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就成了徐泽口中的“好好照顾”, 顾显彰自认为良心上有点儿过不去。徐清让是他的责任, 是他结了婚要过一辈子的人, 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他答应过了徐泽。
但是现在, 他被拱到了一个相当尴尬的路口:要么是选择一条最轻松,对他们彼此都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虽然可能跟徐泽的初衷相违背,但是绝对能够保证徐清让这一辈子衣食无忧,不需要靠任何人;要么是先等等, 看看他能不能扭转现在这个局面。但是扭转局面之后呢?该干嘛?顾显彰又不知道了。
他这个人做事情一向目标明确,很少有“不知道”的情况。就连婚姻, 都是带着目的性的。但是现在,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司股份就算拿来给徐清让, 她也管不来。好吧, 他或许不应该这么早唱衰徐清让的能力, 应该换个说法, 换成“她目前也管不来”。徐清让熟悉公司业务需要时间, 但关键是, 徐氏公司那群人, 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去熟悉呢?从今天他们的反应来看, 顾显彰觉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这还是在徐清让愿意学习并且能够学得会的情况下。假设徐清让不愿意, 他把公司股份拿下来, 又该怎么办?
总不能等着那个小屁孩儿长大吧?
那黄花菜都凉了。
顾显彰这会儿才真的意识到,徐泽真是给他丢了个好事情。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顾显彰也想过要不要到徐氏来,但是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他不想。
一来是不想落人口舌,二来他没有必要放弃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去坐别人的位置,哪怕他将来事业或许并不好,他也总归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要好一些,三是徐氏那边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那个位置未必能够坐得下来。到时候他既丢了自己的事业,徐氏这边也没弄好,落个两头空的结局。
如此一想,徐氏好像就真的只能走第一条、那条最简单的路了。
顾显彰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徐清让还需要历练需要成长,他先把钱帮她拿到手,要是将来徐清让想继续做生意,她就有本钱,要是她不想,这钱就给她存着,等她什么时候想要再给她。
顾显彰打定了主意,心中安定了不少。今天一天的那种惶惶终于稍微沉淀了几分。整个徐家,现在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就只剩下自己了,从昨天晚上接到徐泽去世的消息开始,他就一直承担着定海神针的作用。神针当久了,他也挺累的。
这件事情过后,他想,或许可以带徐清让出去转转,就当是散心了。他们两个人当初蜜月的时候因为公司里面的事情他没能走开,这次出去,算作是补偿她吧。正好,事情这么多,他也想休息一下。钱挣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可不能像徐泽这样,才五十多岁,就不在了。剩下个不懂事的女儿,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身边全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吃饭了。”徐清让用小碗盛了,将粥端到桌子上,然后又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一小碗泡菜来。
泡菜是丁阿姨自己弄的,白萝卜片,因为泡久了,被染了色,成了淡淡的粉色,又酸又咸又甜又辣,也不知道丁阿姨是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居然还挺好吃的。
顾显彰最喜欢吃丁阿姨弄的泡菜。他们在市中心的家里,还有丁阿姨专门过来泡的一小缸。不过他们这段时间应该暂时不会回去了,也不知道再次回去,里面的东西还能不能吃了。
徐清让往粥里加了点儿干丝,干饭做出来的粥因为有了干丝,居然也挺稠的,她放了点儿盐,让顾显彰吃起来不至于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顾显彰一边吃饭,一边对徐清让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对她说道,“坐下来,有事情跟你说。”
“你爸的遗嘱,是他身体还好的时候拟定的,他当时应该是没有想到在自己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的遗嘱当中,还剩下一部分遗产没有做处理,就是现在徐氏公司的股份。我今天去徐氏坐了一下,有些情况,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就想着,我们是不是及早退出来。”顾显彰看着徐清让,努力让自己说的话她能够理解,“这样说吧,我的打算是,直接把股权转让出来,徐家从现在的徐氏退出来,你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徐清让尝试着用她那当了许久装饰品的脑子思考问题,“为什么这样做?这钱拿出来,总有一天,它就用完了呀。”
是,顾显彰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关键是那钱在徐氏,你也要有能够握得住的本事啊!
顾显彰几乎就要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但是好险,或许是手上这碗粥味道实在不错,他堪堪忍住了。深深吸了口气,忍住自己额头的疼痛,跟她解释道,“因为现在情况并不——”他突然住嘴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病床前跟徐泽承诺的,他要让徐清让继续过着以前徐泽在世时的日子,每天开开心心地当个小傻逼,什么都不懂地穷开心。
如果徐清让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那什么商场倾轧,什么能力不行,她最好就还是别知道了。
她知道了除了影响心情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现在情况怎么样?”徐清让见他突然不说话,又问道。
“没什么。”顾显彰低下头吃了口饭,“反正你听我的吧。先把钱拿到手,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见徐清让默然不语,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有点儿重,顿了顿,柔声道,“先把钱拿到手上,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可不是自由多了?”
徐清让点了点头,虽然她很想问顾显彰“现在的情况”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终究是没有。反正顾显彰说了她也不一定懂,又何必去问呢?至于顾显彰会不会骗她之类的,她却没有想那么多。倒不是因为相信顾显彰的人品,觉得他能高洁到看不上这钱,而是她觉得,就算顾显彰想骗她,她也一定不能识破。反正她都是个被人卖了都还要帮人数钱的,又何必在意卖她的过程呢?因为说了她也不懂。
“果然啊,我就说你们还有事情瞒着我。”顾显彰正在吃饭,冷不防地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女人哀叹般的声音,他一口呛在气管里,登时咳了起来。徐清让也没有想到周清扬居然会下楼,瞪着她,“你背后灵啊,专门
躲在人家背后吓人。”
她伸手拍了拍顾显彰的后背,好不容易等到他不咳了,这人一抬头就给了徐清让一对惊天动地的卫生球,咬牙切齿地小声问她,“你怎么不跟我说她也来了?”她还真是傻白甜啊!
徐清让被他白了一眼,有点儿委屈,“不是你跟我一说话我就忘了吗?”
这也能忘?“那你吃饭怎么没忘?”顾显彰没好气地训了她一声,转过身去冲着周清扬说道,“周女士,你既然是在人家家里做客,麻烦你就守点儿规矩。进来之前先打个招呼好吗?”
周清扬冷笑了一声,“我要是打了招呼,那岂不是就听不到你们在背后的算计了?”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着顾显彰和徐清让两个人,“我就说嘛,我当了老头子几年秘书,他的家产我大概还是清楚的,我就说还差,原来差就差在这里。”她看向顾显彰,“既然我都知道了,你可不能继续当我不知道,就这么算了。该分多少,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顾显彰听她这么一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漠,“周女士,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一点。你跟徐泽徐先生,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任何关系,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了错觉,认为股份当中有你的一份。”
“虽然我们两个没有领结婚证,但我们是事实夫妻。徐周就是最好的证明。”周清扬丝毫不惧,“我也不贪心,不要求将徐泽的股份一分为三,我和徐州母子占其中的两份。我只要求平分。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跟徐泽的关系,但是你们都应该承认徐周和徐泽的父子关系,就算不把我那一份算进去,他也有。徐周虽然是非婚生子,但同样拥有继承权,徐清让有的,他一分都不能少。”
“不可能。”顾显彰想也没想地就说到,“爸爸的遗嘱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他不承认你的身份,送你一套房子也是出于礼节。至于你说的徐周,我可以把股份给他一半,但是要按照父亲遗嘱的要求,归我保管,等他结婚的时候再给他。或许,”他看了一眼周清扬,“我再破罐子破摔一点儿,我只出售徐清让的那一半,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他笑了笑,“你也应该清楚,我如果想让那股份卖不出价钱,有的是办法。不管徐氏是不是我的地盘。相信在徐先生身边工作过的你也清楚,徐氏究竟是个有多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居然还十分乐观地想,这些人总是说自己“混吃等死”、“不学无术”,是不是说明她除了这两个缺点之外,就没有其他缺点了?那想想,她还挺完美的。毕竟就算学霸如周清扬,她也能立刻找出一堆缺点来。比如审美不过关啊,喜欢徐泽那种,拜金啊,手段略那啥啊。她对周清扬了解不深,才这么一会会儿的时间,她得缺点都快数满一只手了,可见周清扬的确是缺点挺多的。哦,还有就是长得不好看,还成天瞎臭美。这个简直就要命了。
这么一想,徐清让还觉得自己挺优秀的,她也不怎么生周清扬的气了,反而觉得自己应该感激她一下,毕竟要不是周清扬舍身忘己,拿自己跟徐清让作对比,她还不能发现自己这么优秀呢。
她觉得她不好再这么牙尖嘴利地对周清扬,但是自己的场子又不好不找回来,于是换了个自认为比较委婉点儿的说法,“哦,那你书上肯定没教你怎么审美。尤其是对男人的审美。”
周清扬:麻痹!
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对。毕竟徐泽和顾显彰的颜值差别是摆在那儿的,由不得周清扬不承认。更何况,这人挺敢说的,她没有意识到,她说那个不好看的人,是她亲爹吗?
周清扬不想跟徐清让胡搅蛮缠,她牵着徐周到一旁来坐下,十分自来熟地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了,分了一瓣儿给放进徐周嘴里。小屁孩砸吧砸吧吃着挺香,弄得刚才没有吃饭的徐清让也有点儿饿了。
她拿了个橘子剥开,分了一瓣儿放进嘴里,伸手摸了一下徐周的下巴,对他说道,“哪儿来的臭毛病,吃东西不许吧唧嘴。”
说完还生怕周清扬看不明白,专门看了她一眼。
周清扬登时气节。
她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徐清让,“顾显彰呢?”
“不要开会啊?不要处理内务啊?不要整理公司剩下的事情啊?”徐清让一边丢了一瓣儿橘子给徐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听你就是没有接触过公司高层的人。”
“不好意思啊。”周清扬这会儿总算是找到可以反驳的点了,“我只死过一次老公,还真没接触过。”
徐清让将一瓣儿橘子放进嘴里,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得了吧,你那叫老公啊?我记得我爸没跟你领证啊。没领证就生孩子的,那叫姘夫。”
周清扬:那是你亲爹!等不等积点儿德?!
丁阿姨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她们说话,感觉眼前的场景既诡异又滑稽。看周清扬的架势,摆明了是想拿着东西到他们这儿来住的,好看着遗产分下来。徐清让呢,她刚开始的时候好像还挺不欢迎周清扬的,但是现在,好像已经忘记了。
对于徐清让的脑子,丁阿姨一直不敢报太大的希望。听她们两个对骂,她觉得徐清让一时半会儿吃不了亏,为了徐周小小年纪不被这两个大人带坏,她连忙带着徐周撤了,免得等下听她们两个人吵架听出心脏病来。这两人,还不知道要扯到谁身上去呢,光是听了这么一会儿,徐清让的亲爹亲老公亲弟弟都已经被她自己亲自拉下了战场。
她还是走远点儿,免得等下扯上她。
徐清让和周清扬两个人就这么以一种看似平静但其实相互嘴炮的方式“文斗”了一上午,吃了中饭之后,徐周要睡觉,丁阿姨早就收拾好了一间客房,把他们母子俩领进去了。徐清让一时之间没人跟她斗嘴了,又想起了徐泽来,不禁悲从中来,对着门口又开始流泪。
顾显彰回家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她正坐在门中间,穿着一身睡衣,披了件外套。往常恨不得要倒腾十遍八遍才出门的毛正在披头散发地披着,配上她那双呆滞的眼睛,真的好想一个低能人士。
刚刚跟那群老狐狸换完心思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的顾显彰被她这样的造型吓得心脏病都差点儿突发了,他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徐清让!”
徐清让被他这样一喊,猛地回过神来,来不及擦眼泪,就那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干什么?”
顾显彰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把心放下来。还好,没傻。
他不好说刚才差点儿以为徐清让受的刺激太大,变傻了,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有吃的吗?我还没吃中饭呢。”
徐清让一看手表,叫了一声,“这都三点了。”
“忙着跟你爸公司里的那群老鬼换心思,没顾得上。”公司那边事情不好办,家里徐清让也不省心。就算有丁阿姨看着,她到底才没了父亲,自己这个丈夫不陪着她,实在放心不下。开完会,他头昏脑涨的,也吃不下东西,喝了两杯水,顶着北风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还有剩的没有?随便给我弄点儿吧。”
徐清让站起身来,“冰箱里面还有今天中午剩下的饭,我加点儿菜给你熬成粥好不好?”丁阿姨晚上没睡着,这会儿才休息,徐清让不好叫她起来,简单的饭食她还是会的,就不用麻烦人家了。
顾显彰点了点头,过去把门关上了。
他摊在沙发上,思量着要不要把公司的事情告诉徐清让。
徐泽走得突然,确定他去世的第一刻,公司几乎全乱了。他的业务顾显彰从来不熟悉,也没有要熟悉的意思。他自己的生意都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时间去管徐家的事情?谁都知道徐泽最后把公司的大权交给了顾显彰,但是他一个外人,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的当中插手进去,实在太难了。
今天在董事会上,他就毫无例外地遭到了董事会的抵制,人家就差没有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出去了。平心而论,他一个外人,不管跟徐泽是什么关系,眼下的这种情况都的确不适合坐在那里。但是他不去做,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指望徐清让去坐吗?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泽留给徐清让的东西,就这样被人鲸吞蚕食吧?他做不到。
他只能硬扛着,在一头雾水当中硬扛着。这个扛,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并不是说他想扛多久就多久,再过几天,估计他也抗不了了。董事会的那群人,不会允许他在那个位置上坐那么久的。
徐泽走得急,遗嘱虽然是一早就立下的,但是只处理了他名下的不动产和几处动产,股份什么都没个定论。看周清扬那模样,她还想插手进徐泽的股份中来。从徐清让的角度来看顾显彰肯定是想让周清扬能有多远走多远的,但关键是,徐泽他愿意让周清扬插手吗?
顾显彰没有弄明白徐泽究竟是怎么想的。看他平常的行为,也不像是要把家业传给徐清让——徐清让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家究竟做什么生意的。难道他是打算把自己的江山给那个小屁孩儿吗?那他想得可真够远的。
然而不管是给徐清让还是给徐周,好像都不是徐泽的意思。
还是说,他打算干几年不想干了,就抽身出来?
顾显彰想了一下,自问自己做不到。毕竟那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就这样撤开手他有点儿放不下。
他放不开,徐泽能放得开吗?他对自己股份的打算,究竟是怎么样的呢?顾显彰开车回来的路上想这个问题想了一路。他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徐泽手上的股份转让出去,虽然徐氏的股票在跌,但是趁着现在还没有跌到最低,赶紧出手,然后给一部分钱给周清扬,让她带着孩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再也不要打扰自己和徐清让过日子。
但是这样的,就是徐泽想要的吗?又或者,他能拿这个最简单的方法跟徐清让说吗?
说是可以说,但顾显彰总感觉好像有点儿不负责任。他明明答应了徐泽要照顾徐清让的,难道他的照顾,就仅仅只是做到这地步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徐清让不等丁阿姨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爸经常不在家,他哪儿知道家里空不空啊?”
丁阿姨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是啊倒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爸的意思,应该是怕你将来一个人孤单吧。你看,现在又开放二胎了,你们这一代都还是独生子女,你又是个姑娘,倘若将来你爸不在了,那不是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吗?多孤单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