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知道,小慈身怀六甲,屋里正是容易招引各路鬼怪的时候。
要是撞上她体虚的日子,一些老道的过路鬼就能有机可趁,争占转世投胎的机会。
争抢向来血腥,常常到最后,正主反倒丢失了母体,变成四野之下找不到安身之所的孤魂野鬼。
由此生下的小孩通常也会忤逆不驯,也就是老人嘴里的长反骨。他夺了正主的位,那正主长时间游离在六道之外,冤魂不散,时时想要回到他母亲肚子里。要是父母对生下的孩子宠爱有加,那就更是犯了大忌!正主会想尽办法在家的各个角落突然现形,吓得那刚有了肉身的小孩哇哇大哭。这就是所谓的恶鬼缠身!这小孩也会体弱多病,不易养活。
所以有老人说,反骨的小孩儿要贱养。
呵呵,阳间里的人,有时候凭些朴素的经验、直觉和想象,也能勉强说准那么一点点宇宙间的道理吧。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而现在,那女人肚子里长着的肉身,半年以后就要呱呱坠地了。可以捧在手心、抱在怀中,等人看顾、惹人疼爱。
它和安卓一样,流着世上同一个人的血液,是安卓另一段血缘的开启,也是他在宇宙间的另一种可能。
安卓因为鬼师的缘故,开始对那个小生命起了恻隐之心。就像妇产科医生有一种情不自禁呵护胎儿的职业病,他想以护身鬼师的名义送它一程!
正如阴间的判官和阳间的法官只隔着尸体,灵界的鬼师和产房的接生婆只隔着一道母体,更准确说,也就是女人子宫到腿间的那段距离。
投胎转世这一类的事,安卓比常人看得更明白。
他在饭桌上因为父亲添丁产生的激愤,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心中的兄长温情,和半道鬼师满血复活的豪情壮志!
他现在精神抖擞,聚力丹田!
“拿一日鬼师的俸禄,就当一日鬼师的差!”
因为没有正式入会,他说的恐怕是薛平每月发给他的入行低保金。
半道鬼师又如何!看不清套路又如何!大不了又回那无妄世界睡上两天!
他摩拳擦掌,要大行天眼,看看那猛物到底是正主投身,还是野鬼挡路!
眨眼间,他已摆好身段,指向眉心,铜锁护身,白烟腾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已经聚成了一枚硕大的兽眼圆睁他已酿好情绪,刚要欣喜若狂的默念他生疏已久的心咒,门外突然有脚步声逼近,差点儿没把他吓个半死!
是人声!
要是被他老爹知道他还在耍这些捉妖驱鬼的玩意儿,怕是又要勃然大怒!
安卓赶紧摆正心情收拾法器藏在袖子里。但天眼半天旋不下来,他抖了抖脑门儿,眼眶里的眼珠转回来了,空中的兽眼跟着像泡沫一样“啵儿”的消失。紧接着,空气里又突然冒出了几颗火星,他转身闻到一股焦臭,一看,哎呀,背上起火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莲花盆前,撩了几掌水光才把蓄势待发的火星熄灭。
定坤玉莲果然名不虚传!
这莲花施与他的阳气太旺,他功力尚浅,一时失控,竟然玩儿飙了!
他整饬了衣衫,开灯,坐回原位,等那人前来开门。
但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不是进来找我谈心吗?”
他调运气力,想重新感知动静,但黑暗中狂奔的那股邪气已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消失了。
走了?
他不相信那个在地上爬行的乖张邪物,会因为他刚刚展示了那么一点点天眼和天心锁链就落荒而逃。
何况他还演砸了
它一定还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他小心翼翼让天心锁重新回到手中,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有掌灯。
地板上倒映着电视荧幕的光。屏幕里还在滚动播出最近一连串的坠楼、猝死命案。
遥控器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在了地上,沙发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又望了一眼餐厅和厨房,已经被小慈收拾得妥妥当当。
人都出门了?
偌大的房间,突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家已被新人重新装点起来,但改变不了它在安卓眼中曾经的格局。他不想用焕然一新来形容眼前,那是乘虚而入的小贼褪去了它曾经的面容,它本来的样子,最美的样子。
但那个新生命或许会喜欢!
喜欢它现在的样子。
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出现,过去的种种或许就该在记忆中慢慢老去,开始崭新的一页,亦或是在新的时空里,上演曾经的温情。
这想法像阳光里的一池春水,让他的内心充盈平静,好像一朵莲花心中起!
是那定坤玉莲,不仅驱寒暖体,召唤阳力,也暖人心脾。
安卓看到地上有人影。
身后有动静!
安卓猛地一转身,小慈抱着一筐衣服站在不远处。
“你爸爸出去了。”她放下衣框捡起遥控器。
哦,安卓想起来了。
他还保留着那个习惯,杨柳垂岸的河堤,两人曾经挽手相依的散步,如今变成了一个人的风景。
“要帮忙吗?”
安卓说完这话,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知道小慈也一定是目瞪口呆。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把那框脏衣服抱在胸前了。
小慈愣了下,赶紧也跟进了洗衣间。
她在地上放了桶和盆子,把衣物按颜色分开放置。
安卓眼见这么麻烦,突然觉得很尴尬。其实,当他看到小慈也跟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他应该专心找那个引道定坤莲的影子,而不是和这个女人在洗衣间里干家庭主妇的事接下来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功夫。
“你爸爸老是惦记你,”小慈好像是在对着桶里的衣服说话。
“他说你走了之后就很少回来看他,进了警局也不告诉他一声。”
“为什么要告诉他。那是我的工作,和他有什么关系!”
安卓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
“这么多年了,他不怪你,他只希望你能理解他能理解我们。”
安卓不吱声,低头整理着手里的衣物,都是些男人的服饰和换洗的家用。
他瞥了一眼跟前的女人,从没这么近距离看她。
他不愿意承认她的模样好过母亲,她只是占了点儿年轻的上风罢了。她说话做事的样子,倒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她谈到父亲时流露的眼神。
“我想她会是个女孩儿”她对着衣服接着说,脸上洋溢着幸福。
安卓继续闷声不响,甚至比先前还要沉默。
小慈赶紧解释到:
“女孩儿好,女孩儿疼爸爸疼哥哥。”
!!哥哥?
安卓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
他防不胜防,好像被人劈头盖脸贴了一道符纸,而现在,那符印已经开始融入皮肤肌理,顺着血脉,潮水般涌向心脏,等它浸染了那一腔热血之后,又由心脏四通八达的输向了全身。
他竟对这名字感到温暖。
好厉害的一道符,好厉害的一声咒!
“我最近老是梦见她,”
“谁?”
“你妹妹。”
“我梦到她小时候和长大的样子,好像看着她走过了一生。她长得很像你”小慈微笑着接着说:
“老人说啊,肚子里的东西最聪明,谁以后最疼她,她就长得像谁。”
安卓把头扭过去,不让她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她这样一个和自己年纪不差上下的女人,偏偏爱上了他父亲,他家里的情况,她比谁都要清楚,她真是费尽心机、说尽好话来讨好他。
她这又是何苦呢?选择去承受她这个年龄想象不到的压力、非议和痛苦,安卓想想,顿时觉得她很可怜。
“我还把她的样子画了下来,看她长大了是不是这个模样。”她把手伸进衣袋里摸索。
安卓记得,小慈是他父亲在美术协会练习书法时认识的,她当时还在协会画院里实习。
她那双手定是要把自己的女儿画成当红明星或是天仙下凡。
安卓心里暗自好笑。
小慈把手里的折纸打开,递给他看。
安卓傻眼了!
“你确定她是你梦到的女人?!”
安卓像盯着通缉犯一样死死盯住那张纸。
“是啊,天天梦到,怎么也不会忘。”
屋外起风了。
刮得门窗吱吱作响。
小慈转身去关窗户,那一瞬间,安卓终于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她像熟睡的婴儿一般趴在小慈的背上,脚不沾地,面色苍白。
安卓泪眼婆娑。
那画里的人和缠在小慈脖子上的,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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