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兵书的毌丘兴下意识的回避了他原本应该担心忧虑的问题,因为在他的心中,盘旋着一个他认为是更加严重的问题……
若是这样损兵折将回去了,杨彪会怎么看他,而他的前程又怎么办?
就像是一个坐上了牌桌的赌徒,当发现开始亏钱的时候,往往不是及时收手,而是急红了眼想方设法的将所有的赌本一口气压上去!
难道这些红眼的赌徒不知道就算是压上去,绝大多数人也依旧可能输,而且会输得更惨,输得更快?
不,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都会觉得自己是属于幸运的那一小撮……
就宛如毌丘兴一般。
喊杀声在这一片天地当中回荡,撞击在平阳城墙之上又四溅开来,似乎碰撞出了无边无际的杀气一般!
毌丘兴的兵卒不住的在平阳城下来回奔走,一队队的兵卒填了上去,然后有带着死伤流水一般的淌了回来,就像是一波波的浪头打在了平阳城墙之上一样,而那些城下的投石车,虽然威力惊人,但是这个玩意在当下就是一种打击面的武器,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抛射出去的石弹,也不知道砸在平阳城头上的多,还是砸在毌丘兴自家兵卒人头上多。
下午的时候,毌丘兴的兵卒就登上了一小部分的二环城墙,虽然很快就被驱赶了下来,但是这几乎让毌丘兴见到了成功的曙光,也刺激得他更加的兴奋,不知不觉当中,就连他自己都往前靠了靠,距离平阳城墙越发的近了。
主帅压前,手下兵卒自然没有后退的任何理由了。
在毌丘兴的身侧和身后,是代表着各个部队的旗号,一支支的插在地上,就像是用旗帜做成的屏风一般。在这些旗帜当中,最为醒目的除了毌丘兴自己的中军司命旗帜之外,便是两柄光鲜亮丽的飞虎旗,一面蓝,一面红,迎风招展,正是代表了毌丘兴军中算是最为精锐的两支正卒!
毌丘兴忽然招手,拔过一只红色的飞虎旗,转首看着一旁的王忠说道:“王军侯!养兵多日,用在一时,如今平阳城防已显颓态,汝可领兵直攻东门!某调石砲、云楼为汝助阵,需于一个时辰之内登城!”
王忠愣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接了飞虎旗,转身而去。
双方的箭矢,在半空当中密集交织,每一处的攻击窗口,都有数不清的人在相互死斗,一方是拼命要突入平阳城中,而另外一方则是要拼命阻挡毌丘兴兵卒的侵蚀前进。在刀枪交击的火星四溅当中,冷兵器之间的战斗无疑就是最残酷和最暴力的表现,从日出到日中,再从日中到日西,双方战士伤亡数字飞快的直直飙升,谁也无法知道,在这城头殊死混战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到底倒下了多少人,还将倒下多少人!
东门之处,一架投石车已经被火箭点燃,火势升腾,再也扑不灭。剩下的两架投石车则是奋力将石弹,砸向平阳城墙,一再推进到如此距离之下,就算是再粗糙的石炮,准头也提高不少,轰轰的落在城墙之上,所过之处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毌丘兴虽然是以兵力上的优势对平阳城池进行攻击,而且作为攻击的一方,可以选择攻击的地点,更是有着能够集中兵力进行突击的便宜,但是作为华夏汉人而言,在守城上的经验是相当充足的,因此毌丘兴纵然有攻城器械协助,但是也无法迅速的打开局面,取得突破,就连轰鸣了整日的城下战鼓,如今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变得有气无力了。
王忠身为毌丘兴属下,自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毌丘兴并非征询意见,而是直接下了军令,自然不得不遵从。
当下攻伐了一天,若是这口气力一泄……
王忠不敢多想,只能是大吼一声,敦促着兵卒等上云梯云楼,抢夺城墙!
虽然说在投石车和云楼的压制之下,王忠奋力登上平阳城楼,但是那些身着重甲的征西步卒,加上锋锐的长兵刃,向来都是攻城兵卒噩梦。毌丘兴的兵卒就算是杨彪舍得花大价钱配给,但也多少是要攀爬云梯,又怎么可能穿了沉重的盔甲?
因此在器械上,纵然王忠奋力血战,但是其下的毌丘兴兵卒依旧是狼狈不堪,对上了征西重装步卒的毌丘兴兵卒手中的木质的盾牌在锋锐战刀之下被劈得七歪八倒,只披半甲甚至没有披甲也无法抵御锋锐的刀锋,被杀得跌跌撞撞,哭天喊地,基本上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若不是王忠奋战,再加上云梯和投石车的援助支持,毌丘兴的兵卒根本就登不上城头!
为了保全这一片好不容易站上来的地盘,在王忠的带领下,数百毌丘兴兵卒也杀出了血性,步步是血,双方寸步不让,竭尽平生气力,四下相互砍杀,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和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显著的的毌丘兴不同,荀谌此刻身边若不是有护卫提着大盾,还有些令旗在侧,其实看起来跟普通的征西兵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当然,如果注意观察的话,其实差别也是有的。
虽然是同样的头盔和筒袖铠,但是在看似一样的头盔两侧护耳之处,却有用金丝镶嵌出来的一朵五瓣花纹,在筒袖铠的两侧膊头之下,亦有这样的花纹。
腰带之上也有。
将为金纹,校为银纹,军候为红线,屯长为蓝线,队率为黑线。
很简单,但是很实用。
起初征西斐潜搞出这样的花样出来的时候,多数人还是有些不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品味出其中的奥妙出来,荀谌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特别是在混战,队形散乱的时候,比如现在。
毌丘兴一直在城下寻找着荀谌等人的身影,企图用投石车进行袭击,但是在两百步之外往城头之上看去,征西兵卒似乎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模样,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荀谌的所在,也自然谈不上什么重点打击的区域了。
另外,对于在城头混战来说,就算是队列被打散了,只要还有军中校尉在其中招呼一声,便自然又会重新汇集起来,不用再像是之前需要撤下去整队,才有办法聚合于一处,这其中的差别带来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言。
只不过军队装备换装向来就是一个大工程,因此到了现在,也只是在平阳左近的这些征西兵卒近水楼台先算是齐备了,至于其他地方的,依旧是还需要一些时日。
从天明开始,就一直战到现在,虽然说毌丘兴的兵卒数目较多,但是人也不是铁打的,特别是冷兵器的搏杀,对于人的精力体力的消耗,可以说是平时日常活动的数倍,若不是荀谌昨夜派出去的步卒大都是个幌子,没有出多少气力,此时的城池之上恐怕也被毌丘兴的潮水一般的攻势给消耗得枯干了。
虽然荀谌城中有干粮食水可以补给,但是在战阵当中,也没有多少人可以轮流填了肚子,再加上这精力上面的损耗也不是一些口粮和饮水就能补充得上来的,因此荀谌就算是城墙之上再艰难,也不远提前动用缩回城中的不满两千的骑兵。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么,荀谌看着毌丘兴的兵卒一波波的扑上来,然后一波波的退下,估摸着毌丘兴的兵卒冲力,渐渐的已经到了接近耗竭干净的时刻……
“调弩车上来!”荀谌看着越来越急迫,也距离城池越来越近的毌丘兴本阵,沉声下令道。
毌丘兴有投石车,而黄氏工房之内怎么会没有相关的研究?
只不过在征西将军斐潜的熏陶之下,对于相比较更为笨重,并且恐吓力量大于直接杀伤力的投石车,确实是没有多少兴趣,再加上之前的研究方向也是一直攀爬着弓弩科技树,因此在大型远程武器上,黄氏工房之内依旧是研究弩车为主。
虽然投石车的科技并不复杂,投出的石弹重量也更高,单发威力上比起弩车来说要强很多,但是石弹什么的,投出去就管不着了,甚至投到哪里都不知道的武器,和斐潜的性格根本一点都不吻合,所以上有所好,下必所效,加上弩车虽然不是抛物线射击的轨道,有时候会被遮挡物影响,但是在汉代这个还没有火药进行加力的时代,三臂六弦弩车纯粹物理力量所能达到的有效射程就已经是四百步,若是最大射程,说不得五六百步!
当然,空气当中的任何一点气流,都会导致弩枪在飞行上的偏差,距离越远偏差越大,在最大射程上,所谓准头基本上就已经是个笑话了,射中什么完全就看运气了。
不过作为弩枪,毕竟还有些不同,不像是普通弩矢,有所谓强弩不能穿鲁缟的说法,就算是在射程的末端,弩枪的自重依旧还可以伤人,只不过威力不大就是了。但是如果在近距离被射击中了肢体,直巨大的动能直接洞穿躯干,甚至将躯体扯得四分五裂,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其实如果要加强射程,不是不可以,不过有因就有果,想要射程长,就需要有更加强韧的弩臂,而弩臂又反过来要求要用更大的开弓绞合力,对于弩车本身的材质也就自然有更高的要求,而若是全数换成铁质的,那分量,呵呵……
另外,黄氏工房做过实验,就算是换上铁质荆棘轮牵引,也需要十人方能拉开三臂弩车,若是稳妥一些,就需要安排二十人,甚至三十人进行轮换,否则开弓到了一半,却因为卸了气力,导致弩车弩臂空击,只需要这样一下,弩车就算是基本报废了……
用在弩车上的钢铁,全数都是百炼钢,纵然如此,有些部件依旧需要用木质的,否则搬运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笨重,就算是如此,弩车部件之间的精确要求依旧很高,尤其是望山、弩机、悬刀等部分,有的要求精确,有的要求强韧,不一而同。因此对于弩车科技而言,含金量极高,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拿到一张图纸就能够仿造的出来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费用也昂贵啊……
这么些时日,斐潜也仅仅是在平阳布置了五十辆弩车而已,原本多数布置在内城,轻易不展示出来,如今荀谌也运了二十辆到了外层城墙之下,就等着当下给毫无防备的毌丘兴喝上一壶。
当下的射程刚刚好,两箭之地之外的毌丘兴,正常来说就算是强弩也费劲,但是对于弩车来说,刚刚好就在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的射程之内。
若是平常,按照荀谌的性子,也不会朝着毌丘兴下这种黑手。虽说现在乱世渐起,但是春秋古风还是多被士族弟子赞赏,堂堂之阵,煌煌之师,上阵各凭手段,下阵举酒痛饮的所谓浪漫英雄主义思想还是满盛行的,因此朝着对方主帅暗中下狠手的这种事情,贾诩干起来自然是毫无心理负担,但是对于荀谌而言却非本愿。
不过当荀谌得知了桃山之事以后,这心中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看来,别说死了一个毌丘兴,就算是十个百个的毌丘兴,也照样需要给蔡邕蔡大家陪葬!
因此荀谌宁愿顶着毌丘兴那些粗劣的投石车的威胁,也要将弩车藏到最后再用,所求就是一击必杀!
一队刀盾手上前,将准备瞄准的弩车旁的黄氏工匠遮挡住,让其不受流矢所伤。因为展开面的关系,一个垛口顶多容纳一辆弩车,在这一节城墙之上,也只能排出十辆而已,另外的十辆也没地方放,便转去了东门支援。
“看准了!”荀谌站在操作弩车的黄氏工匠之侧,甚至朝着几名工匠拱手说道,“一击之后,其军必乱!故而仅有一击之机!若可诛杀此獠,征西将军定然不吝封赏!”
黄氏工匠弯腰回礼,郑重说道:“吾等明白!”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绞盘声响起,一根根宛如儿臂一般粗细的弩枪被安置在了涂了油脂的卡槽之内,挂上了弩弦。黄氏工匠开始调整弩机的角度,将城下毌丘兴的身形塞在了望山的细缝之中……
毌丘兴眼见日头偏西,心中也是多少有些焦灼,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了“嘣”的一声,清脆且有力的声响几乎是掩盖掉了城下内外的嘈杂的声音,透入到了每一个在场的人心中!
毌丘兴心中猛的一缩,顺着声音抬头而望,只看见平阳城头上飞出了一条粗粗的黑线,带着呼啸直直得朝着此处而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