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不便如实告知张衡,自己是因错拉拢了李渊,担心受到他的告发,至今尚未着手拉拢杨氏兄弟的,只向张衡推说杨素如今在朝中身份地位已非昔日可比,实系朝中首相,自己人微言轻,平常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甭提劝说他入伙支持杨广入主东宫一事了。同时,为避免使张衡觉察出他话中的破绽,宇文述还反客为主,向张衡讨教怎样才能劝说杨素成为杨广在朝中的内援。
“在建康时,不是听伯通说起过,你与杨约有些交情吗,何不从他身上入手,先说服杨约支持晋王,尔后请杨约去劝说其兄?”张衡疑惑地闪了宇文述一眼,提醒他道,“今日入宫陛见之时,未见皇上传召太子听政,由此可见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且当初是杨约前来并州传旨,成全了王爷与王妃的姻缘,说来也算得与王爷有些交情,你不妨先找杨约,探探他的口风,尔后再相见行事。”
宇文述面有难色地说道:“起初杨约虽曾得我相助,才入宫做了长秋监令,然此后我因离京在外,我二人这么年来一向疏于往还,此次他若是一味虚言搪塞,又当如何?”
张衡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向前探了探身,凑近宇文述耳边,压低声音向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宇文述的脸色变得开朗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就依建平所言,我这就去试试。”
杨约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已坐了四五年的时间,却始终未能从少卿晋升为正卿,这使得他领悟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沮丧的道理:任凭他如何为朝廷办差卖命,掌管好一朝的讼政,朝廷都不会任用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位列九卿的。
自从幼年时不慎从树上跌落,失去了那个活儿,也就注定了杨约这一生的命运:不论他有多么高的才华,也不论他的才干多么的出众,他也只能做个跑腿伺侯人的宦者了。即便是付出了比别人大得多的努力和代价,好容易从长秋监调到了大理寺这样的法政衙门,依然摆脱不了替他人卖力办差,自己却难以在仕途再进一步,跻身九卿,和自己的兄长并肩齐进了。
同时,失去了男人的活儿,杨约也就成了无后的人,加之随着仕途遇挫,他的兴趣渐渐转移到了这世上另一样能勾起人们无限欲望的事情上来:爱财。
凭心而论,杨约并不是个贪官儿,身为大理寺少卿,实际上办着大理寺正卿的差使,几年下来,除了朝廷赏赐以及亲友馈赠以外,杨约几乎没有在公事上收过一文钱的好处。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杨约虽是宦者之身,却自认还是一位读书人,是不屑做那些龌龊之事的。
虽然不收贿赂,但在赌桌上嬴来的钱财,杨约还是乐于笑纳的,特别是近年来,他眼瞅着本衙署的长官走马灯似的换了有不下三四位,而自己这个少卿却还是个少卿,渐渐对仕途感到心灰意冷之后,偶尔闲暇时约上几位知交好友,赌桌上尽兴一把,就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以杨约的头脑和智慧,他决不可能不知,与自己深夜聚赌的这些人中就有借助赌博向自己行贿、输送好处的人,只是隔着一张小小的赌桌,使他有意无意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便是真的有人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行贿,也是自己凭借着高超的赌技和好运嬴来的,算不得受贿,更何况,自己从未因嬴了这些人的钱财,办过一件错案。
近些时日以来,杨约的心头又平添了一桩令他感到心堵的事情:他发觉,自从他胞兄杨素受到皇帝重用,在朝中执政以来,纷纷要求加入他赌友行列中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了。他当然明白,这些人冲着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兄长杨素。
杨约与杨素这对兄弟自幼感情甚深,兼之他对兄长早些年间坎坷的仕宦经历洞若观火,深知兄长如今的官位得来之不易,自是不愿因为自己给杨素招惹麻烦,于是便闭门谢客,回绝了所有欲通过他来讨好、巴结杨素的赌友,严格将与他以赌取乐的人限定在了屈指可数的几位范围内。
然而,他当初的恩公宇文述却是令杨约无法拒绝的一位。
早在杨约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宦者时,宇文述就已官居右卫大将军,是皇帝面前数一数二的重臣了,若非宇文述向皇帝举荐,杨约决不可能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地就坐上了长秋监令这样的位置,因此,杨约私下里一直称呼宇文述为恩公,对他怀有一份特殊的情谊。
世道轮回,令杨约没想到的是,十年之后,他和宇文述成了同命相怜之人:他是做官遇到了天花板,而宇文述更是连连走背运,官做得越来越小,先是受到家仆牵连,从长安贬到外州做刺史,这几年好容易凭着军功做到了总管的位置,却因治下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被贬回京中。
正是由于杨约心中对宇文述的遭遇怀有一份深切的同情,当宇文述主动要求成为他的赌友时,杨约并未对他的真实动机有所觉察,欣然邀他加入了自己家中的赌局,将他视做了和自己最情投意合的故交好友。
宇文述按照张衡传授他的方法,起初在参与到杨约家中所设赌局的三五天时间里,所下赌注并不大,甚至还经常从杨约那里嬴些钱财,给杨约造成一种他纯粹是为了解闷儿、打发时间才来此聚赌的错觉,继而才逐渐加大了下注的力度,有意输给杨约些珍珠、翡翠之类的宝物。
每当赌罢杨约执意要将从宇文述这里嬴得的宝物归还给他时,宇文述都会笑着答道:“兄弟,这些都是哥哥这些年在外任上别人赠予之物,实在算不得什么,放在我这里和放在你这里无甚区别,你就放心地拿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