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让清了清嗓子,让哽在喉咙间那一团哭意给请出去, 然而讲话的时候声音依然有些哑,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到底两人相识这么多年, 她对自己是半个家人的存在,这么多年也一直对徐清让很好,如今既然徐家落得个白茫茫的大雪真干净,她这个徐家仅剩的二人之一还是要把最后的体面展现出来的。
薛阿姨低下头, 淡淡说道, “明天。”
哦, 原来是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徐清让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问她,“我明天送你吧, 什么时候的车?坐什么车回去?”
“明天上午的火车。不用了,”薛阿姨抬起头看她,“我明天自己去就行了, 你要上班。”
“没事, 我明天是晚班。可以去送你。”徐清让说完也不知道再跟她说什么了,一时僵在那里,有些尴尬。过了片刻,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回了房间,“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徐清让关上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总有人帮她承担,她待在那个玻璃小房子里,外面的风霜雨雪都有人帮她承担了,她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就行,甚至连人情世故她都没有参与进去多少。现在,她的玻璃房子不在了,她要自己面对那么多东西,必须得自己,一点一点儿去感知。
曾经感受不到的人情冷暖,如今好像针和箭一样,狠狠地朝她射来。
徐清让捂住脸,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里面。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能为力。她没有能力,不能留下身边想留下的人,父母留不住,丈夫留不住,现在连薛阿姨也走了。假若有一天,要是还因为什么事情,她是不是连徐周也留不住?
对啊,是很有可能的。假如她继续没有钱,将来有一天周清扬回来,还不是想把徐周带着就把徐周带走吗?徐周是她亲生儿子,母子在一起,天经地义,自己难道还能拦着不让?不,她不能。
尤其是,在她没有将徐周留下的能力时,更加不能。
别人会告诉她,留下徐周才是害了他,更何况周清扬那是他妈妈,如果自己一塌糊涂,周清扬带走徐周,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原来啊,有能力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徐清让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色,现在天黑得有些早,六点多钟全黑了,外面也没有月亮,他们住的这地方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真像她此刻的人生。
既照不见前路,也看不见来途。
工作了这么久,徐清让第一次开始怀疑她现在从事的职业。
她真的能跟当服务员当一辈子吗?放眼望去,咖啡馆里的女孩子,个顶个的年轻,纵然没有她好看,但那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足以让人好像是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一样。她这个样子,还能在咖啡馆待多久?难道真的要像以前打算的那样,她后来成为店长,然后开满了连锁店?
那不知道多可笑。
徐清让现在知道,开咖啡馆可不是因为你是店长就能够的,店长也是跟人打工的,她如果不想继续这么沉沦下僚,只能想另外的办法。要不然,她这辈子就算完了。现在的店长周姐,就是一个可以见到的例子。
服务员徐清让,能够触及到的前途,一眼就能看明白。
那她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不,肯定不能。
但她又能干什么呢?
一般的人,有学历有技术还有钱,可她呢?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曾经有一条金光灿灿的前途摆在她面前,她没有好好珍惜,现在没有了,反而来后悔了。
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后悔药吃?
徐清让自嘲地笑了笑,这一笑,把她从自己的沉思当中拉了回来,她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最起码,薛阿姨在他们家做了那么多年,她现在又要回家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徐清让不能让她就这么空着手离开。
今时不同往日,能给的也有限。但是该给的不能少。
她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自己屋子里的那个小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张卡。那上面还有一万五多点儿的钱,原本是两万多的,但是给了房租,加上这段时间用,就剩下一万五多点儿了。她拿起来,放进衣服兜兜里,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薛阿姨已经不见了,厨房里传来水声,应该在洗碗,徐清让摸了一把徐周的脑袋,对薛阿姨说道,“阿姨,我先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薛阿姨的声音摇摇传来,然而徐清让当做没有听到一样,揣着卡出了门。
下了电梯,门外的寒风呼啦啦地响,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城市的冬天这么冷呢。
在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的那条街,就有几个银行。她挑了个一样的,确定身边没有人跟着了,走进去将卡插/了进/去。
徐清让输了密码,看着上面的提示,按了一个三千,想了想,又删掉,按下一个五千,然后将钱取了出来。
她把钱取出来,跟做贼一样,放进了羽绒服里面的口袋里,这才打开了自动门。
门外黑黢黢的,路灯伫立在夜色中,那点儿光芒感觉完全驱散不了旁边的黑暗。冷风吹来,徐清让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她就发现这样很不符合她一贯瞎臭美的性子,即使到了这幅田地,徐清让也不肯放弃自己那点儿可悲的习惯,立刻站直了,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撞过来一个人。
徐清让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她还没有站稳,就发现自己的衣服开了,那个人发现没能把她的衣服撞开,又转过身,直接冲了上来。
他这次不仅撞,还直接那拳头一拳捣进徐清让的小腹,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打,当时就痛得弯下了腰。眼看着她外面那件羽绒服还没撞开,那个人又冲了上来。徐清让这次看清楚人了,这些日子的不如意,和莫名其妙被人打的火气一起爆发出来,眼见着那人冲上来,徐清让抬起腿,猛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正好踹个正着。
那人“哎哟”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大概他打人家黑拳,没有想到也被人这样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脚,一时半会儿有
点儿喘不过气来。
徐清让这会儿顾不上疼痛,连忙穿好衣服。她知道这人多半是看到她来取钱的,想要抢钱。奈何她捂得太严实,撞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想站起来,奈何那个人那一撞那一拳打得她实在有些难受,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只能蹲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倒吸着冷气。
那人却站起来了,他走到徐清让面前,想要去她掀她的衣服,徐清让一把将衣领从他手里抢回来,冲那人翻了个白眼儿,“干嘛!”
“一个人花钱有什么意思,拿出来大家一起花花呗。”那人说完,又想来掀徐清让的衣服。徐清让一躲,让他扑了个空,“没空!”
她感觉自己好受一点儿了,便试着站起身来,谁知道刚刚一动,刚才被人打的那个地方就传来一阵疼痛。
徐清让扶着旁边的路灯,让自己喘口气,那个人大概是看她一个人,越发觉得这个人好欺负,干脆从兜里掏了一把手掌大小的水果刀,在徐清让面前划了两道,“美女,我好言相劝你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现在当劫匪还需要入职培训吗?居然还兴跟她先礼后兵了。
徐清让这会儿怀里的一万多块钱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没有这钱,不出五天她就要出去跟徐周要饭了。
她掀起眼皮来看了一眼那个人,评估了一下,发现这小子虽然是个男人,但是比她矮了半个头。看清楚了身高差异,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低头冲那人说道,“要钱不给,要命没有,你想干什么?”
嘿,那男的大概是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徐清让这样钻进钱眼儿里的人,他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居然认真跟她讨教,“是不是我看起来不太具有威吓力?”
徐清让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冲他呵呵冷笑了两声。用眼神告诉他,就他这三坨狗屎的身高,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那男的年纪不大,被人这样鄙视,出离愤怒了,“你都这幅德行了,你凭啥看不起别人?”
徐清让将自己靠在路灯杆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太能看得起打女人的男人。”她打量了一下这个男的,发现他长得实在有碍观瞻,毫不留情地说道,“尤其是长得不那么好看的。”
那个男人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出来做个业务,对方不怕他就算了,还对他的长相身高进行了无情嘲讽,他当即就愤怒了,决定不再按照培训手册上的来做,直接冲徐清让一声暴喝,想要把场子找回来,说了那句经典无比的话,“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后面就响起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那个男的一怔,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面色十分不善。
徐清让抬眼看了一下,发现顾显彰,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居然就放下来了。
那个劫匪评估了一下自己跟对方的身高差距,又看了一眼面前油盐不进的徐清让,暗暗骂了声“晦气”,跟装了个飞毛腿一样,飞快地跑了。
顾显彰看了一眼那个小个子,走到徐清让面前,脸色十分不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徐清让:
就在顾显彰说话之前,她真的以为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她好不好的。
顾显彰什么时候才能分清楚重点啊啊啊啊啊!他说自己没办法分清轻重,难道他自己不一样吗?
徐清让连翻白眼儿都不想了。她靠在路灯杆子上,不太耐烦地对顾显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地方痛得很,她一说话就丝丝地疼,要不是面前还站着个顾显彰,徐清让觉得自己多半快哭了。
这是怎么样一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精神啊!
“我过来看看,薛阿姨说你出来了,我猜你在这里。”一过来就碰到她被人打劫,也不不知道该说她是不是祖坟位置没埋对,落魄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徐家祖坟:
顾显彰应该跟周清扬好好沟通一下,徐清让他们家祖坟位置的问题,看看能不能达成一致。
他看了一眼徐清让,见她还靠在路灯上,揶揄道,“怎么了,要钱不要命的徐小姐,这会儿吓得站不起来了?”
徐清让连白眼儿都懒得跟他翻了。
顾显彰借着路灯的光线,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发现她的脸色特别苍白,手又一直捂在小腹上面,顾显彰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听见自己好像声音都变了,“你身上怎么了?”难怪徐清让不说话,原来是痛的。
他之前还在说徐清让笨,别人打劫也不知道跑,原来是根本跑不动。
顾显彰要去拿她的手,又发现她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方才知道自己想岔了,那人没有刺她一刀。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连带着声音都变温柔了不少,“来,手拿开让我看看。”
“看什么呀,”徐清让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一动就痛,而且他打了我一拳,隔着衣服又看不到——”
她话音刚落,顾显彰就弯下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徐清让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叫,然而刚刚张开喉咙,被打的那个地方又开始抽疼,她又马上闭嘴了。
于是她就被顾显彰这样,抱到了旁边的车子里。
还好他的车子足够大,能放得下他们两个长手长脚的人。徐清让被他放到车子里,顾显彰自己又从另一边进来,打开车灯和暖气,对她说道,“把衣服脱了。”
徐清让:
她发现她今天晚上失语的时候特别多。
徐清让正要说话,又马上捂住嘴,她被人打了一拳,胃里有些反酸。顾显彰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舒服,拿出自己的杯子递给她,“喝点儿烫的吧。”
徐清让端过杯子,打开来放到唇边,有些出神。
她其实跟顾显彰,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亲密过,没想到这会儿离婚了,倒是破了好多个了例。
见她不喝,顾显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烫了?刚才出来才倒的。”
徐清让摇了摇头,将自己满脑子的不合时宜给赶出去,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看到顾显彰发动车子,连忙要说话,顾显彰赶在她说话之前说到,“放心吧,我不是回你现在住的地方。”说话间,车子已经
驶上了另一个方向,徐清让见不是回家的方向,顿时将心揣回了心里。
顾显彰把她带到了他们的婚房。有段时间没有过来了,徐清让居然还觉得有些陌生。
下车的时候顾显彰依然是把她抱下来的。徐清让想着也许顾显彰是吃多了要运动,也不反抗,随他去了。
反正他们两个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害羞个什么?
矫情!
好吧,她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顾显彰抱着徐清让进了屋,将她放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说道,“现在可以给我看看看了吧,我看看你伤成什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照个片。”
“就是一拳,照什么片。哪儿有那么娇贵”徐清让满脸的抱怨,然而最终还是依照顾显彰的话,将羽绒服脱了。
正在拿医药箱的顾显彰手上一顿,突然感觉有点儿难过。
徐清让是谁啊,她连吃个药都要一堆人来哄,稍微有点儿头疼脑热就恨不得全家人把她当观音菩萨供起来,这才多久的时间?居然会说这种话。
他不禁想,是不是自己把她逼得太厉害了。
徐清让想跟他离婚,那是因为她认识到她只有背水一战、将身边所有外力都斩断,才能真正站起来。能够独立固然是好的,但是如果要经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种成长,是不是太艰辛了?
每个人的成长都不轻松,但是顾显彰发现,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徐清让这样,他不忍心。
他拿着医药箱走过来,徐清让已经把外套脱了,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松垮垮的衬衣,为了方便,连以前那种掐腰的、恨不得大冬天也能将曲线全部勾勒出来的裙子也不穿了,改变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少。
顾显彰撩起她的衬衣,里面空荡荡的就穿了件内衣,客厅白晃晃的灯光下面,她雪白平坦的小腹上面,一大团乌青格外显眼。
顾显彰轻轻一碰,徐清让就立刻吃痛叫了出来,“啊——”
“很痛?”顾显彰有些紧张。
“废话。”徐清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才跟他说了真话,“不光是这里,那个人冲上来的时候还撞了我两下,我右边的身子,痛得快麻了。”
顾显彰想了想,“那要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不去。”徐清让想也没想地就否定他,“这么大晚上,我才不去呢。”
更何况去医院还要花钱,她才不想去花这个冤枉钱,她穷。
顾显彰也没办法,跟她说道,“我给你喷点儿止痛喷雾,然后把淤青揉散,等你稍微好点儿了再说好吧?”
这还差不多。
徐清让歪歪地靠在沙发上,任由顾显彰把她衣服撩起来,一阵凉意袭来,喷在她伤处,感觉又痒又痛。
她觉得这会儿笑,可能有点儿不庄重,于是死死咬住嘴唇,顾显彰低头忙着跟她喷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见药喷上去,于是伸出手,轻轻揉着。
谁知道他的手刚刚放上去,徐清让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又哭又笑,“啊啊哈哈哈,顾显彰,啊啊啊啊”她声音娇娇的,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弄得明明正大光明的顾显彰脸上一红,抬起头来看向她,“你干什么!”眼中藏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愠怒。
“痒,好痒,啊哈哈哈你停下,痒”
痒?不是痛吗?他怕徐清让痛,还专门放轻了。顾显彰说道,“那我重点儿。”然而真等到他下力稍微大点儿了,徐清让又开始叫了,“痛痛痛,而且还是痒顾显彰你弄的个什么药,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还想问呢,又痛又痒是要干什么?
徐清让受伤的地方,刚好就是身上的痒痒肉,力度轻了痒,重了又痛又痒,一时半会儿顾显彰也不知道该拿捏个什么力道。
他干脆把药一扔,没好气地对徐清让说道,“你自己来。”
“来就来。”徐清让嘟囔了一声,在手上涂了药,一点一点地往那片淤青上面揉。她极怕痒又怕痛,不敢揉到中间去,顾显彰看了两眼就觉得看不下去了,一把把药抢过来,“还是我来吧。”
他伸出手掌,按在徐清让的伤处,才刚刚放上去,她又开始又笑又叫,顾显彰被她弄得更加不好意思,没好气地抬头看向她,“你闭嘴。”
徐清让果然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然而还是痛还是痒啊,她只能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一声叫喊。
拖得长长的,听上去十分意味不明
顾显彰:
徐清让一抬头,看到顾显彰脸上淡淡的红晕,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十分惊奇地问道,“你脸红什么?”转念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叫声,好像听上去是有点儿不庄重,顾显彰正值壮年,那个啥
她赶紧趁着顾显彰没开口之前倒打一耙,“色/情/狂。”
我去。顾显彰就不干了,他好心好意将徐清让搬回来,居然还被她这样说,虽然那个啥的确是有点儿那个啥
但也不能这么说他吧!
还不是怪徐清让!
大晚上的,这么不庄重!
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要是不色/情,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脸红?!”
咦?他这是承认自己想的是正确的了?没看出来啊,顾显彰居然会这么那啥啥,他不是一直很不容易动情吗?以前搞得她好像总是觊觎人家的rou体一样。
好吧,顾显彰的rou体,她的确觊觎过一阵儿。
好不容易等到把她小腹上这块淤青给弄好了,顾显彰身上居然出了一层薄汗。他一偏头,就看到徐清让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茫然中带着几分小狗般的可爱。
顾显彰突然想起,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