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浮动,薄薄的夹袄已是抵抗不了这种暴雨过后的寒冷,徐桂春一家,皆满面苍白,唇瓣发紫,无奈之下,只得多穿了几件秋衣在身上御寒。
徐桂春儿子年纪尚小,未能有厚厚的棉袄蔽体,手脚冰凉。徐桂春生怕他冻着,只得将其放在榻上用被褥裹成一个团子,眼见自家儿子冻得发紫的唇瓣略微缓和,她心底也逐渐松了口气。
闲暇无聊,她从家中翻出了些旧衣,坐定在屋中的小案旁用针线一点一点的将旧衣翻新改良。她自小出
生农家,女红着实厉害,一件件旧衣落在她手里,她也能变着花样的翻新缝制。
日子清闲如水,虽没了往日的富贵荣华,但这种安宁静谧的日子,却也是自己喜欢的。只奈何,心底终归还是有一处空缺与伤痛,厚重难耐,卑微耻辱,她虽能强行忍受,但自家儿子与自家那年迈的双亲也跟着自己受嘲受耻辱,她心底终归是过意不去。
终归是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人,这种被褥绝情冷狠的抛弃之事,无疑早在街坊中肆意传开,别说自己抬不起头来,便是自家的爹娘,也要被街坊肆意嘲讽调侃。
她虽身为女儿,不能好生尽孝便已不善,而今还连累自家爹娘一起被讽,这种无奈怅惘之感,一直萦绕在心,挥却不得。
思绪翻腾摇曳,层层起伏,片刻后,她抑制不住的叹了口气。
榻上那被裹成了团子的孩子微微抬头朝她扫了一眼,眉头一皱,一声不吭。
仅是片刻,屋门外突然扬来略微热络的笑迎声,徐桂春怔了一下,指尖的针头猝不及防的刺中了指尖皮肉,瞬时,疼痛蓦的一来,她抑制不住的倒吸了口气,血水也顺着针尖溢了出来。
“桂春,你莫叔叔与他儿子一道来了,你快些好生梳头一番,来堂屋见客。”正这时,屋门外扬来了一道略微苍老喜色的嗓音。
徐桂春眉头一皱,并未言话偿。
“桂春?”门外老妇候了片刻,心底也稍稍一紧,再度唤了声。
徐桂春心头怅惘,待默了片刻,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绪,平缓而道:“娘,我知晓了。”
这话一落,门外老妇仅嘱咐了两句,随即便快步离开。徐桂春也不敢耽搁,仅是急忙收了针线起得身来,目光又略微不放心的朝自家儿子与那榻上仍旧昏迷的女子扫了两眼,随即便稍稍理了理衣裙,转身出屋。
“娘亲。”正待她在外合门的刹那,那小榻的孩童出了声。
徐桂春双手一顿,抬眸观他。
孩童满目执着,瞳孔紧紧的朝她锁着,“娘亲,爹爹会来接我们,爹爹肯定会来接我们。外祖母方才说的那人,全儿不喜,娘亲莫要与他多呆了,早些回来,全儿想穿娘亲做的衣服。”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头起伏,差点热泪盈眶。
自家这儿子虽年龄尚小,但却因自小备受欺辱,从而略微早熟。亦如她此番出去要做什么,他稚嫩的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想过要好好让他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想让他衣食无忧,健然成长。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论她如何在那人面前如何隐忍甚至委曲求全,但终归还是抵不过那人的喜新厌旧,随意抛弃。
那人,权势在握,家中富贵,女人如他而言,不过是随意可丢可弃的衣服罢了,可笑的是她曾经还被他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吸引,倾慕,甚至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而今一切一切,终成恶果,恶果啊。
徐桂春强忍心绪,不敢在自家儿子面前太过表露情绪,待朝儿子稍稍点头后,便急忙合了屋门,而待转身过来后,眼睛酸涩,瞬时之际,热泪盈眶。
此际天色已暗淡下来,黄昏已至。
破败的堂屋内,王老头儿与老妇专程点了两只烛台,甚至还掏出了今日提早备至的瓜子,开始摆放在堂屋的圆桌上招待猪肉贩父子。
这两父子虽不是什么望门贵族,但好歹也是街头上略微宽裕的主儿,至少日后若与这猪肉贩攀上亲家了,以后在他那里买肉什么的自然会少些银子才是。
再者,这猪肉贩的儿子,倒也礼数周到,进屋后便将两只礼盒亲自送给了他,还一口一个叔叔的唤得亲昵有礼,王老头儿倒是越看越觉那猪肉脯儿子顺眼,脸上的笑意也着实是浓烈起伏,喜色难掩。
徐桂春入得堂屋后,便见几日笑作一团,气氛热闹谐和。
眼见她入门,在场几人的目光便也顺势朝她落来,刹那,那在坐的略微年轻男子,则眼神一亮,整个人也略微拘谨起来。
“桂春,你来了。”王老头儿急忙起身,亲自将徐桂春牵着行至猪肉贩父子面前,笑盈盈的道:“这便是我女桂春了。”
说着,不待猪肉贩父子反应,便急忙开始为徐桂春介绍,“桂春,这便是我前几日为你提起的莫叔叔,还有这位莫刚莫贤侄。”
徐桂春神色微动,目光朝莫刚望去,略微僵硬的笑笑。
她本是有几分姿色,虽生得穷苦,但好歹也在高门望族中呆了几年,是以皮肤倒也养得白,整个人虽不是倾城好看,但也是清秀碧玉,惹人亮眼。
莫刚越发拘束,虽为粗犷汉子,但也鲜少与女人接触,更何况,此番前来的目的,也着实是极为特殊,加之又见徐桂春这般望他,他心底便也越发拘谨,仅得垂眸下来,略微不好意思的朝徐桂春唤了句,“徐姑娘。”
王老头儿将莫刚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底觉得有戏,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随即便将徐桂春稍稍推搡着坐在了莫刚身边。
莫刚越发拘谨,脸颊都略微发红。
莫老头儿则嗤笑一声,朝自家儿子戏谑道:“常日杀猪宰肉,倒见你小子极是干脆得利。怎如今见了这徐姑娘,竟呆成这样了!”
说着,嗓音一挑,提点道:“你这傻愣子!还不快为徐姑娘倒杯茶。”
莫刚急忙反应过来,当即伸手为桂春倒茶,却因心底太过拘谨激动,竟茶水满了杯子,流淌在了桌子上。
他惊了一下,当即歉疚的想要为徐桂
春擦拭面前湿了得桌子,不料动作又略显急促粗鲁,竟又彻底打翻了徐桂春面前的茶盏。
霎时,茶水流淌出来,瞬时湿了徐桂春的衣裙。
莫刚惊了一下,整个人蓦的站立起来,当即要下意识伸手为徐桂春衣裙擦水,却待双手刚要触上徐桂春的衣裙,便突然反应过来,两手也当即僵在半空。
徐桂春极是尴尬,莫刚也极是尴尬。
莫老头儿当即朝莫刚骂,王老头儿则急忙开始打圆场,随即便让徐桂春赶紧回屋换衣,莫要着凉。
此番插曲,虽是尴尬仓促,但在徐桂春眼里,倒觉那莫刚倒如愣头青一样,虽是不若以前那人高贵风雅,但也是老实忠诚,看着倒也略微过得去。
心底的怅惘抵触之感,终归还是逐渐减却半许,待回屋换好衣裙后,再度折返回堂屋时,自家娘亲也已将饭菜烧好,几人围坐一桌,开始吃饭。
屋外天色早已全数沉了下来,冷风拂动,猛烈遒劲,甚至还能听到门外簌簌摇曳的树木声。
整顿夜饭,几人吃得缓慢,气氛也热络谐和,王老头儿与莫老头儿也极是高兴,二人推杯问盏,一通酒后,二人关系也蓦的近了几许。
饭毕,夜色已深。
徐桂春已有困意。
待强行打起精神送别莫刚父子时,趁着莫老头儿与王老头儿还在寒暄之际,莫刚突然壮起胆子朝徐桂春行来,而后静静立在她身边,略微拘谨的朝她递来一只小小锦盒。
徐桂春怔了一下,并未伸手去接。
莫刚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
立在一旁的老妇急忙催促,“桂春儿,莫公子专程送你礼物,还不快些收下。”
徐桂春神色微动,这才稍稍伸手过去,将锦盒收下,随即抬眸望他,平缓温声而道:“多谢。”
莫刚伸手抓抓脑袋,憨厚之性彰显得淋漓尽致,随即也不再多言,当即退回莫老头儿身边,随即与莫老头儿一道离去。
王老头儿亲自送别,一直将莫刚父子送出院门后,才缓缓折身回来。
“桂春,你觉得那莫刚如何?”王老头儿也不喜虚言,当即开门见山的问。
徐桂春心底微沉,却是并未言话。
老夫妻双双盯她,眼见她一直不言,倒是略微着急了。
老妇忙道:“桂春,娘看那莫刚倒也老实,你若当真跟了他,过些平凡日子,也是极好。且你爹也与你莫叔叔他们说过了,你若是嫁过去了,定也要将全儿带过去。你莫叔叔与莫刚都不反对,还说会将全儿也一并照顾好。桂春,这楚京中啊,难得找到这么户好人家了,你若再犹豫,便是要错过了。”
老妇这话语重心长,一字一句的敲在徐桂春心里,着实有些难受。
“娘,莫刚这人极好。娘让我先考虑考虑吧,总不能今日见面,今日便全然接受他了。”
徐桂春叹了口气,低低而道。
老夫人心头有数,也不再多言,仅是再度嘱咐两句,随即便让她回了屋。
翌日,天气突然好转,一大早,天空竟有红霞缕缕,倒是极难见到。
莫刚今日不曾随父出摊,仅是邀徐桂春外出游街。
徐桂春本不愿去,但终归还是抵不住自家娘亲唠叨,只得与莫刚外出逛街。
整日,莫刚对她倒是体贴入微,照顾至极,待黄昏回家时,她怀抱已抱了不少礼物,无论是夹袄还是手套,也无论是簪子还是新鞋,皆一应俱全。甚至于,莫老头儿还亲自过来送了十来斤猪肉。
徐桂春心头也微微发暖,此生之中难得被人如此关切,心底终归是有所动容。
只是回得屋子后,自家儿子则莫名脾气大涌,如何如何都是不理她,她只得连连叹息,幽远无奈的道:“全儿,娘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你。你以后大了,便能理解娘亲苦心了。”
这话落下后,不再多言,仅得再度为榻上那昏迷的女子擦拭身子后,便再度坐在油灯下缝衣。
夜色深沉。屋外的夜风,也突然凛冽开来。
则是不久,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不远处的主榻上,突然扬来了细碎声响。
徐桂春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则见那不远处榻上的女子,竟稍稍动了动手,扯了扯被褥,那张倾城绝丽的脸,虽仍旧略显苍白,然而那双一直紧合了几年的眼,竟逐渐,逐渐的开始睁开。
醒了?
徐桂春惊得不轻,面色也骤然一变,惊喜浓烈。
她忙扯声而唤,“爹,娘,你们快来,这位姑娘醒了。”
这话一落,当即快步至那不远处的主榻旁坐定,随即惊喜笑意的垂眸朝榻上的女子望着,略微紧张的唤,“姑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