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让既希望丁阿姨能骂她两句,好让她良心过得去点儿, 又不希望丁阿姨骂她。
好像每个人闯了祸的时候都是这种心情, 既愧疚又忐忑。
然而她满怀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呆了半晌, 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骂声。徐清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丁阿姨, 没想到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目光柔和又慈祥, 跟自己好多次闯祸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样, 充满了母性的包容。
她给徐清让舀了一勺汤, “没了就没了呗。喝汤, 不要老是光吃饭, 对胃不好。”说得轻描淡写, 并不放在心上。
徐清让愣了愣,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是这个反应。什么叫“没了就是没了”?那可是一套大房子,值好几百万呢。没了就没了吗?丁阿姨居然能把钱看得这么淡?
见她愣愣的, 丁阿姨忍不住笑了笑,“看我干什么?”
她叹了一声,说道,“你呀,你有钱, 阿姨就跟着享福。没有钱, 那也没什么。不管把阿姨当成你家保姆也好,还是把阿姨当成你长辈也好,都是这样。”
“保姆呢,你们家这些年给我的钱够多了,以前你那几个哥哥上学,还是你爸资助的呢,你现在困难,阿姨也不能让你雪上加霜不是?要是长辈呢,你有钱孝敬我我收着,没钱阿姨难道还能勉强你吗?”
徐清让听了,鼻子上一酸。这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母之外,也就只剩下丁阿姨会这样为自己着想了吧?她跟自己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经把她当成亲人来看待了。
徐清让低下头,让自己不要那么没出息在丁阿姨面前哭出来,然而还是没能忍住。丁阿姨见了,跟往常一样,笑着看着她,“傻孩子。”
徐清让抿了抿唇,到了这个时候,她深深觉得自己辜负了长辈们的期望。她爸就不说了,临死前交待人生大事都是避着她的,宁愿跟顾显彰说,都不愿意跟她讲。他从心底还是把徐清让当成一个没有担当的小孩子来看,她的所作所为也的的确确没办法让徐泽放心。所以,就算他看中顾显彰,徐清让也没办法说什么。
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呢?
至于丁阿姨,她更是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徐清让的担心。她总认为徐清让将来会吃苦会吃亏,尤其是在她爸爸不在了的情况下。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因为长期在社会中打滚,于人情世故十分通透,这段时间更是恨不得在徐清让脑门儿上面凿个洞,把自己的世故全部灌进她脑袋里面。
如果徐清让足够成熟,成熟到顾显彰那种程度,想必她也不会这样吧?
你看,顾显彰每天累成这个样子,他父母也没过问一句。
徐清让以前觉得这是他父母不关心他,现在觉得,这是因为顾显彰足够优秀足够有担当,所以他父母从来不担心。
有的时候,人比人真的得扔。
丁阿姨看着徐清让抹眼泪,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她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徐清让的头,抬起头将眼角的泪水咽回去,“傻丫头,你可要好好的啊。”
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十分感叹一般。
徐清让不觉有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行。她虽然一直扮演着烂泥的角色,从未有人对她生出过一些不应该有的期望,但是她认为,自己真的不应该这样下去了。她现在已经没有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顾显彰的钱,跟徐泽的钱,虽然都不是徐清让的钱,但是意义是不一样的。她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不仅徐泽和她妈妈难以瞑目,丁阿姨也会充满担忧吧?
她平生第一次,给人做下了保证,“丁姨,我一定会好好挣钱,好好”“好好”怎么样,她没有说,只在喉咙间囫囵了一遍,便匆匆低下头去,耳朵也红了起来。
后面那一句,其实是“好好孝敬你”,但是因为徐清让觉得这种行为类似于表忠心,太挫了,她说不出口,于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她一定会好好挣钱,好好孝敬丁阿姨的。让她还是过着跟以前徐泽在的时候一样的日子。
徐清让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仿佛只要她能挣钱,丁阿姨就还能跟以前一样,住在他们家的大房子里,每天除了买买菜就是打扫一下卫生,除了这个,也不做其他的了。
然而她一抬头,就看见丁阿姨唇边那个纵容又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那个笑容没什么问题,往常她看见自己也是这个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当中少了苦涩,纵容的成分还要多一些。然而此刻,这个笑容却像是当头一棒,瞬间将徐清让从臆想当中清醒了过来,打得她满头是血。
仿佛是还嫌不够一样,她听见丁阿姨说,“是吗?那让让你可要做到啊。”
徐清让的心里,瞬间就被苦涩充斥了。
她知道为什么丁阿姨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这样说。那是因为,其实在她心里,根本就不信自己能够做到。她在丁阿姨眼中,一直都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徐清让。纵然会跟她作保证做承诺,但是在丁阿姨这个久经世故的人眼里,她的承诺只不过是因为环境改变,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主要目的是宣泄情绪和稳定心态,并不能做到。丁阿姨应该见过很多这样的吧?所以她听见也并不惊讶,并不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徐清让而惊讶。
徐清让所谓的,这是她第一次做出的承诺,感动的,仅仅是她自己罢了,旁人并不在意。
也对。经过短暂的失落,徐清让很快接受了。有道是“小人常立志,君子立长志”,她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属于常立志那类型。今天说了明天忘,上一秒说了下一秒就能抛到脑后。不怪丁阿姨,徐清让自嘲地想,原本就是她做得不够好,怎么能够怪丁阿姨呢?任何人看见她这样子,都不会相信吧?
她在软件上面已经失去了让人相信的条件:不管从她以前表现的任何一个时候来看,她都不具备完成承诺的品质。她这个人,做事情三心二意,五分钟热度,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就没有办成一件事情。她这样,丁阿姨就是有心相信,都找不到理由来宽慰自己。
更何况,软件上面她已经没有了“挣钱”的能力,现在连硬件也没有了。
她目前的状况,并不比一穷二白好太多,别人要么是有人支持,要么是有学历有经验
有能力,轮到她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徐清让,如何能让丁阿姨郑重对待她做出的承诺呢?
最终,不过是感动了她自己。
还是非常快速地感动。来得快去得快那种。
就在徐清让马上又要将她刚刚做出来的承诺抛到脑后了,她这次突然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临死前的徐泽。
当时她进去的时候徐泽已经咽气了,她并没能跟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徐泽跟顾显彰交代后事的时候,她没有在一旁,所以无从知道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然而此时此刻,在她被丁阿姨无意当中打击了一下,即将将自己立下的志向抛到脑后的时候,她突然设想起了徐泽那个时候在病床上的心情。
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无奈,悲哀,不舍,还是充满了担忧?
徐清让觉得他一定是担心的。因为在徐泽眼中,她是那么的不成熟,那么的不懂事。他离开,从今往后世界上就剩下徐清让一个人。偏偏她还什么都没有,如何能不让徐泽担心呢?不知道那个时候徐泽有没有想到他还写下了那么多的欠条,他的遗嘱并不能兑现,如果他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他恐怕会更担心吧?
那她还要继续让徐泽担心下去吗?她要继续让徐泽,连死了都不能安生吗?徐清让自觉自己虽然称不上如何孝顺,但是还没办法做到这么不孝。
更何况,从今往后,她不努力能怎么办呢?她已经没有钱了,能给她做后盾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唯一的依仗都没有了,她拿什么不努力呢?
丁阿姨自然是注意不到徐清让的情绪的,就算发现她情绪不好,也只会认为她是还想着徐泽去世的事情。吃完饭,丁阿姨忙着去收拾东西了,就剩下徐清让一个人,从饭桌撤到沙发上,兀自发着呆。
跟一般有钱人突然变穷不同、要花很长时间接受自己没有钱了不同,徐清让很快就接受了自己一穷二白的事实。她觉得这是因为她自己从来不曾挣钱,对钱也没什么概念造成的。既然钱不是她自己一分一厘辛辛苦苦挣出来的,那也就无所谓可惜了。
可惜的前提是,得来很费力。
徐清让刚刚给自己目前的心理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楼上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一看,发现原来是周清扬。
她又收拾了几个包包,只不过比来的时候少些。看到徐清让在看她,她下楼的脚步一顿,随即马上下来,走到了徐清让的面前。
她将东西往地上一扔,冲徐清让摊了摊手,“看哦,我可没拿你们家什么东西。”
徐清让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家现在的东西,多拿点儿少拿点儿对她来讲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再过几天就不是她的了,给谁都一样。
她看了一眼周清扬,问道,“你怎么不住了?”果然还是因为房子抵押出去了,她也不想再呆了吧?也是,人家原本就是冲着自己家钱来的,虽然周清扬跟徐泽,可能确实是有那么点儿感情,但是这点儿感情在金钱面前,是在微不足道。
顾显彰不是都说了吗,夫妻之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都那么多。更何况是周清扬和徐泽这样连夫妻都算不上的呢?
周清扬觉得她问了句废话,“住哪儿?你可以去顾显彰那边那是因为你跟他是夫妻,难道我还能跟着一起去呀?你要给你们家丁阿姨养老送终那是因为人家把你带大了,我去,以什么名义去?你的小妈吗?拜托徐大小姐,连你自己都说了,你爸跟我没有扯证。”
徐清让被她这样怼了一遍,少见地没有开口反驳。她不怼回去,周清扬还有点儿不习惯。她脸上神色有几分尴尬,“那个啥,我可不是嫌贫爱富啊。”徐清让掀起眼皮来凉凉看了她一眼,她这样还不叫嫌贫爱富,那什么才叫?
“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周清扬冲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呢,对我一直都有意见。人总是先入为主的嘛。你一开始就认为我是冲着你爸的钱来的,当然会认为我是这样一个人了。但是事实上不是。”
徐清让:呵呵。
她觉得周清扬能年纪轻轻得到老板的青眼,也不是没有两把刷子,起码这舌灿莲花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周清扬故意忽略了徐清让脸上的嘲弄,续道,“你不是我,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一个人在这样的大城市里面打拼,每天起早贪黑起来做事情,每天跟人换心思,然而过个十年八年都凑不起一套房子的首付。这样的生活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你怎么会懂?是,现在看上去你家是没落了,你爸什么都没能给你剩下,但是他在离开之前不是给你找了个好老公吗?人家顾显彰对你多不错?哪怕不喜欢你,人家为人丈夫的责任也是尽到了的。徐家乱成一团,都是顾显彰成天到晚跑上跑下。这要换成你,你能行吗?”
徐清让就不明白了,周清扬不是明明在说她在大城市打拼的艰辛吗?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以前她不介意别人这么说,但不代表她现在不介意啊。
徐清让也说不准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她这会儿有点儿介意别人说她靠顾显彰。虽然她靠顾显彰也是事实,但是她还是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拿了根针在不停地戳着。
她看了一眼周清扬,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语文不太好,尤其是作文?”
周清扬一时半会儿没能跟上她的思维,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怎么又扯上这个了?我是理科生啊,语文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得了吧。人家真正成绩好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语文好不好而去选择读文还是读理。文科生中也有作文不好的,你别给理科生抹黑了。”虽然她是学渣,但是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就像她,从来不会对别人说她是文科生所以理科理所当然的不好。跟真正的学霸没有哪一科不好一样,真正的学渣也没有哪一科是好的。这跟读文科读理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文科当中也有数学能考满分的,文理科这个东西,从来不能因为某个人被代表,同样的,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
“随便吧。”周清扬懒得跟她扯这些,她还有话要说,然而坐在那里想了会儿,没能想起来,“我刚才想说什么?”
“你刚才说,顾显彰很棒很好,不喜欢我还能给跑上跑下。”徐清让双手撑在下巴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周清扬,你知道我问你作文是不是不好什么意思吗?你连我的潜台
词都听不懂,看样子你的阅读理解也不太好。”
她对周清扬说道,“你前一句还在说你在大城市多困难多困难呢,怎么下一句就说到我嫁了个好人呢?东一句西一句的,你确定你能升职是因为你会说?”她很表示怀疑。
“哎呀。”周清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想证明,书读再多都没用,还不如你有个好爹有个好老公呢。即使是你爸爸去世了,你不是还有个老公吗?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根本就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从小地方到大城市的女孩子的心酸的。”
将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全部归结为出身,从而否定读书带来的改变。徐清让虽然是个二世祖,不事生产,但也知道这样并不对。周清扬有这样的思想,说明她读书真的读到了狗肚子里面。
或许她在工作上面能力的确很强,但是在思想观念和人生观念上,真的很落后啊。
读了那么多的书,学历也不低,居然还坚持认为“读书无用”这种反智言论很正确,徐清让悠悠地叹了一声,觉得有些人读书再多,可能思想境界也就那副样子了。
看到她叹气,周清扬立刻警惕起来,“你干嘛?”她将徐清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难道你还能有什么高论吗?”
“没有~”她懒洋洋的,声音拖得很长,“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哪儿能在你这个硕士生面前有什么高论啊。不过,”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周清扬,“照你这么说,那世界上那么多从小地方来大城市的女孩子,都不用活了。反正她们既没有一个老爸爸也没有一个有钱老公。”她顿了顿,觉得周清扬可能真的语文不太好,“你跟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理解你呗,但是偏偏又跟我说不指望我理解。那你要是不指望我理解,你跟我说什么?所以你究竟是希望我理解呢还是不理解呢?”
周清扬嘴角抽了抽。她没有想到徐清让这会儿居然有这么聪明了,一时之间居然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她这样有理有据的,周清扬恍然间还觉得她说的颇有道理。“我能跟你说,当然是希望你理解了。但是又知道你理解可能性很小,所以先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自己下不来台,聊天没法聊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徐清让默默地想。那她这会儿还真是坦诚啊,起码好多人不会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说出这种话来。
见徐清让终于闭嘴了,周清扬想了想,续道,“那什么,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说到我的日子你是不会明白的。就算你没有了爸爸,但是你看顾显彰还对你那么好,你也依然衣食无忧,可以继续当你的大小姐。但是我就不行了。我还要上班,还要养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么好命。我父母在小县城里面,下面还有个弟弟,父母要给他买房子,我根本指望不上,我只能自己靠自己。原本以为跟了你爸爸,虽然没有结婚,有些没名没分的,但是想着孩子都生了,他只要把你说服,我就最终能够转正,谁知道”
周清扬叹了口气,“又说远了。说回来吧。以前认为可以靠你爸爸,但是现在只能靠自己。我压力大呀,弟弟不争气,现在还在问父母要钱,我还要给父母寄钱,自己飘在这个城市,跟个无根浮萍一样,没个着落,不仅要租房子,还要生活,还要维持最起码的体面”她深深地舒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身上的压力减轻一点儿。她转头看向徐清让,像是不确定一样问她,“我说的你大概都能懂吧?”
当然了。徐清让冲天翻了个白眼儿,她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不懂呢?
“所以?”她转头看向周清扬,她们两个水火不容,她跑到自己面前说这么多废话是干什么?
周清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避开徐清让的目光,轻咳了一声。
等等,徐清让觉得自己好像回过味道来了。
周清扬说了这么多,从头到尾都忘了一个人啊。她刚才下来,徐清让始终觉得她好像落了什么东西。现在想到了,她根本就不是落了东西,她是落了一个人!
看她这样子,好像还是故意的!
徐清让瞬间感觉到了周清扬用心的险恶,她转过头,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去,你该不会是要把那个小鼻涕虫扔给我吧?”
徐周这几天可能是因为频繁奔波,有点儿感冒了,徐清让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小鼻涕虫”,反正他现在每天都要擤鼻涕,鼻涕虫也算贴切。况且徐周根本就听不懂,叫他鼻涕虫他也不会反对。
“什么叫‘扔’?”周清扬心思被她叫破,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脸,对她说道,“我不是没办法吗?我一个女孩子,还没有结婚,怎么可能带着他?”
徐清让却是油盐不进,她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一遍周清扬,“那还不是叫‘扔’?如果这都不叫扔,那什么叫扔,难道真的要把小鼻涕虫放在哪里哪里门口,才叫‘扔’吗?”
“是是是。”周清扬不是很愿意跟她在这样的细节上面继续纠缠,“你说是就是吧。”
这叫什么话,本来就是!徐清让感觉自己肺都快被气炸了。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结婚,原本想着能转正,我起码有个依靠,谁知道你爸突然死了。以为有遗产吧,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拿到。我还要出去工作呀小姐,我不是你啊,你有你老公,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做顾显彰都愿意养着你,我没有啊。你让我带着他怎么生活?徐周跟我在一起,非但不能受到好的教育,反而还会被我拖累,我把他放在你这里,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顾显彰还能介意家里多一碗饭啊?”
“只是家里多一碗饭,你怎么不把他带走呢?”徐清让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周清扬,那可是你的亲生孩子啊。难道现在就因为我爸死了,你拿不到遗产,你就要把他丢下吗?”
“他还是你亲生弟弟呢,你爸在的时候没有尽到为人父亲的责任,现在就该你代替他了啊。”徐清让听到她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翻了个白眼儿,“周清扬你好歹也是名校硕士,你就那么怕自己找不到那碗饭啊,就这么把孩子丢了,你也真舍得。”
“我能有什么舍不得的?就冲顾显彰的人品,我就不担心徐周。徐周跟着你们比跟着我好,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你们徐家人,跟你待在一起又怎么了?你以为现在外面那碗饭好找吗?你一个根本就没有出去工作的人,
,怎么知道工作的艰难?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你爸欠我的。你爸他欠我一张结婚证,现在他人不在了让你还一下怎么了?我还想嫁人呢,我一个外地姑娘,要不是没钱没房,我至于蹉跎到这个年月都还找不到对象吗?都已经找不到对象了,再带着一个徐周,我还怎么嫁人?”
她前面说了那么多,后面这个才是重点吧?徐清让觉得她的话槽点太多,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吐起。她气得不行,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自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周清扬,你找不到对象那还不是因为你跟着我爸一起了吗?我爸难道不是你对象啊?还是你自己现在终于承认你其实是在借着谈恋爱的名义傍大款?”
“徐清让我告诉你啊,我跟傍大款还是有区别的。傍大款能像我这么听话这么贤惠吗?我是正儿八经想跟你爸结婚的。我说的谈恋爱找对象,那是像你这样,找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结婚,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谈个非主流恋爱。”她这会儿倒肯承认自己以前谈的恋爱是非主流了。“将徐周留给你这件事情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对他对我都好。原因和理由前面我已经说过了。至于对你的影响,我想了下,对你和顾显彰也没什么影响,况且这原本就是你的责任,你应该承担起来。”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提起自己的包包,说道,“反正,我不管你怎么想,认为我自私也好,没良心也罢,总之徐周我是不会带走的。你要是能够狠得下心,尽管把他送去福利院,不过我看还是算了。我问过了,你作为他的直系亲属,目前经济状况还不错,他这样的福利院也不会收的。”
她边往外走边说道,“徐周的各种证件我给放房间里了,你别想着给我把孩子送回来啊,我等下就不在这个城市了,你也找不到我。”她走到门口,不知道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徐清让,“那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你可别因为跟我的间隙就虐待孩子啊。”说完,她又像是在宽自己心一样,说道,“不过我相信顾显彰的人品。”
徐清让简直想笑,她才认识顾显彰几天啊,她就动不动相信顾显彰的人品了。你要遗弃孩子,你也不能这样昧着良心啊。
见徐清让不回答,周清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连忙提着大包小包冲了出去,生怕徐清让冲上来跟她再撕一场。
顾显彰没有想到自己一醒来家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他惊得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徐清让你再说一遍?”他看了一眼旁边正拿着个橙子玩儿的徐周,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下声音,不过听上去依然挺强势的,问道,“他妈把他丢在我们这里,你就让她丢了?”
徐清让她,她究竟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啊,啊?
“要不然呢?”徐清让抬头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十分平板的声音说道,“难道送回去吗?他妈都已经不想要他了,送回去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被送到福利院呢?”
“不可能吧”顾显彰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他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也不能就这样丢在我们这里吧?”声音已经比刚才低了很多了。
“难道还要换个花样丢啊?”徐清让抬眼看了他一下。顾显彰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孩子诶,徐清让你想清楚了没有?这是个孩子,不是你养个小猫小狗。更何况,”他看了一眼旁边懵然无知的徐周,“他来了,将来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们的孩子这五个字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扫到了徐清让的心尖尖,又酥又痒。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我们应该没有孩子了。但是这话没能说出口,顾显彰又已经自顾自地说道,“虽然徐周名义上是你的弟弟,但是不管从现在的家庭构成还是你们的年龄差来看,他都跟你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清让。”顾显彰觉得自己的语气简直能称得上苦口婆心。教导主任都没他这么操心,“你不是前几天还在跟我说想要个孩子吗?你自己都还没长大,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好了要当这样一个‘长姐如母’的角色吗?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徐清让有些哀伤地想,顾显彰是不是因为不想让徐周这个麻烦跟着他一起所以才把他们的孩子这样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呢?毕竟,人家周清扬当时把孩子往她这里扔的时候,看中的可就是顾显彰的“人品”。况且,她在顾显彰眼中已经是个麻烦了,再来一个徐周,顾显彰应该也很烦吧?
这样想,她就这样问了,“这样,是不是很麻烦?”
当然很麻烦!徐清让根本就不知道多个孩子意味着什么!顾显彰这段时间被徐家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眼看着要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徐清让又给他惹事。他想也没想地说道,“废话。你家里多个孩子,你会觉得这是小事情吗?”家里多个孩子,就意味着他们的家庭结构要改变,而顾显彰自己,还没有做好改变目前这种家庭结构的准备。他为了暂时不改变家庭结构,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准备要,何况是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徐周?就算他是徐清让的弟弟,但徐清让跟他都没什么感情,何况是顾显彰呢?
“更何况,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你做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完全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他这么费心费力,为的又是谁?
顾显彰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口疼,刚刚被强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一声起来了,“不行,得赶紧把人送回去。”再晚,这个烫手山芋他们两个人都甩不掉了。
徐清让听见他这么说,立刻反对,“不要!”顾显彰猛地转过头看向她,徐清让自知理亏,现在看到他这个眼神有点儿怵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不要你把他送回去,他妈妈会把他再丢一次的。”
周清扬走的时候就说了,他们要是不想养,可以把徐周扔到福利院去。她既然这么笃定,那就说明就算是他们当时不接,她也有办法甩掉徐周这个包袱,毕竟人家还要嫁人呢,徐周带着的确不方便。徐清让带着徐周,可以坦坦荡荡地说他是自己的弟弟,就算人家不信,她可还跟顾显彰保持着夫妻关系呢。可不是比周清扬一个单身女人带着,方便多了?
况且啊,当周清扬说要把徐周扔给他们的时候,徐清让心中稍微痛了那么一下。
她现在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徐周的爸爸死了,妈妈不要他了。他跟个孤儿差不多,甚至他比一个孤儿还不如。毕竟
当初徐清让可是集父母宠爱于一身,跟现在周清扬想把他当成个包袱扔出去可不一样。
说起来,徐周比她还可怜。
她当时心中生出几分对徐周的怜悯来,只是那么一晃神,居然就鬼使神差地默许了。
可能在她心中,有个比她还可怜的人能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一点儿。
而且,徐清让也是觉得自己以前不怎么对的。要不是她一直扛着不肯松口,徐周也不用享受会儿父爱都要偷偷摸摸的。说起来,还是她的不好。既然是她不好,如今徐周由她带着,也没什么。她反而可以稍微安心一点儿了。
可是顾显彰却不这么想。“周清扬是他妈妈,怎么可能把孩子扔了?她分明就是见你好骗在诳你,徐清让拜托你脑子清楚一点儿行不行?”
脑子脑子,又是脑子!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拿她的脑子说事情?
她还没能表达自己的意见,顾显彰就已经十分□□地说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经过她这么一闹,顾显彰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又在开始疼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仅身体累,心更累,“我想办法联系上周清扬,把孩子送回去。”说完就再也不想理会徐清让,转身上了楼。
楼下就剩他们姐弟俩,徐清让转过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玩耍的徐周,郁郁地想,也是啊,她现在都是寄人篱下,哪里来的权利做这样的决定呢?
顾显彰虽然说要联系周清扬,但是好像并不见成效。徐周暂时在他们身边待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他见没了自己的妈妈,当然是不习惯的。小孩子表达自己情绪也就一个方法,那就是大哭。顾显彰要操办徐泽的后事,忙着跑上跑下,处理徐家的事情,晚上好不容易回来睡个觉,还要遭到徐周的魔音贯脑,心情越发恶劣。
本来嘛,徐周跟他又没有关系,他已经累死累活了,还要被这个小崽子吵,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疲惫和上次徐清让擅自做决定给自己找来的麻烦混合在一起,造成了一连几天在家都是一副低气压的结果。那么几个人,没谁敢跟他说话。
还好周清扬有点儿良心,没有扔给他们一个熊孩子。只要跟徐周讲道理他还是能够听懂的,之所以哭,那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妈妈,他害怕。等到他习惯身边的人之后,他就慢慢将自己妈妈抛到了脑后。
小孩子的大脑每天都在发育,忘记一个人很快的。哪怕那个人是他妈妈。
就在徐周慢慢熟悉身边的人的同时,徐泽葬礼的日子也到了。
不管他生前如何显赫,死后也不过是孤零零的一个小盒子装着。骨灰盒,仿佛是将一生的岁月都一起装了进去。人这一生,最终也不过是这样一个盒子。
因为之前哭过很多次了,到了葬礼上,徐清让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她跟顾显彰一起送走了来告别的各位宾客,神情上是少见的沉稳。
顾显彰觉得徐清让经此一事算是长大点儿了,等到宾客们都走完了,他正打算跟表扬徐清让两句,谁知道一转身,就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期期艾艾的她。
顾显彰一见她这样子就知道有事。但是徐清让的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他也没有当成一回事过,看了她一眼,说道,“说吧。”一副“准奏”的架势。
他让徐清让说,那徐清让就真的说了。
她在顾显彰面前站定,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干巴巴地说道,“顾显彰,我们离婚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