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之前,步度根一定会觉得刘和这样的说辞非常的无礼,并且会因为刘和否决了他的提议而愤怒,可是现在,步度根斜眼瞄了一眼在一旁的人头和金器,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如果不够强大,就没有人会坐下来听。
草原大漠上的人,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的制度,更是如此。
刘和微微笑着,招呼步度根就坐。
一旁的乌桓单于楼班笑呵呵的起身,将自己原本坐着的主客位让给了步度根。
步度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步度根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比较晚了,再加上冬日里面天黑得快,三言两语之间天就完全黑了,一丛丛的篝火点燃了起来,将四周的人影映得憧憧悠悠。
刘和之前想到的事情,步度根自然也有想到。
不管是对于谁来说,当得知有人可以在严冬的季节进行作战,甚至是长途奔袭,都是一件可以吓得六神无主的事情。就像是原本以为穿着有足够防御力的铠甲,结果其实什么都没有穿一样,从内心当中升腾而起的恐惧,让步度根急切的想要从刘和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想要了解更多的详细情况。
可是刘和并没有立刻说关于骠骑将军的兵马信息,而是先行开始了欢庆的篝火晚宴。数以百计的马奶酒囊被搬了出来,十余只的羊被宰杀干净架在了篝火上开始烧烤,许多乌桓人在篝火旁边哦喽喽的开始边跳边唱,就连一部分的袁熙手下的汉人也忍不住打着拍子,甚至也加入了进去。
所有吃过鲜卑苦头的人,都希望鲜卑覆灭。
步度根脸上挂着笑,忍了半响之后,实在是忍不住,边扯住了刘和,问道: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骠骑将军是怎么找到轲比能的?
啊?刘和装糊涂,大王难道不知道么?我还以为大王都知道了…
我……步度根差点就想要破口大骂,硬生生的又给吞了回去,只觉得嗓子眼有些生疼,我哪里知道!你快说一说,详细一些!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刘和笑的很是淫荡。不过既然大王问了,那就简单说一下……
其实刘和知道的也并不多,但是奈何步度根知道得更少。
刘和讲得是眉飞色舞,甚至还加上了不少自己的臆测和推想,就比如那个半张脸的头颅,刘和就说是赵云将军人马合一,遇见了此人,便一提缰绳,腾空而起,跨越了百步距离,跃到了半空之中,然后胯下战马落下的时候一脚就将其踹飞了半个头……
这样的说辞自然是引得周边的连声惊叹,啧啧称奇,却让步度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步度根知道刘和讲得夸张了一些,不是很值得相信,但是一些细节上的困惑却没有的到解答。
冬日里面大军怎么在雪地当中行进?
夜间的严寒又是怎样才能抵御的?
这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至于像是如何在大漠之中找到轲比能的王庭,说实在的,汉人有时候就是有这种运气也好,能力也罢,反正匈奴的时候就有发生过,这一次只能说算轲比能倒霉,也不是什么太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唯独无法理解的就是骠骑将军究竟是怎样才能在冬日严寒之下行军作战的?
可是,这样的问题,在刘和嘴中似乎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骠骑将军之下都是精锐啊!难道大王不知道么?精锐啊!那么既然是精锐,什么时节不能作战?
步度根望着眼前烤得金黄,恰到好处的羊排,却有些觉得食之无味。
精锐?!
步度根磨了磨牙。真想要抓着刘和的领口,质问一下刘和对于精锐这两个字是不是理解上面有什么误差?
难不成骠骑将军的精锐就不怕冷?
寒冷?刘和带着略显的有些奇怪的表情说道,冷就多穿一些……难道不是么?
步度根心思一动,看向了刘和。
刘和身上除了穿着原本他自己的长袍之外,还有穿着一件羊毛半袖长马甲。这种怪模怪样的服饰,自然就是骠骑将军荣誉出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步度根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核心重点。
这样的衣服,步度根也有,当然也是买来的,至少到现在为止,鲜卑人还搞不懂究竟怎样才能让毛线变的如此细。鲜卑人也会做毡毯,也会编织毛线,可是问题是就算是再手巧的鲜卑人,编织出来的毛线也比骠骑将军的这种毛线粗四五倍。
而且毛衣昂贵,价值不菲。
难道说骠骑将军给他手下的精锐人人都配备了这样的衣服?
这简直是……
步度根长长的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搬砖工听到了撕葱大公子给自家的狗买的狗链子的价格一样。
不过还没等步度根从壕无人性的震撼当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刘和在一旁说道:不知道这一次轲比能还可以跑多远……
步度根愣了一下,啃了半截的羊排塞在嘴边,不知道下一口是啃下去,还是吐出来。过了片刻之后,才急急吞下了口中的肉块,转头问刘和道:难道说骠骑将军的人马没有继续追下去?我是说继续追杀轲比能……为什么让轲比能就这样跑了?
刘和也是愣了半响,然后才反问道:为什么要追下去?
步度根将羊排一扔,站了起来:你们汉人不是有什么除什么草就要割干净话么?轲比能吃了这样一个亏,不趁着这家伙虚弱的时候彻底打垮他,还等着他重新恢复,然后回来报仇么?!
刘和哈哈大笑,说道:他敢!今次能败他一次,异日就能败他第二次!区区败兵之将,不追也罢!再说骠骑将军的人马都已经回去了,也不会来这里……
什么?!步度根愣了半响,连这里都不来么?
刘和点点头说道:原本就没有计划来渔阳的……呃,大王不知道么?
步度根瞪着眼,很想臭骂刘和一顿,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坐了下来。
刘和笑了笑,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始拿着个马奶酒的酒囊,也不再跟步度根耗着了,站起身来,示意了一下便和乌桓人一起在篝火边上呼呼哈哈起来……
等转悠了一圈之后,刘和一转头,就看见步度根已经站起身,沉着脸,带着手下摸着黑,也没有和刘和打什么招呼,径直就走了。
步度根在想一些什么,刘和大体上也能猜出来,并不是步度根人太蠢了,而是因为步度根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自然就容易被针对。
山中无二虎。
大漠也容不下两个大王。
所有人当中,最希望轲比能下一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睡觉被蛇咬死,坐在马背上立刻摔死的人,必然就是步度根。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步度根的思维模式已开始就已经暴露出来了,甚至都不用太费劲的去推演猜测,有点脑子的都能想的出来。
步度根在最初的震惊和疑惑之后,必然是想要跟着骠骑将军的部队后面去捡便宜,甚至还有想要等骠骑将军和轲比能斗到双方精疲力尽的时候再来决定最终胜负。
结果当听到刘和说骠骑将军的人马已经撤离的时候,步度根必然就坐不住了,摆在步度根面前的,无非就是两种选择,一种是什么都不做,等着轲比能重新收拢其他的鲜卑部落,然后下一次进行决战,另外一种么……
就是痛打落水狗,亦或是叫做追穷寇。
谁都知道穷寇不好追,但是对于步度根来说,也只有咬着牙追。
如果步度根的个人能力很强,能够正面和轲比能对肛,这一次也是步度根动手将轲比能打败的,说不定步度根也不会追,或者是派遣一些周边部落的人一路下去收编就可以了……
再加上步度根引军进兵而来,也没有给部落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纵然自己的族人能够忍着不说什么,那么跟着步度根一同来的其他部落的人未必就没有怨言,所以当有捡便宜的机会在面前的时候,步度根若是再表示什么都不做,恐怕立刻就会怨言沸腾兵心涣散!
所以,步度根也只能追,穷追穷寇,寄希望于将轲比能一口气按死。
可是这样的天气……
刘和微微笑着,仰着头,看着天空。
越往北,那就越冷啊。
这一点步度根自然也是知道,可是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并不是不懂得撞墙上脑袋疼,而是认为自己可以躲开,不会撞上。
就像是袁熙。
袁熙也察觉到了步度根的异常,见步度根匆匆离开之后,也找到了刘和。袁熙也以为自己距离南墙还有些距离,并不会撞上,却不知道现在墙都快顶到了脑门上了。
刘和是幽州刺史,袁熙也是幽州刺史。
大漠之中容不下两个大王,难道一个小小的幽州就能容得下两个刺史么?
刘和之前一直宣称自己只是常山太守,袁熙也装着不知道这个事情,可是这毕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而问题,是永远不可能会自行消失的。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解决刘和,可问题是袁熙也不敢。毕竟刘和身边还有乌桓人,身后还有骠骑将军。若是只有乌桓人,袁熙也就说不得一狠心一跺脚,但是骠骑将军么……
在看看在火光照耀之下闪烁着金光的那顶金冠,袁熙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取得像这样的战利品,在羡慕的同时也深深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就像是觉得如果力量相差不大,还有奋勇一搏的勇气,但是随着差距级别的提升,这种勇气就会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
那么既然不敢,就要拉好关系,至少多一份人情在,将来爆发冲突的时候,自己就多一份退路。士族之间,纵然有些争执,但是也不至于完全丢了颜面。
可是在顶级士族圈子里面成长起来的袁熙,也不完全清楚底层的人相互撕咬侵吞的残酷无情,就像是刘和现在的笑,温和之下也依旧有些阴影闪动……
袁公子……刘和笑着说道,如今鲜卑战毕,轲比能大败,便也解了幽州之危,过些时日,吾也要撤回常山了……
袁熙原本只是要拉拉近乎,结果没想到迎面就是这样一句话,撞得自己脑门嗡嗡生疼。要,要回去?
刘和点了点头,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些憧憬的色彩,北地苦寒啊……此番一来全家父遗愿,二来么也是奉了骠骑将军之令……如今战事圆满,自然当回!
袁熙急得脑门子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曹操这一段时间,大肆攻略冀州地盘,虽然说明面上还带着袁谭的名头,但是实际上谁都清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袁熙偷偷的派了几个人去找袁谭,结果了无音信,不知道是袁谭不愿意回信,还是袁谭都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到外界的信息,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都意味着相当不妙的结果。
袁熙原先以为如果说刘和在这里,自然可以借着刘和,不,是借着骠骑将军的势头,来对抗曹操的侵袭,而现在刘和居然说是要走,要回去了!
那么幽州怎么办?
自己的将来又该怎么办?
原本计划全数被打乱之后,任何人都会有些无措,更不用说袁熙这样在三国之中连二流都未必能够摸到边的人了。
袁熙心中有些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迟疑着,便在四周嘈杂的声响之中失去了再次和刘和详谈的机会,最后只能是郁郁寡欢的回了渔阳,然后也顾不上夜深了,找到了沮授,将刘和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原本计划之中,是要在渔阳进行鲜卑决战的,袁熙也就可以利用这一次的大战,重新树立自己的身份和名望,可是袁熙该付出的物资什么的也没有少给,结果虽然也同样是鲜卑大败了,可问题是整个作战的重点根本就不在渔阳,也没有袁熙什么事情,就算是袁熙想要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找不出什么具体可以贴的地方。
沮授沉吟不语,半响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先生,先生可有良策?袁熙见沮授叹息,心中也不由得凉了半截。
此事,并非刘使君之意也,乃骠骑将军假借其口也……沮授缓缓的说道,此役,亦非为幽州而来,乃骠骑将军展其威势也……
如果可能的话,有谁不希望自己打牌的时候永远都有打不完的两个王四个二?可问题是大多数时候,捏在手里的都是上下够不着四边靠不上的一堆烂牌。
沮授虽然清晰的推测出了刘和的话语真实含义,但是面对着手中的一堆烂牌,纵然是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是缓缓的说道:某有三策……
袁熙急切的说道:上策,自然是选上策!傻子才听了三种方法还去选什么中策,亦或是下策,袁熙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聪明人,应该选上策。
沮授摇了摇头,说道:非上中下三策,乃左中右也……都这个时候了,哪有什么上下之分,一把烂牌,左右怎么出都是被抓,只不过可以选择送那一方过牌罢了。
啊哈?!袁熙傻愣了一下。
左,选曹司空,中,选三公子,右,选……沮授叹了口气,指了指城外,骠骑将军……如今之局,最终如何,便是看公子如何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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