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睁眼,文老爷就察觉到了。他坐了起来,道:“今天你先去伙房做天工吧,明天我托人押趟镖顺便带你回凤凰城。
“嗯,王之鹏应道。
桌上有饭食,两人坐起来吃了东西。梳洗后,文老爷去了大堂,小之鹏回了伙房。
上午无话,天将晌午。文老爷草草处理完堂上事物,零碎公务就交由栾廷办理,也没坐轿子,自己出门了。
话表栾廷,前两天所积压的琐碎案子还没有处理,比如说张三打了李四,王五睡了赵六的老婆,孙七欠了沈的钱,裘九偷了刘十的鸡。栾师爷无奈,各打二十大板胡乱断案,直忙到午后。
待人都走了清净了,自己吩咐下去,炒两个菜烫壶酒送到自己房中。此时班衙役和伙房伙夫都正在吃饭。文老爷直都很向着栾廷,这个师爷吃饭从来不吃大锅里的菜。伙夫让小之鹏去烫酒,自己拿出小炒勺来随便打了两个鸡蛋兑了点水又搅合了点黄豆酱炒,抄起个小青萝卜“咣咣”两刀去头去尾,转眼间切片又切丝。又从蒜辫上拽下个带皮独头蒜放在案板上拍,用手中菜刀的刀背挑起蒜皮甩进泔水桶里。三刀两刀切碎并装盘,抓了点油盐酱醋撒在上面拿筷子搅,冲着王之鹏道:“把锅里的菜装盘,连同这盘和酒端给师爷!”说完回到桌上,和大家起热热闹闹的吃起了大锅炖鲅鱼。
小之鹏顺手从泔水桶里拽出了铁勺,用这泔水勺将炒蛋装盘,两道菜壶酒拿了个托盘托了,跛脚走向栾廷的屋门前,啪啪打门,把托盘放在了地上,瘸瘸地走回伙房吃饭了。
师爷喜欢摆架子,听见有人打门,偏不马上出来,非要呆会才道:“来了。”走到门前推门,门角险些将放在地上托盘里的酒壶碰倒,再瞧,门外无人。
“哼。不懂规矩!”栾廷气呼呼道。再看了看菜,萝卜炒蛋无甚食欲,但是喝酒怎能无菜?无奈只好将酒菜搬进房中。
栾廷将酒菜放好在桌中央,飘身坐下突然现有点不对,心里暗骂:“混账,今日是谁做的饭?怎得食菜无箸饮酒无杯?”转念想,罢了,自己有心爱的象牙箸,象牙杯。虽然菜肴粗劣,这酒菜也增色不少。只是这好比美女嫁丑男,栾廷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慢慢提起酒壶,倒上杯,入口味道有点淡好似兑了水。
他哪曾想到会是被王之鹏烫酒之时偷偷喝了两大口,又兑上了开水,不然这酒怎能这么快烫好。
挑起筷子萝卜丝来,入口尝还不错。又是杯酒,淡酒不烈,喝得口滑。栾师爷饮酒兴起仰头摇箸,闭上眼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又夹了块蛋放进嘴里。这蛋滑滑嫩嫩,不用怎么嚼就进了肚。栾廷咂嘴,心想这味道怎么有点怪?有点酸味,大概是放了陈醋吧。胡闹!炒蛋放陈醋这是什么混蛋做法?想罢又夹了筷子蛋,放进嘴里。
“咦,怎么股馊味?”栾廷心里又想。嚼了几下觉得不对,“呸”的口吐在地上,原来蛋里面还有块别人嚼完剩下蚕蛹皮!他连忙仔细的看着这两盘菜,翻了翻萝卜丝,没什么问题。再翻这炒蛋,蛋下面的酸臭之味扑鼻而来,剩菜叶、酸豆腐、蚕蛹皮还不少呢。栾廷气得拍桌子,拍断了手中象牙著,栾廷又愣,见到痛失爱物便气的更急了。端起了这炒蛋,飞也似的冲进了伙房。进门,看见大家伙都在围着大盆香喷喷的炖大鱼,正在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
此时他已经暴跳如雷。
栾廷手中盘菜“啪”的下扣进了鱼盆。常铁正伸着筷子进盆夹鱼,这下冷不防汤、菜、鱼、肉飞溅满脸,脏了身。满桌人除了这老伙夫运气好躲了过去之外,大伙都好不到哪去,全是淋淋漓漓弄了身。
众嘎然。小之鹏见状不妙,偷偷溜了。
“哎!怎么回事?!”常铁见是栾廷,朝着他先嚷道。
栾廷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鸟人!给老子送壶酒都能淡出个鸟来!切个萝卜炒个蛋还他娘的不刷锅!你们昨天吃蚕蛹今天炖大鱼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胡说什么!”伙夫站了出来,道:“这大锅菜是你不愿跟我们吃的!”这伙夫年纪不小了,是文老爷家的的老仆,文老爷对他直都很客气。这栾廷平日里就颐指气使,自己本来就看不惯,再加上今天再吃饭时当着大家的面砸了自己亲手做的饭食,老脸也挂不住了。
“就两个菜你也做得乌漆墨黑的要你何用!你给我滚!”栾廷吼道。
“你出去!”伙夫冷冷的说道。
“你还敢叫我出去,今天我非揍你这个鸟人顿不可!”栾廷已经气得炸了,疯也似的挥掌来打这个老爷子。常铁看事情不好,忙叫大家伙劝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栾廷掌挂风直拍这个老伙夫的前胸。这掌可断砖,可碎石,不管打上谁非死即伤。谁曾想到,这个老爷子立马捉了菜刀在手,转动身形下就绕到了栾廷侧面,以刀背狠狠地敲了栾廷手背下。
栾廷疼的“嗷”的声,抽手看,手背肿老高。
这是栾廷根本没想到的。
刚愣的功夫,这伙工老头就已近身,用着菜刀面狠狠地打了栾师爷记耳光,道:“这下是替你家父管教你的!”
栾廷顿时满脑子金星乱冒,他那受过这个气,忙从身后拽出铁扇子来斗伙夫。这老人虚晃招,跳出屋外。这老仆想,打架就打架我倒不怕他,可是打烂了我心爱的瓶瓶罐罐盘儿碗儿那就不好了。
栾廷已经疯了,混身解数都用上来斗老伙夫。阵功夫两人就打了二十多个回合,栾廷竟然没打赢。常铁在旁来不及换衣服,就只擦了两把脸,然后站在圈外看得傻了。他知道栾师爷的功夫深不可测,可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伙夫似乎更胜筹!两人在这打了个昏天暗地暂且不表。
上午退堂之后,文老爷就赶奔城里最大的客栈,东顺客栈。
昨日他就在这里约了他的好友,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大钟。
找他除了聊天吃饭还有笔生意要谈,笔大生意。
两人都很守时,金总镖头先到楼上雅间相候。两人对坐寒暄几句,小二便上来了。
“大人您用点什么
?”
“老三样,再烫上坛我藏在你这的老窖。老弟你在点点什么吧。”文老爷道。
“撕上只烧鸡,盘生海蛎子,再煮上盘大海螺。”金镖头拍拍胸脯又道:“照旧算在我账上。”
“哎!别!这次算我的!”文老爷抢道。
“不行!必须我请!小二你下去吧!”金镖头爽快地道。
“好嘞!楼上天字雅座!百财小神仙、姜汁梭子蟹、油焅大对虾!东顺烧鸡只,熟煮大海螺、生海蛎子各盘~~~!”小二边大声唱了菜名,边走下楼。这样的海鲜在冬天,是不多见的。但是遇到了肯花钱的豪客,怎能无有?
待人都走了,金总镖头拱手,道:“平日多谢大人关照,我才有口饭吃,区区顿不足挂齿。”
文大人笑了:“好说好说。”
原来,这九大连城镖局好几家,可这当地的税银年年都是镇远镖局押送进京。这等美差,油水自是不少,当下快到年关,金镖头料想今天定要谈此事。
贵客到,菜上的也快。不大会,六个菜就全了。
金镖头给文老爷倒酒,两人对饮,又拉了几句家常,酒已过三巡菜已过五味。
金镖头先沉不住气了,道:“哥哥,这年关将至,今年的买卖还照旧么?”
文老爷吃了口神仙肉道:“照旧!”
金大钟这才放下心来,又给文大人满上了杯道:“大人请。”
两人碰杯而饮,长出口哈气,同道:“好酒!”随后起开怀大笑。
又夹了口菜,文老爷道:“兄弟,今天不光这事,明天晚上我还有趟急镖要走。”
“哦?送到哪?”金大钟大大地咬上了口鸡腿问道。
“哦,凤凰城,文家庄。”文老爷道。
“哦,倭瓜镖?”
“嗯,倭瓜镖。”
“照旧?”金大钟问。
“不,明晚你们要加人手,东西会多上几倍。”文老爷道。
“好说!我回去就调人回来。”金大钟边说边用根筷子掏出了大坨海螺肉,并把最软嫩的螺黄分给了文老爷。
“这趟倭瓜镖我给你三倍的镖银。”文老爷道。
“哦?那谢谢哥哥了。”金大钟喜道。
“这趟镖可不容有失,我会派人和你同上路。”文老爷又说:“我家还有个书童也跟镖走,你要好好保护他。”
“好。”金大钟吃了口神仙肉炒白菜道。
再无什么要紧之事,两人边吃边谈继续闲拉家常。
这餐饭吃了很久,看看天,午时已过。
文老爷夹起了最后只大虾,张嘴便咬,三大口才吃完这只虾,只剩半截虾头扔在旁杂物碟里。
文老爷吃这油焅大虾从不剥壳。这种吃法,炒香的油汁、虾汁的鲜美、虾壳的香脆、虾脑的鲜甜全部囊括口中。
他正在惬意地大嚼。只听见楼下人“蹬蹬蹬”地飞奔上楼。此人刚到楼口便大声喊:“文老爷在么!”稍待会儿无人应答便要下楼。这人回头刚下了步台阶,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自然是文老爷。
文老爷听来人喊声便知是常铁常捕头。忙抽身赶上拍肩膀将其拦下。只见常捕头溅了身菜汤脸也没擦干净,提鼻子闻,身炖鱼的味道。
文老爷道:“出了什么事了?”
常铁立马凑上前来,和文老爷耳语了几句。
文老爷脸沉,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说罢,他走回天字号雅间冲着金镖头抱拳道:“兄弟,明晚亥时见,我这里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
金镖头起身相送,文老爷离开客栈赶紧赶奔衙门。
进后院,见栾廷和自家的老伙夫打得正酣。栾廷身华丽的衣服此时已被撕的破烂不堪,两脸红肿,双手手背都是肿老高。文老爷心道:“叔叔,你真贪玩。”
“别打了!”文老爷道。
听见文老爷的声音,老伙夫手腕翻手中方头菜刀耍出数道刀花。身形后退跳出圈外,身上干净利索毫无伤。栾师爷不管不顾,仍然要上去拼命。文老爷见拦不住,忙抢身拽住栾廷,照着脸给了他响亮的巴掌。
“人家前辈都停手了,你怎么回事?”文老爷问道。
现在轮到栾廷傻了。
这是文老爷第次打他的脸。
不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问青红皂白
文老爷道:“你快给老人家赔不是,这位可是多年前跟家父起走南闯北的家仆。就是我私下里也要唤他声叔叔!”
“你都不问问怎么回事么?”栾廷咬着牙道。
“还能怎么回事??!!”文老爷怒道:“我家叔叔从不惹是生非!我从小就是他看着长大的!你打他你就是打我!”
“罢了罢了~~!”栾廷道:“给您赔礼了!”说完袖子甩默头便走。
常铁望着远去衣着华丽而又褴褛的栾廷,再看看自己家的老伙夫。心想,我们和这伙工老爷子处的都挺好,这么久了谁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惊人的身功夫。
“老常。”文老爷走近常铁打断了他的思路。
“依旧带上那几个心腹,跟你去装倭瓜,今晚走镖。”文老爷小声道。
“这么早就开始装”常铁道。
文老爷边偷偷塞给了常铁大块银子边小声道:“今天装的有点多,快点去吧,干完了别忘了犒劳犒劳弟兄,我还有事。”
常铁小声应道:“好嘞!”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文老爷挥袖子道。众人识趣,各自散去。
待人都走了,文老爷独自找到老伙夫,道:“叔叔,您别生气了,今晚您不用上灶了,我这就命人上东顺客栈点上桌,晚上咱们好好喝上杯。”
“好。”老爷子抽出菜刀,耍了两下子,插回了后腰,道:“打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先去睡会。”说罢回自己的屋了。
文老爷喊来个杂役去东顺客栈安排晚宴,随后转身去了栾廷房里。
门没关,文老爷悄声进屋,只见栾廷坐在自己的琴前默不作声。
“老栾,你别生气了。晚上我摆上桌和气酒,这事全当给我个面子,算了罢。”文老爷道。
栾廷仍旧默不作声。
文老
老爷,看了看颓唐的栾廷,道:“我打你就是救你。你可知道那伙夫就是二十年前的张手!”
“哦?”栾廷终于出声。
“我儿时练功都是他给我喂的招,就是现在的我也未必能打得过他。今天你俩再闹下去,他若当真恼了,你命休矣!”文老爷道。
“不管怎样,我不怪你,我本也不该打你。你若仍旧气不过,我就站在这里,你打吧。”文老爷又道。
“快刀张手?”栾廷独自念叨:“当初,四大绝世高手,他排第五的那个张手?”
“不错。”文老爷道。
“真的罢了,怪不得他说,替家父教训我。”栾廷黯然道。
“我本不该瞒你的,我叔叔不叫我告诉你。”文老爷道。
原来二十年前,心刀、鬼拳、文宗剑、三元神功四大顶尖高手之外还有“露手留手”的快刀张手和“铁扇公子”栾木两大高手。当年四大高手相约大城山顶比第,这张手和栾木就在山下比第五。结果也好似今天这般,栾木输了,彻底的输了。当时栾廷年方二十,他在家里亲眼见到爹爹因此事在床上气病而死。所以栾廷拾起父亲衣钵苦练武功,可是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过父亲更何况报仇!再往后便遇到了文全武文老爷,才死心塌地地给他当了个师爷。
“事已至此,这镇江堡宣城卫衙门,我再也呆不下了。”栾廷已经双眼泪流。
文老爷道:“老栾,我不希望你走。”
栾廷再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良久,文老爷无奈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肯回来,我这永远有你个喝酒吃肉的位置。”
说完文老爷转身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