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念到。
鬼不讨人爱。但奇怪的是,自古以来鬼字却颇受劳苦大众的欢迎。贪酒的叫酒鬼,好色的是色鬼,怕死的人曰胆小鬼,红头发绿眼睛的称洋鬼,不知所云是什么鬼,夸人聪明叫机灵鬼,骂人抠门儿是吝啬鬼,还有贪吃鬼、丑鬼、烟鬼、诗鬼、穷鬼、小鬼、老鬼、讨厌鬼、鬼迷心窍、装神弄鬼、鬼火乱冒、鬼使神差、神出鬼没、鬼斧神工、鬼话连篇
鬼字真的是神奇得很!
它是谜,也是神,是阳世里的人无以言表的爱恨情仇。
所以,安卓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的皮囊了。
因这皮囊,本来就是个鬼!
安卓只想速战速决,不跟她耗时间。
他气冲霄汉,正准备使出一句短咒,那红衫鬼居然已经像安了轮子一样冲了过来。
“看来,她也是这么想的速战速决!”
鬼是不会跑的,除非她化作人形。红衫女鬼赤脚蹬地,双腿并拢朝前跳跃,只比僵尸少了个搭肩的呆萌动作。这落地有声的力道,起地时的弹跳力,实在让人想细细研究一番!
她几步就已经近拢了身。安卓正要飞出法器锁她咽喉,见她竟然直直冲向了安卓身后,安卓来不及抓拾。
“小慈!”
安卓一转身,看到他那娘亲还在使出全身力气,像仰泳赛道的冲刺选手一般奋力挣扎,要把自己塞进小慈肚子里去。这转世投胎的一路戏术,在安卓看来像极了躲猫猫:只要她缩回到肚子里,一点脚趾头都不露出来,那红衫女鬼跳得再高也是没用了,只能辛苦她再去找下一家。
再拖延一点时间!
安卓的法器调了头,朝红衫鬼的后颈飞去。刚到跟前,那女鬼盖满头发的后脑勺突然伸出一张人脸,男人的脸!他迅速从乱发中挤出眉眼,张嘴对那飞身而来的法器一声嘶叫,叫得像个神经病人,而那天心锁居然像受了口臭一样立马一个华丽的转身回到了安卓身边。
这是什么鬼?!安卓往后一退。
是她体内吃进的人形还没有被完全消化!
这老鬼,不知在岁月里食了多少阳间的活人,刚刚现形的那张脸怕是死了不到一个星期。
眼见红衫女鬼已跃至小慈的身前。
安卓情急之下,手向太阴,翻掌起火,五铢开道,挂红追身,伸向红衫,掌火熊熊已在索上点燃,安卓见势双手合十,红索紧紧系在掌间,另一头已将那女鬼五花大绑死死捆住,像牵着风筝线的一具血红木乃伊。
安卓这一招引火烧身誓要逼迫她在火光中散去,他知道要直接收了这老鬼他还太欠火候。
火光已近,红衫女鬼居然并没有半点挣扎。
她不是感觉不到灼烧的疼痛。
她被天心锁束缚,施展不开手脚,眼看白衣只剩下一小截脚尖露在体外,她突然仰头望向那一轮太阴,一阵杀猪叫,发丝随头甩动,像一条垂落下来的发疯的黑水瀑布。她挣脱不开那天心锁链,火已顷刻间点燃全身。
她那条红罩衫该是前朝的,在熊熊烈火中也将化为灰烬!
她怎么还不走?
安卓只想逼她散去,并没想过她在这火势之下竟然能支撑这么久。
照这样下去,她会被烧的连灰都不剩,直接在这浩宇之间消失了!
安卓再定睛一看,她不是不能走,定是有什么东西牵引住她不愿离开。
她恐怕还是不舍这母体。她如此暴戾深沉的积怨,在晃晃宇宙间又漂游了那么久,终于瞅着一个顺眼的落脚地,却要眼睁睁的目睹别人投胎转世,也确实可怜!
但人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她半路杀出夺人体魄并没有半点冤屈!
唉,差不多可以收工了!安卓觉得这定坤玉莲护体后的第一战,真是赢的轻松。
他要赶紧叫车,把小慈送进医院保胎才好。
但安卓脸上,竟然多了两滴水。
“这样也能落泪”
那显然不是泪水,是雨水。
两三滴之后,天地之间已呈倾盆之势。
安卓心都凉了。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下场天雨。
他刚起的掌火是借月相而生的阴火,这雨一下,瞬间熄灭!
果不其然,天心锁刚刚的熊熊之势已留在那雨里成为记忆了。红衫女鬼受了火焚,现在又要遭雨淋,但她这样的老鬼,早就不受罪了,她像得了天助一般,喷出一股阴寒之气,天心锁被震了回来。
老天真是不开眼。
安卓只能这么理解了。
“不帮我却让这恶鬼得逞!”
他顾不得自己,即刻心生符咒,哗哗哗几张黄纸,好似天地间的大床单,载着符印穿过密密麻麻银针般的雨帘飞向小慈。小慈有了符咒护体,红衫女鬼阻止不了他母亲转世,一定会回过头来找他算账!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他惨遭劫难,如果侥幸生还,他们母子就能再见。要是应了天命,至少杨柳垂岸的堤坝,往后不会再是一人独步,那肚子里的人会在父亲的手臂里,重识景色
他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安卓的眼神坚定而深情,雨水从发梢滑向眉眼,他的脸已是雨泪纵横,唇齿翻动,也被那雨水侵蚀。他在雨中丝毫没有动摇!
天空中突然雷声滚滚。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
安卓在这白光中,突然看到一个被抛至天空的人影,她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但随着电光火石后的又一声惊雷,那长发白裙在闪电之中,消失了。
安卓转眼一看,小慈毫发无损,那红衫女鬼也还在,她现在又变回红罩衫,挂在树枝上,把自己平摊成一个人的长度小慈昏睡在下面,身体的四周,滴水未沾。
她竟然在为小慈挡雨?!
那空中的人影难道是?
是白衣!
符咒未至,红衫竟然一掌撸起即将转世的白衣,借刚刚的电火天光,把她打散了!魂飞魄散!
安卓眼里的雨水已是血红。他的世界,此时此刻下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血雨
“差一点点,就能再见到她。”
安卓望向天空,任由雨水胡乱打在脸
上,雨线在近眼处反射着白光,他在想那里会不会留下点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
他蹲坐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水,紧紧捏在手里
“安卓!”
雨帘之中一个人影,看不太清。
“安卓!送小慈去医院!”
他把雨和泪都收拾起来,跑到小慈跟前,她已经在一个人的怀中苏醒过来了。
“陈老伯?”
是在饭桌上鼓吹白虎降世、仙风道骨的老画家。
“快上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