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是自己的敌人,有多少是自己的朋友?
敌我难辨的时候,朱桓自然选择了明智保身。
虽然说现在已经抵达了巴山,距离朱桓原本制定的计划就差最后的一步,当然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搅乱巴山,进而侵袭川蜀,而就在这『胜利』即将在前的时候,朱桓准备撤退了。他给巴夫提供的两条进攻线路,其实都不会走,所以巴夫抢哪一条,都无所谓。
朱桓几乎可以确定,进攻他后方的这一支部队,是江东人……
因为前方是他的岗哨,是他忠诚的护卫部曲。
如果连他的部曲都背叛了他,那么不仅是朱桓个人的失败,甚至是整个家族失败,所以不可能是川蜀军,那么剩下的要么就是巴蛇巴人,要么就是江东内鬼。
而甘宁进攻的时候大喊的『大王』,更是让朱桓确定了不可能是巴蛇巴人。一方面是之前在朱桓印象之中,巴蛇巴人的战斗力不强,最多只能和白虎巴人打得有上有下,另外一方面则是喊『大王』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朱桓心中很清楚。
江东人不想打川蜀,而作为孙权的急先锋的朱桓,当然就成为了江东人的『敌人』。
或许黄盖不进军,也是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影响。既然主力方面都已经停滞不前了,那么他这一支偏军的危险性就无形当中变大了许多,真要是撞到了川蜀这个南墙上,头破血流都算是小事,万一撞得脑浆迸裂死了,能给家族子弟带来什么好处?
他是偏军,偏军!
主要起的就是牵制作用,主力不跟进,他就算能赢,又能占了多少地盘,占了地盘又能坚守多久?
因此朱桓准备先作一个假动作,向前机动一点,然后等巴人吸引了大部分川蜀军注意力之后,便是立刻撤走……
计划倒也不错,但是朱桓也疏忽了一个问题。
巴人是没有诚信系统的,或者说,巴人的诚信系统,并不和江东人对接。巴夫在巴人当中讲信用,但是未必能和朱桓,或是其他江东人讲什么信用,尤其是在之前就和朱桓有些不痛快的时候。
朱桓以为巴人可能没脑子,能当刀枪使,但是没想到巴人不仅是没脑子,而且还没信用。巴夫在和朱桓分开之后,便是根本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进。说巴人傻吧,他们又不全傻,巴人还懂得掩饰,甚至在朱桓鼻子下面做了个假动作,欺骗朱桓说他们准备进攻了,敦促朱桓也往前走。
等朱桓发现巴人不对劲的时候,巴夫早就带着人翻山越岭一溜小跑回去了……
愤怒的朱桓带着人往回撤,但是朱桓没想到有人冒充他的名义,赶在他们前面到了黄盖大营之处……
黄盖才从江陵返回大营没多久,就接到了这样的消息,然后派人一查探,结果就见到了巴人漫山遍野的这个逃啊……
抓了两巴人,一问,三不知,气得黄盖跳脚。
就像是之前报信的那个『巴人』一样,全靠比划外带蒙猜。
巴人根本就没挂载文字系统,输出全部都是乱码,巴人自己都未必能懂,更何况是其他人?
但是不管怎么看,怎么猜,都是朱桓大败,溃散而逃。
问了巴人朱桓在何处,巴人只懂得往后指,让黄盖无奈之下,只能派军渡河,前往山中去接应朱桓。
黄盖不得不派兵,因为先前已经死了一个陈武。
若是再死了一个朱桓……
麻烦就大了。
救援队派出去了,可是黄盖大营却受到了袭击!
仅从人数上来说,黄盖大营之中的兵力是远远超出了袭击者,可问题是袭击者有先攻的优势,这些家伙冒充了朱桓手下的溃兵,在混进了营地之后大砍打杀,同时在黄盖营地之外,也出现了大量的兵卒!
江东兵肯定也不可能相互都认识。若是平常时期,进出营地当然就需要令信之类的物品,可问题是溃兵身上会带令信么?前脚救援的兵卒派出去,后脚来了溃兵,谁还会想这些溃兵没有印信令旗是不是有问题?等放进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黄盖便是立刻竖立起中军大旗,聚拢兵卒固守反击,先确保中央核心部位不乱,然后一面派人去收拾那些在营地内乱蹦乱跳,四处烧杀的『溃兵』,另外一方面则是迎战从陆地上而来的进攻方。
从陆地上冒出来的进攻方人数不算是太多,两千左右,却也搞得黄盖心惊胆战,差一点就营地崩乱!
江东兵的士气,并不像是刚开始出发的那么旺盛了。
就像是熊孩子在开学的第一天最兴奋,一大早就睡不着起床等着上学,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就开始在床上死活起不来,要被叫着才能上学一样。
若不是黄盖刚好回旋,说不得这一波江东秭归营地就会崩!
他大爷依旧是大爷,老将依旧是老将,黄盖的经验和老辣的应对手段,也渐渐的稳定了营地之内的混乱,正准备全面开始反击的时候,便是听到了对方鸣金的声音。
『想走?』
黄盖不乐意了。
这爽完了,提着裤子就想要跑?!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原本就有些郁闷的黄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的波动,便是领着人就冲杀出来,怎么也要留下袭击者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才能回去加个菜什么的……
正常来说,击鼓是进军,鸣金是收兵,但是奈何诸葛亮的安排向来都是有些出人意料。鸣金确实是号令,但是对于不同部队的意义却不相同。
假扮溃兵的那些人,汇合了从山林之中冲出来的部队,鸣金而退,这没有什么问题。江东大营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走,很正常。这同样也吸引了江东兵嗷嗷叫着在后面追,也很正常。毕竟被人这么一搞,就像是走在大街上正看着手机上的短视频花姑凉扭着大白腿,猛地就被陌生人甩了一巴掌说是下流偷窥狂,在初期的蒙圈之后,必然就是一肚子的火腾腾而起!
有种别跑!
诸葛亮的鸣金而退,几乎就将江东兵的仇恨牢牢拉住了,让江东人以为自己打败了敌人,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然而对于另外的一部分人来说,鸣金却是进攻的号角。
就在江东兵以为敌人已经被击退的时候,诸葛亮便是站在了楼船之上,迎着江风,直指江东秭归水寨!
图穷匕见!
诸葛亮的目标既不是朱桓,也不是黄盖,而是这些江东舟船!
如果说北人的腿就是马腿,那么南人的腿就是舟船了。
诸葛亮一出手,就把正想要趁胜追击的江东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形势瞬间逆转。
顺流而下的船只宛如奔马,初见的时候似乎还是孤帆远在天边,再下一刻便是呼啸就在眼前!
在这么一刻,江东兵卒军校战将,几乎都是目瞪口呆!
黄盖急急收住了脚步,然后猛的便是往回狂奔!
而原本在退却的川蜀军,秉承着你追我就跑,但是你跑的时候我就反过来追的策略,在江东兵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以更加凶猛的势头重新卷了回来!
江东兵左右为难,进退无措,瞬间就受到了重创。
陆地上的甘宁狂飚突进,几个呼吸之间就前突十余步,杀入江东兵的追击战线当中,怒吼着冲向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追,还是回营抢救舟船的江东兵。
甘宁知道,如果能缠住黄盖,不让黄盖回头,说不得诸葛亮就不仅是可以烧了江东舟船,甚至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攻破江东的秭归大营!
就在黄盖被甘宁牵扯住的时候,诸葛亮带着船队,顺流而下,直接砍断了拦江铁索,直冲江东水寨!
江东水寨留守兵卒慌乱反击,本能的朝着诸葛亮的船队射出箭矢弩矢。
箭矢弩矢呼啸如雨,乱纷纷朝着诸葛亮船队落下。
这些江东水军自然都是老手,即便是没有将领进行统御,也依旧还留着几分的战斗力,若是面对一般的敌军,这一轮箭矢弩矢,多多少少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的伤害,可惜慌乱之中,水寨之中的留守的江东水军疏忽了一件事,他们的对手也同样是有遮蔽物的水军,不是在陆地上只能拿着盾牌的硬抗的陆军!
而江东水军忙中出错,射出来的箭矢弩矢都是光杆的,没来得及点上火!
陆地上奔袭而来的兵卒,就算是有盾牌遮蔽,但毕竟是有露出来的躯体,在箭雨打击之下肯定就会有伤亡出现,而水军只需要往女墙之下缩一下脑袋,这些普通箭矢弩矢就基本上全数可以豁免!
箭矢如雨如蝗,噗噗笃笃的扎在落在舰船女墙和甲板上,除了极个别的倒霉鬼之外,几乎没有让诸葛亮的舰船部队损伤多少,也不可能让这些船只停下来……
先驱的艨艟挂着撞角,直接一头撞进了停泊在水寨之中的江东楼船的肚子上!
沉闷的轰鸣声中,木板咯吱咯吱作响。
在破开的洞口,江水欢快的填补了进去。
这还没完,江东水军没来及点火,而川蜀这一方则是早早就预备了……
川蜀水军怪笑着,纷纷从艨艟船舷处歪倒入水,然后就见到艨艟的船尾之处升腾起了火焰,然后迅速的蔓延到了整条的艨艟,直接扑向了江东舟船的集结停泊之处!
『不要过来啊!』
江东水军扭曲的脸,狂乱的呼喝,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火船撞上了停泊的船只,然后火焰噗的一声四散得到处都是……
长江之中,确实都是水,可偏偏就在这么多水当中,却是一蓬蓬的火焰腾空而起,如同精灵一般的跳跃着,呼啸着,想要侵蚀更多的船只。
『解开缆索!』黄盖直接带着本部人马往营地之中跑,一边跑一边下令,『快!快!出击!冲出去!』
江东的船只困在水寨之中,就像是被堵住了门的恶犬,就算是爪牙再利,也用不上劲力,只能被人一顿乱揍,而捆绑在岸上的缆索,就等于是勒这些恶犬脖颈上的绳索。
黄盖深知,水军船只才是江东根本,就算是陆地上的军阵再次被甘宁打败,也要保下江东舟船,否则一切休提!
『黄公覆!无胆鬼!』甘宁哈哈笑着,大呼小叫,快乐得就像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他觉得心胸之中那些郁闷形成的寒冰,似乎在江东兵卒喷涌出来的鲜血洗刷之下,在渐渐的融化和消散。
『黄公覆!可有胆与爷爷大战三百合?!』甘宁重新拿回了他的厚背金铃大砍刀,叮叮当当的风骚得要死,『孙子别跑!爷爷在此!』
面对甘宁的叫嚣,黄盖充耳不闻,只是一口气的往水寨狂奔,『准备火箭!反击!艨艟出击!快!快!』
艨艟所需的水军人数少,并且小船启动快,当然是先以艨艟去延缓川蜀水军,最好能拖延片刻,使得江东水军能够有更多的反应时间。
江东兵卒水战娴熟,这倒是没有错,但是再娴熟的水战技能,也是要有船只才能施展得开,而等到江东兵解开了舟船的缆索,川蜀水军的楼船已经是占据了『T』头位置,以最大的火力投射,肆无忌惮的朝着江东水寨倾倒而下!
楼船上挥动着的拍杆,抽打着企图冒死而近的江东艨艟,而架设在楼船上的投石和弩车,则是以最快速度装填发射!
甲板上的水军在女墙后列队,蹶张弩和腰引弩咯吱咯吱的声音响成一片!
专职引火手抓着铁链,半弯腰,伸出手臂,抖着火球,在一排排的下垂的弓箭手箭头缠绕的油布上快速掠过,将一团团的火精灵送上箭头。
『准备!』
『大风!』
此起彼伏的口令之中,弩矢和箭矢呼啸升空,似乎在一阵阵的火精灵轻笑之中,飞舞着扑向江东战舰的船帆,缆绳,窗户,布袍,飞向一切可以点燃引燃的物体。
一方是可以站定位置,肆无忌惮的输出火力,而另外一方则是不仅要挤开拥堵的水道,避开失去控制的火船,还要在摇摆不定的船体上试图反击……
再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再精锐的水军,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不过就是两三成。
不过,即便就是这两三成,也依旧给诸葛亮的舰队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尤其是黄盖见水寨船只没能顺利展开之后,便是立刻让水鬼下水凿船!
当诸葛亮最靠近水寨的楼船莫名其妙的进水且开始歪斜的时候,诸葛亮就立刻下令让楼船重新起锚,然后让艨艟开始巡游楼船左近,这使得大部分的水鬼都变成了水中之鬼,鲜血一股股的从水底冒出来,但是也依旧有些水鬼硬是撑过了艨艟的封锁,将靠近岸边的两三艘楼船一同拖进了水中。
『鸣金!』诸葛亮扶着战船的凭栏,淡淡的说道,『绕过山坳,去接甘兴霸上船。』
清脆的金锣声音再次的响起。
川蜀水军掉头返航,就像是饕餮的客人甩着袖子,吃饱喝足拍了拍屁股走了,只剩下了满桌的狼藉。
……
……
朱桓在发现了自己被巴人戏耍了之后,愤怒的追逐出了百十里,企图抓住那个不讲信义的巴夫,但是很遗憾他没能追得上。
在怒气值下降之后,面对选择继续重新走一遍山路绕回江东,还是回头走一段,到秭归坐船回去,朱桓选择了第二种。他累了,不仅是他,就连他的手下也是在山林之中许久了,那些山林灌木藤条虫豸什么的,简直都快恶心透了。
但是朱桓万万没想到的,当他们出现在了秭归之处的时候,不仅是看到秭归残破的模样,陆营和水寨上依旧残留的黑烟,还有江边格式损坏的战舰,同时就连朱桓的前部兵卒,都直接被江东兵卒给围了起来,差一点发生冲突……
『我们是江东人,我们是一起的……』朱据兵卒瞪圆了眼,带着愤怒,带着委屈,带着不可置信。
『娘希匹谁和你们一起!』军寨之中的军校喊道,『骗了我们一次,骗不了我们第二次!跪下!统统跪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朱桓的兵卒很生气,营寨的江东兵更生气。
双方叫骂着,刀枪相对,一触即发。
朱桓不得已,上前喝止,并且交出了自己的印绶给值守军校验看。
过了很久,军寨上露出了几个脑袋,盯着朱桓。
一直盯着,然后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们是没能认出来?
是了,当下这幅鬼样子,就算是我自己都未必能当即认出来。
朱桓想了想,伸手将兜鍪取了下来,夹着,扬起脸。
阳光有些刺眼。
军寨之上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才变成了响亮的呼喝声:『是朱将军!没错,是朱将军!』
周边的刀枪迟疑着,缩了回去。
又是过了片刻,寨门打开,黄盖出现在寨门之处。
朱桓抬眼望去,就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疲惫不堪的自己,更苍老,更疲惫的自己。
『黄都督……』朱桓环顾,看着那些狼藉的残骸,『这是怎么了?』
『……』黄盖沉默了很久,然后没有回答朱桓的提问,而是问道,『你之前……听闻过诸葛孔明此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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