对,她的师兄不应该是这样……
随着她内心的动摇,天地再一次变色,之前的橙红色一点点地褪去,而她面前的人也在她的眼前,开始变化,他的身形开始拉长,身上的衣服也有了变化,换成了门派内的白衣云纹道袍,可是他嘴角的笑容,却未曾变化。
“苓儿。”他再一次唤起她的名字,声音极低极柔,尾音震颤的弧度蔓延到空气之中,缱绻悱恻。殷红的嘴唇斜斜地勾着,透着一份渗入骨髓的诡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也开始踱步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如同正踩在她的心上,让她全身都难以克制地颤抖的更厉害。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危险,让她怀疑他不是自己认识到师兄。在他的眼神之下,她感到如同全身都被强光照射着一般,无所遁形。
“怎么了,苓儿也像他们一样讨厌师兄了吗?”顾淖的嘴角挂着斜肆的笑意,眼神不自觉地瞥了眼身后的方向,言语之间透出一份失落来。
“……怎么会,我怎么会讨厌师兄呢。”柳如苓深吸一口气,尽量拉开两人间不断缩小的距离,语气缓慢,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她的师兄。
即使最初,爹爹和师父由于他身上的怨气、狠戾太重,不愿意将他带回门派,但在她的央求之下,他们也都妥协。而且通过在门派的修行,师兄的心绪已经变得淡然,不会是如今这般。
“苓儿不讨厌师兄,师兄自然开心,不过……”顾淖看着她的眸子一下紧缩,其中迸裂出极为狠厉的光芒,话音急速调转,“苓儿不讨厌我,我却是愈发看不惯师妹了呢!”
说着,他身上的气势一变,有力的手掌突然用力,直伸向前,遏住她咽喉。
蜀晓雾感受着四周环绕着的“巨大”枝干,心情郁结。
为毛你们长这么高、这么大?能让她直面太阳的温柔吗?!
将心中的一腔老血倾吐出,蜀晓雾再次摆了摆自己嫩绿嫩绿的腰肢,小范围的活动了下筋骨,将沉睡了一晚的身体活动开来。感觉到全身精力充沛之时,她立马见缝插针,将几乎全部枝干都伸展到了一处从天空透出的小光斑上——开始晒太阳!
(⊙o⊙)…各位看官,你们没看错。
我们的女主,她就是一棵草,一棵根正苗绿的青青草!
如果在一千年前,若有人问起蜀晓雾的身世,她绝对能滔滔不绝地讲上一天一夜,将自己的所有过往悉数告知。
然,这过了一千年,就已经变了样了。
原因如何,很简单,她忘了……
自从成为一根草后,蜀晓雾的生活贫乏无味地都需要跟旁边的老草抢阳光来刷存在感了,她还能记住什么?
再说了,一千个年年月月淌过,连埋在土里的死人、骨头都能化灰十多次不止了,她那些青葱无知的岁月,还能在她的脑壳之中留下几分痕迹?
然,即使如此,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片段,她还是能够拖拉出一两张来。
例如,她上辈子是个人。
再例如,她上辈子是个好人。
再再例如,她上辈子是个好姑娘。
……
蜀晓雾能留下的记忆都只是大体轮廓,那些细碎的事件,经过岁月风沙的洗礼,统统都送予了时间。甚至于,她连自己上辈子的老爹老娘的样貌都几乎忘得只剩下一个大体轮廓了。
(⊙﹏⊙)b所以说,她的记性真不好。
事实证明,一个人(草?)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仅人会懒,脑子也会生锈。这不,她脑子已经锈掉了~
而这一千年,蜀晓雾作为一颗草,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努力长高高!
为毛?
因为几乎所有青草野花之中,它是最矮的那一棵o(╯□╰)o。
蜀晓雾觉得,自己一定是营养不良,即使它都是一千年的老草了,居然还抵不过其他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于春生秋枯的草势!
她不忿,不甘,却无法……
于是,自从接受了自己成为一颗草后,蜀晓雾就立志要长高高,一定不能再被赶超了。
然而,这都一千年过去了,她的周围的大草们几乎把她的阳光都挡光了,她居然还是没蹿高几分。
好吧,作为一只随遇而安的草,蜀晓雾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自己的现状。她自己见缝插针总行吧。
再说这一千年过去,蜀晓雾愣是未见过其他人,甚至于妖、鬼、神。唯一看到的,就是她位于的山头,以及她周围的花花草草们,并且,似乎所有的花草之中,只有她一棵成了精,其余的傻大个们都依然是傻大个,让她想找个说话的草/花都不行。
因而论起来,她这一千年过得是单调无味地只能晒太阳、找太阳,数自己的茎叶了。不过,就算她成为了一颗草,却还是有不少糟心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