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易不会。赢易若化了恶鬼,早在曲江之边便化了。而今他不过是个可怜人,国师愿治他的伤,便治,若不愿治,本宫自也可差御医好生为他调养。”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话。
她语气略微坚决,这话一出,便惹国师几不可察的皱了眉。
“三皇子虽略微稚嫩,但十五年纪,自也是各种心思都懂。再加之他又自小在宫中卑微长大,一直压抑不得志,如此之人,心中积压的东西自是比常人多,一旦心绪泻口,自是一发不可收拾。”
说着,叹息一声,“你仍是太过心善了,且终是要知晓,身为一国掌权之人,便是你心有仁义,也不可仁义。撄”
凤瑶神色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国师自然是站在大局上考虑,毕竟,赢易前些日子终是动过反叛之心,是以依照国师之意,自也该斩草除根,只可惜,赢易却是活生生的一条命,甚至一直挣扎在卑微边缘,他此生不曾做过什么恶,便是前些日子反叛,也已浪子回头,甚至全然不惜性命的与大盛为敌,便是断了一臂都不在话下偿。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赢易与大盛为敌时,不曾想过活命的,那是一种全然孤注一掷的亡命而搏,若非她拼命的在崖头上拉他,若非颜墨白找来解药,赢易,早已是一命呜呼。
是以,她不相信,不相信经历过这些狰狞生死的赢易还会有反叛之心,纵是他对惠妃死亡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但她信他,信他不会因此而对她下手,对大旭下手。
越想,心头便越发的坚定了几许。
国师深眼凝她半晌,终是将目光缓缓朝她面上挪开,平缓幽远而道:“你如今乃大旭长公主,有些事自有你的看法,我尚且不可太过插话,只是提醒还是极有必要,毕竟,身为虎狼,便是去了他的爪子,也仍会咬人。你若当真对赢易不忍,便以养身之由,将他送至行宫修养,再遣心腹镇守在行宫,切莫让他再生事端。”
凤瑶沉默片刻,权衡一番,终是点了头。
自打生了带赢易回京的念头,她最初的决定的确是要送赢易去行宫修养,只不过赢易却以为惠妃上香之事而委婉拒绝,极是坚持卑微的想要随她回京。她心底一软,自是答应,只是本以为此番领着赢易回京,会得自家幼帝埋怨她未能护好赢易,却不料,此番最是拒绝之人,竟会是国师。
若在往日,她定会极听国师的话,只可惜,当日父兄战亡,母后差人送血书而来,她那般跪在他面前央求他下山住持大局,却终是被他拒绝,后无论他如何解释他的无奈,她心底已是生了执拗与间隙,着实是释怀不得。
家国摇曳,崩溃之至,那时他不选择伸手与劝慰,她的确是恨他的。
“赢易之事,本宫自有考量,无需国师费心。倘若国师当真心系大旭安危,便将皇上治好,再多为大旭祈福。”凤瑶默了片刻,才淡漠平缓的出了声。
国师神色微变,深眼朝凤瑶望着,自也知凤瑶不曾将他的劝说听于耳里,他面上再度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叹息,缓道:“我身为大旭国师,便是你不提,我也会为皇上治毒,再为大旭祈福。而今你也归来了,此地再无需我处理朝政,待得皇上身子大好,我便要回道行山去了,只是这回,你是要将皇上留于宫中,还是依旧让我带去道行山清修?”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皱缩,面色也顿时紧了半许。
当日行军途中所得的那张信条的字迹再度浮于脑海,她心口也跟着陡跳了几许,待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绪后,才低沉沉的道:“你回道行山的事,不急。”
国师深眼凝她。
凤瑶继续道:“前几日我领军归来时,路途之中突然得了一信,信上之词极是玄乎狰狞,且还说你会丧命在道行山脚。而今天下不稳,大旭上下也是不稳,为防万一,你且先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国师面色分毫不变,平缓而道:“不过是玄乎刻意之词,何来可信。道行山地势险要,且有凶兽而守,而我武功也非薄弱……”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紧着嗓子低沉打断,“话虽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再者,国师终归是人,不是神,不能全然算到家国命运,更不能,算到你的后路。”
嗓音一落,无心多言,“此事就此而定,待得天下大安时,国师再回道行山去。这些时日,国师好生在宫中教导幼帝便是,其余之事,国师不必操劳。”
她语气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坚持,全然不容忍反驳。
国师神色微动,深眼凝她,却也未多言话。
待得二人缄默片刻,凤瑶继续道:“皇上这里,便有劳国师费心了,待入夜之后,我再来此看望皇上。”
她言行极是淡然无波,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便开始缓缓转身朝前。
奈何足下仅是行了两步,身后便突然扬来国师幽远的嗓音,“听说,你与摄政王闹翻了?”
这话问得有些绵长幽远,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半许关切。
或许终归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以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山外之人,仙风道骨。这些寻常人皆有的情绪与关切,他自然也有,只是不常在外透露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口因着颜墨白那三字顿时刺痛几许,浑身上下,也蓦的僵硬开来。
瞬时,心底陡然漫出了几缕苦涩,只道是颜墨白那人太过扎根在心,本以为一直回避着,压抑着,不提及,变成一点一点的忘却,却是不料,这都过了好几日了,待得突然听到他名讳,甚至仅仅听到他的名讳,心境便可僵硬如麻,思绪也可翻江倒海,并无半点因时日的消失而逐渐愈合心伤的迹象。
且那种自心口泛上来的疼痛,依旧极是新鲜,甚至,如最初知晓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同床共枕时那般的如出一辙的疼痛。
终是,过了这么几日,心底对他的怨恨,丝毫不减。
她还本以为,她可以极快的将他忘却的,呵。
“并非闹翻,而是根本就不曾好过。那等冷血腹黑的白眼狼,也不配为我大旭摄政王。待得明日早朝,本宫便会当朝拟懿旨,割除颜墨白大旭摄政王以及大旭驸马身份。”
她沉默片刻,随即头也不回的出了声,待得嗓音落下,她整个人已全然踏出了寝殿殿门,迅速走远,而国师是否回话,早已因距离太远而全然不知不觉。
一路往前,袖袍中的手兀自紧握成拳,丝毫不松。
心绪终是受到干扰,再加之回京之后诸事袭来,一时之间,整个人也极为难得的生了几缕焦灼。
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沐浴一番,而后兀自卧榻休息。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无论再强硬的身子骨,都会极为疲惫,更何况,她身上的旧伤还未全数愈合,连日的赶路自也是身子吃不消。
是以,大抵是太过疲倦心累,待躺在榻上后,稍一合眼,便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漆黑一片,无声无息,格外安然,却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凛冽的冷风骤然拍打屋门,那突然而来的啪啦声极是大声,瞬时便将她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的睁了眼,本是朦胧的双眼骤然清明戒备。
而待朝周遭扫了一眼,她才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蓦的放松,全然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周遭漆黑,空荡沉寂,而那些雕花门上,则映着摇曳灯火。
那些灯火,在门上一闪一烁,无端之中,倒也衬得殿内气氛极是沉寂清宁。
则是不久,一道朗润低声的嗓音微微而起,“长公主还未起身?”
这嗓音儒雅轻和,入得耳里,自也是熟悉之至。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门外便扬来低声恭敬的回话声,“回皇傅,殿中还无动静,许是长公主还未起身。”
这话一落,殿外便未有声响传来了,也不曾有脚步声远离。
凤瑶在榻上再度静躺半晌,随即终是稍稍起身,待将衣裙披上,便缓缓下榻而行,则待推开雕窗,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许儒亦正立在不远,并未离去。
“长公主醒了?”
许是乍闻了声响,许儒亦微微一怔,则待循声转眸一望,目光瞧清凤瑶后,他便敛神微笑,温润柔和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淡然的朝他点点头,他则平缓而问:“长公主还未用得夜膳,此际可要先吃些东西?”
凤瑶摇头,“夜膳先是不急,皇上可醒来了?”
“已是醒来,前不久三皇子去皇上寝殿探望了,长公主此际也要过去?”
“嗯。”
凤瑶低声而应,并不多言,未待尾音全数落下,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殿外,夜风浮荡,只是这一股股迎面而来的风,却不若在大周时那般寒冷刺骨,便是此番仅随意披着外裙,缓缓而行,风吹在身,也不觉寒凉彻骨。
凤瑶缓步走在前方,一言不发,许儒亦则稍稍落后她半步,极为难得的沉默,待得绕过一条宫道后,许儒亦突然道:“微臣为长公主备了夜膳,待长公主见过皇上并回得凤栖宫了,微臣便让人将夜膳端来可好?”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并无变化,也未回话。
沉寂清凉的氛围里,许儒亦眉头微皱,面色也微微而紧,却也仅是片刻,凤瑶突然出声道:“也可。本宫走了这么久,此番终是归来,自也是有许多事要了解,待得探望完幼帝,便劳皇傅与本宫一道,聊聊。”
许儒亦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却开来,温润缓道:“不劳烦。长公主走了这么久,微臣与国师撑得大旭,自也是有许多事要与长公主汇报。”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
凤瑶也未多言,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径直往前。
待抵达幼帝寝殿外时,只见那偌大的寝殿,四方通明,一股股药香夹杂着松神檀香缕缕飘出,味道略是浓郁,令人稍稍不适。
而待入得殿门,那正坐于幼帝榻旁的赢易便顿时站了起来,恭敬温顺的朝凤瑶弯身一拜,唤了声皇姐。
凤瑶朝他点点头,继续往前,目光也朝四周而望,只见国师仍坐于软榻,双腿而盘,正打坐。
“国师。”
许儒亦率先朝国师温声一唤。
国师稍稍掀眼,朝许儒亦点了头,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朝国师示意一眼,算是无声行礼,随即便迅速踏步至幼帝榻边,目光朝他一落,只见他小脸仍是泛着不正常的薄红,神色略微无力,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征儿可是好点了?头还晕不?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她心疼之至,也顿时放缓了嗓音,极是柔和的朝他问了话。
嬴征抬眸朝她瞅来,小小的眼里顿时滑过惊喜之色,却又是片刻后,他顿时扭头将目光挪开,不说话。
赢易忙道:“皇上,皇姐这一路上都极是想念你,担忧你,而今好不容易归来,皇上还是好生与皇姐说说话吧。”
他这话卷着几许宽慰与劝说,却是这话落下,嬴征才稍稍皱了皱眉,唇瓣翘了翘,小小的人儿兀自挣扎片刻后,才终是朝凤瑶出声道:“征儿身子已无不适,谢皇姐关心。”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终还是有些无奈与失落。此番九死一生才安然归来,如今见得自家幼帝,却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相见,若说心底全然从容淡定,自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纵是无心对自家幼帝多加要求什么,但也仍是希望自家幼帝能如往常那般,亲近于她。
她还记得,当初她从行宫归来时,自家幼帝对她,可是极为关切热络的。
“皇姐此番归来,征儿可是不高兴?又或者,这么久不见,征儿对皇姐,还不愿理会?”她兀自沉默片刻,放缓了嗓音,再度出声。
瞬时,幼帝小脸皱缩一团,矛盾犹豫,待得片刻后,他才低声嗫嚅的道:“不是。皇姐归来,征儿自是心悦的。”
这话说得倒是略微顺从与好听,只是那张小脸仍是绷着的,并未将喜色与欣悦在脸上泄开。
凤瑶看得了然,也无心再强迫什么,仅是暗自叹了口气,放缓着嗓音,继续道:“征儿身子未有不适便好。这几日征儿需好生在寝殿修养,国师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生为你调养身子。”
嬴征垂着头,点了点头,不说话。
一时,周遭沉寂,在场几人皆未言话,气氛莫名显得压抑尴尬了些。
凤瑶心生陈杂,再度呆了片刻后,终是道:“征儿身子未愈,夜里还是早些休息。再者,你三皇兄刚归宫,舟车劳顿,身子骨也是疲乏,你莫要拉着你三皇兄叙旧太久,早些让他也回寝殿休息。”
嬴征再度点头。
赢易则缓道:“皇姐,入夜时国师便让人差御膳房的人送药来了,臣弟已是喝过了,身子也在好转,是以夜里多陪陪皇上说话,也无妨。”
凤瑶缓道:“虽是如此,但还是得注意休息。”她随意道了一句,待见赢易温顺点头后,才不再耽搁,转身朝国师行去。
此际的国师,已再度合了眼,双腿而盘,正打坐。却待凤瑶刚刚站定疯在他面前,还未及言话,他便也薄唇一启,无波无澜的出声道:“皇上这里,交给我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待朝国师凝了几眼后,终是未再言话,而后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出得大殿,夜风陡然而来,吹得神智越发清明。
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兀自往前,待行了不远,身后一直跟着的许儒亦缓缓出声,“长公主不在大旭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念着长公主,后闻说长公主在大周遭遇不测,皇上更是惊慌失措,日日恸哭。是以,皇上绝非是不喜长公主,许是不愿在长公主面前多加表露。毕竟身为九五至尊,再加之国师历来对皇上要求严格,是以方才皇上对长公主才并非太过亲近,但若说皇上对长公主的感情如何,那自然也是极深极深,这点,微臣一直看在眼里,也可拿性命保证。”
冗长的一席话,却是字字宽慰。
只不过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并未激起太大波澜。
自家幼帝对她感情如何,她也是知晓的,甚至方才幼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喜之色,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奈何,自家那幼帝啊,并非是因坚强**而故意对她不亲近,而是,终还是因以前之事,在记她的仇呢。
只是就不知那些仇,他要记多久了,毕竟,此番连她好不容易归来,他都还强行疏离,就凭这点,想来自家幼帝的心结,自是不易打开的,便是她亲自领了赢易归来,他也不见得会因此而全然谅解她。
凤瑶眸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心绪也起起伏伏,复杂交织。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叹了口气,低声问:“皇傅你说,寻常孩童可喜记仇?且记仇一般要记多久?”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却是片刻便了然过来。
他缓道:“寻常孩童也是要记仇的,但并非记得太久。只是,皇上并非寻常孩童,且又在宫中长大,想来性子自是与其余孩童不同。而长公主放心,皇上心底良善,对长公主也极是依赖在意,想必不久便能彻底打开心结,对长公主热络了。”
凤瑶眉头一皱,不置可否。
许儒亦这番话入得耳里虽稍稍顺听,但只要自家幼帝一日不对她全然解开心结,她便一日无法心头安生。
她再度沉默开来,幽幽的目光静静落于前方官道的尽头,一言不发。
待回得凤栖宫,宫奴迅速将殿内的灯火点燃,许儒亦也唤人传来了晚膳。
膳食倒是清淡,但若是细看,却不难发觉这桌上菜肴皆是她最为喜欢。
“皇傅倒是费心了。”待得稍稍将目光从膳食上挪开,凤瑶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许儒亦面上漫出了几许笑意,“微臣也未费心什么,仅是让御膳房专程为长公主做了几道长公主寻常喜欢的菜肴罢了。”
说完,稍稍伸手举了筷子,极是温润从容的为凤瑶碗中布膳。
灯火摇曳,周遭一片暖黄,但那片暖黄,也还摇摇晃晃,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幽寂与沉闷。
待许儒亦将饭碗重新递回她面前,凤瑶便举了筷子,随意吃了几口,而待一切完毕,她也无心耽搁,低沉而问:“近些日子,大旭可有发生什么棘手之事?”
许儒亦坐端了身子,“最为棘手之事,便该是国舅起兵造反了。此事虽已被全数压下,但京都仍是经历了动荡,民心惶惶。且国舅已是外套,便是到了今日,都不曾抓到。”
“此事,本宫已知晓了。且听赢易说,国舅此人虽常日嚣张,但终是心性懦弱,不易生得大事。而此番国师趁着惠妃死亡之事而举兵反叛,想来,此事定不简单,又或许,并非是国师真正本意,而是,有人怂恿。”
待得许儒亦嗓音刚刚落下,凤瑶便低沉幽远的回了话。
这话一出,许儒亦面色却分毫不变,缓道:“微臣也有此想法。微臣虽与国舅接触不多,但也觉凭国舅一人,尚不易举兵反叛,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稍稍顿住。
凤瑶眼角一挑,转眸过来深眼凝他,他神色有些复杂,似在认真思量,待得片刻后,他便薄唇一启,再度道:“只是,若当时三皇子也怂恿国舅在京起兵,国舅,自然也会心有动摇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幽远而道:“不是赢易。”
许儒亦一怔。
凤瑶继续道:“本宫领兵归来途中,赢易便与本宫提及过此事,他不曾与国舅里应外合,更不曾怂恿。是以,怂恿国舅之人,许是另有他人。”
说着,心底蓦的一沉,话锋也陡然一转,“近些日子,朝中群臣之中,可有异样之人?又或者,本宫离开京都后,可有什么特殊之人入了京都?”
赢易沉默片刻,神色陡然一变,“微臣突然响起,倒有一事略微异常。在长公主领兵去大楚赴宴不久,便有几人入了许家旗下的客栈入住。方巧当时微臣正于客栈巡视,便也亲自招待了那几人。那几人,虽表面未有特殊,但瞳孔则略微发黄,言语并非当地,且他们的手腕处,皆缠绕着银蛇,腰带上吊着的玉,也形状奇特,非圆非方,竟如长虫一般,扭曲怪异。”
是吗?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思绪翻转,起伏不定。
“如今那几人呢?可还在你客栈入住?”她问。
许儒亦摇摇头,“那几人仅在客栈住了两日,便已离开,不知去向。”
凤瑶面色顿时一变,“等会儿你出得凤栖宫后,便即刻差人暗查那几人下落。依本宫所见,那几人该是异族之人,身份极是诡异,务必得将那几人寻到。”
她语气有些阴冷发急。
说来,自家幼帝前几日也突然中蛊,且那蛊毒导致高烧不退,连国师都得费一番功夫解毒,如此,她也着实怀疑不仅是国舅造反之事与那几名异族之人有所牵连,便是连幼帝中毒之事,也与那几人有所牵连。
毕竟,大旭之中,何人能怂恿得动国师,若无强大的后盾支持,国师又岂敢举兵造反?
越想,凤瑶面色便越发陈杂森冷。
许儒亦朝她凝了片刻,面色也突然变得严谨开来,“微臣知晓了。”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问:“除了国舅造反,这些日子,大旭还发生了何事?”
许儒亦依旧满面严谨,并无半点隐瞒之意,随即薄唇一启,全然将这些日子发生之事皆分轻重缓急的与凤瑶道了一遍。
凤瑶沉默着,无声的仔细听着,待得许儒亦彻底停歇嗓音,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道:“这些日子,有劳皇傅费心了。本宫在外的这些时候,倘若无皇傅撑着大旭,许是大旭,早已不是如今的大旭了。”
她嗓音幽远,语气中的厚重与认真之意彰显得淋漓尽致。
许儒亦忙道:“长公主客气了。便是微臣并非大旭皇傅,但微臣也是大旭之人,此番为大旭效力,自也是微臣本分。再者,若论为国效力,这段日子国师为大旭做的事极多,便是击败国舅,也大多是国师计谋的。”
是吗?
国师久不下山,竟还有击退国舅之策?
凤瑶微微一怔,心底略生诧异,待得思量片刻,便也不再多想,仅道:“便是国师为大旭所做之事极多,但皇傅你对大旭的功劳,也是不可免。”
说着,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继续道:“你本为许家家主,富可敌国,若本宫赏你金银,想来对你而言也非好处。如此,你且与本宫说说,你想要何等赏赐,若本宫能为你办到的话,自会应你之求。”
许儒亦眉头微微一皱,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几许,并未言话。
二人缄默了下来,气氛无声压抑。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若有话,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许儒亦终是稍稍敛神一番,平缓无奈的道:“微臣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赏赐。而是,微臣乃大旭之人,为国出力本是应该,再者,长公主本是看重微臣,微臣无论如何,自也不能辜负长公主提拔之心,更不能让长公主失望。是以,这些日子微臣所做之事,本是应该,长公主无需对微臣赏赐什么,也无需,太过见外。”
冗长的一席话,他却说得极为认真。
似是生怕凤瑶会以为他如此拼力为大旭效力是为了所谓的赏赐。他面色也幽远磅礴,一股股复杂无奈之色在面上久久交织,松懈不得。
凤瑶抬眸,深眼朝他凝了片刻,全然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而后,她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声道:“本宫知皇傅之意。只是这赏赐,本宫也并非是要真正与你客气或是见外,而是,仅是想赏赐你,应你一个愿罢了。是以,你若想要什么,你尽管与本宫说,本宫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这话一出,许儒亦不说话了。
凤瑶也不着急,稍稍抬手,饮了一口桌上已是凉透的茶。
许儒亦眉头越发而皱,稍稍伸手,拎起茶壶为凤瑶茶盏中掺了热水,待放下茶壶后,他才平缓幽远的道:“微臣,不要赏赐。”
凤瑶眼角一挑,他则按捺心神一番,朝凤瑶微微一笑,温润平缓的继续道:“为国效力是微臣本分,不该求任何赏赐,也望长公主莫要再多言。”
眼见他如此坚持,凤瑶心生叹息,终还是妥协。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再多说。只是,日后你若有想求之物了,也只管告知本宫便是。此番这话,一直有效,皇傅何时想让本宫对你兑现这话了,随时都可与本宫言道。”
凤瑶也下意识放缓了嗓音,低声而道。
许儒亦勾唇笑笑,点点头,“如此,微臣便先谢过长公主了。”
凤瑶缓缓点头,身子也坐得乏了,不由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而坐。许儒亦凝她两眼,倒也极有眼力劲,当即恭敬缓道:“夜色已深,微臣便不叨扰长公主了,望长公主早些休息。”
“如此也好。这些日子一路行车,倒也着实不曾休息好。只是,如今夜色的确已深,皇傅尚可在宫中休息,不必再奔波出宫了。”
凤瑶缓道。
许儒亦微微一怔,面上的释然与欣慰之色逐渐而起,却待沉默片刻后,他终还是道:“如此略微不妥,毕竟,微臣终是男儿,上次在长公主偏殿休息一宿本是不该,而今这次,还是不在宫中歇息了,免得给长公主惹出风言。”
说着,他稍稍伸手入袖,从袖中掏出了一物朝凤瑶递来,那俊美温雅的面容,竟突然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羞赧与紧张。
“这是?”凤瑶垂眸朝他手中的锦盒一扫,低沉而问。
他神色微紧,这才缓道:“前些日子长公主在大周受了苦,且各地也盛传长公主葬身在大周楚王宫的火海里,家母知晓后,极是伤心,只道长公主巾帼之女,何能亡在别国。后微臣得知长公主并未亡,便将此等大好消息告知家母,家母心喜而泣,特意不顾体弱多病入得护国寺为长公主求了道平安符,今日家母得知长公主即将入城,便将这平安符塞给微臣,硬是要微臣亲手交给长公主。”
大抵是心有紧张,是以他在说这席话时,语气都稍稍发紧,略微不自然。
凤瑶微微而怔,着实不知许儒亦的娘亲竟还会为她求得平安符。说来,她与许儒亦的母亲也仅见过一面罢了,且还是在当日花灯节的画舫上匆匆见过,并未太过接触,只是仅是一面,便也知许儒亦的娘亲极是温和慈祥,而那般老人亲自去求来的平安符,无论出于何意,她都不忍心拒绝才是。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伸了手,接过了许儒亦手中的锦盒。
瞬时,许儒亦微微松了口气,凤瑶则抬手将锦盒盖子打开,则见锦盒之中,鲜黄蹭亮的黄绸打底,而绸布上,一只大红且还绘着金黄符纹的平安符静静而躺。
她心底蓦的软了一下,按捺心神,低沉道:“多谢了。望皇傅到时候抽空在你娘亲面前替本宫道句谢。”
许儒亦点点头,随即也不再耽搁,这才开始起身离开,则待他全然踏出殿门后,他便缓缓转身过来抬手合门,而待殿门微微合了半许,他突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极是认真的朝凤瑶锁来。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凝他,“皇傅可是还有事?”
他摇摇头,默了片刻,幽远认真的出声,“能见长公主安然归来,微臣心生宽慰,甚至,极是宽慰。”
说着,嗓音越发平缓,“微臣告辞,长公主早些休息。”
尾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干脆的合上了殿门,踏步离开。
待得许儒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眉头一皱,思绪翻腾缠绕,心境,也莫名厚重嘈杂开来。
翌日早朝,群臣皆至,因着没了国舅等人挑事,也没了颜墨白撑腰,入朝的朝臣,倒是比往些日子越发精神恭敬,且又因凤瑶久久不曾归来,是以累积的且需要她最终定夺的事也是极多,凤瑶不计大小,全然当朝处置,则待早朝全数完毕时,时辰早已是接近正午。
出得勤政殿后,凤瑶稍稍松了松紧绷僵然的身子,缓步朝幼帝寝殿行去。
昨夜见幼帝脸颊薄红,高烧未能全退,纵是明知国师守着自家幼帝并不会出大问题,但心底终还是担忧,是以出殿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朝幼帝寝殿行去。
只是,待抵达幼帝寝殿,则见幼帝竟极为难得的大好,脸颊血色通透,甚至还精神十足的与赢易坐在长案旁闲聊。
眼见凤瑶入殿,赢易先行朝凤瑶行礼恭唤,幼帝则神色微滞,犹豫片刻,又朝赢易盯了几眼,待见赢易朝他示意两眼,他终是妥协下来,稍稍起身站端身子,稚嫩的朝凤瑶唤道:“皇姐。”
这一声皇姐,倒是没了昨夜那般执拗,反倒是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柔和。甚至这股柔和,竟是接连一月之中她都不曾从自家幼帝嘴里听得的柔和。
凤瑶神色一变,心口起伏怅惘,心软难当。
待朝幼帝应声后,幼帝眼见她面色大好,自也越发壮了胆子,开口便道:“皇姐,征儿想出去玩儿。听说今日城南的早梅开了,开得比宫中的梅花树还艳,征儿想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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