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弟欣喜若狂,重重点头,旋即埋首于地,却又道:“大师姐,在师弟心目中,小师妹是心上人,大师姐就更是自小仰慕钦佩的如母如姐之人,区区一个谢晋,手无缚鸡之力,一个穷酸儒生,不但玷污了小师妹之后,还想染指大师姐,可见心术不正!小师妹一向倔强,只是被那姓谢的迷惑,而师门长辈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清理门户,只会和小师妹闹得更僵;唯有大师姐你温柔耐心,对师弟妹护持有加,由师姐去劝小师妹方有希望。她年岁幼小,只要回了师门多加教导,定会好的。”说完叩头退下,自去后山崖洞面壁思过。
华音心中叹了一口气。林思沁若是能改,这十年时间早就改了。只是小师妹是师父的衣钵传人,师父待自己又恩重如山,岂能因她一个人的颜面令门派上下鸡飞狗跳,让武林中人看了笑话?
华音对众位师长说了谢家之事,道:“她虽顽劣,但毕竟是我无忧山的人,唯有我门中长辈可以教训,哪里能让外人欺辱?不如将小师妹接回来,关在门中惩处,慢慢教导于她,师父您看?”
师父起初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开山大弟子、少掌门受了委屈,如今见华音都来求情,自然顺着台阶下来,带领自己一众门人弟子,浩浩荡荡前往谢家拿人。
到了谢家,由华音出面,谢家长辈先是客客气气,待知晓华音不是来与谢晋商议婚事,而是要带走林思沁,纷纷变了脸色。
谢世伯沉脸:“华音侄女儿,你莫非是要悔婚不成?”
三师弟呵斥道:“莫想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分明是你家谢晋朝三暮四,勾引我门小师妹,背弃婚约,如今还想狡赖不成?”
谢世伯被呵斥,反而和颜悦色起来,笑道:“聘则为妻奔为妾,林思沁这等江湖草莽不知廉耻,勾引我儿,我谢家可未承认她是媳妇儿。再说了,男儿三妻四妾本为寻常,侄女儿何须介怀?待侄女儿嫁入谢家,便是谢家大妇,定不会让你委屈了去。哈哈哈,我与你父亲等这天,可是已许等了久了!”
听他刻意强调“江湖草莽”和“父亲”,华音淡淡道:“华音父亲虽是朝廷中人,但华音自小便入了山门,乃世伯口中的江湖草莽,如何配得上谢世兄?”
谢世伯摆摆手道:“林思沁是粗野孤女,华家乃书香门第,怎能相比?侄女儿莫要妄自菲薄。”
华音冷笑,傲然道:“我乃江湖第一隐世门派的继承人,自是不会妄自菲薄reads;。我无忧山虽然避世,声名不显,但就算是各大派的掌门,在我这个少掌门面前也是客客气气!我无忧山的弟子,从未有成为旁人妾侍之说。谢晋在我眼前与我师妹有染,我堂堂少掌门怎能忍下这般羞辱?婚约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这一番话有礼有节有脸面,说得无忧山上下门人都很脸面,师长们对这个少掌门也就更加满意了。
谢世伯变了脸色,道:“这婚事乃是我和你父约定,岂容你这后辈说三道四?”
华音打量了一番这位任一县之首的谢世伯,道:“原来伯父还记得婚约?我倒是听说,我华家落魄之时,谢世兄曾与张同知的庶出侄孙女儿订婚,不知可有此事?”
谢世伯脸色发黑,怒道:“哪有此事?胡说八道!侄女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华音嘲讽的看了一眼谢世伯的脸色,道:“无忧山旗下的情报网遍布天下,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世伯何必否认?”看谢家家主这样不要脸面,一向言辞柔和、处事圆滑的华音,今日也忍不住语言凌厉起来。
“不错,确有此事!”未等他话落音,谢晋忽然从厅外走进来,道,“当年华家落魄,父亲大人为免牵连,否认婚约,想和同知大人家结亲,但学生从未赞同此背信弃义之举。否则,如今学生三十有一,为何同窗连孙子都有了,学生还未成亲?学生不求华家谅解,只求世妹能明白,谢晋非那趋炎附势之徒!”
华音看着他真挚坦诚的眼睛,动了动唇,半晌方颤抖着缓缓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拳头,问道:“那你为何,与我师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你师妹,学生爱屋及乌,但也发乎于情止乎于理,亦不知为何思沁姑娘会误会……”
“误会?谢晋,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小师妹林思沁走进来,站在大厅中央,满面讽刺,“我就知道,你见了华音这个旧情人,定然花言巧语狡辩。你扪心自问,这些日子以来,我林思沁对你如何?在你心目中,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抵不过你口中的礼法信义?抵不过这个虚伪造作的贱人?”
华音捏紧剑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忍住了“贱人”二字点燃的怒火,深深看着谢晋的眼睛,道:“谢世兄,我知你是君子,但事已至此,你我再无可能了,望你能对小师妹一心一意,娶她为妻,不要轻忽怠慢于她。你我以后……还是世家兄妹之好。”
谢晋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旋即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不!在学生心目中,音妹你知书达理、舒雅清幽,乃天下一等一难得的好女子,学生若对你背信弃义退婚,岂不是连畜生也不如?这二十年来的等待坚持岂不成了笑话?此时万万不可!学生宁可孓然一生,也不会娶旁人为妻。”
谢世伯夫妇大骇,连呼:“孽子!”,“住口!”
华音当即愕然。
世上怎会有这样迂腐的男子?可转念又想,他若没被这迂气熏陶,又怎会成为如斯儒雅的男子?
“谢晋,我今天才知道,你也能这样无耻!华音是个好女子,那我呢?你的结发之人,你的枕边人呢?”林思沁走近她,咄咄逼问。
才十七岁的林思沁,便已退去了幼时的张狂,反而显得肆意飞扬,再加上她的相貌美艳如霞,顾盼之间便动人心魂。可如今,看她气色,确实如二师弟所言,在谢府,她清减了许多
。
谢晋拱手道:“思沁姑娘,学生对不住你。但学生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能有今日之局,也因思沁姑娘一意孤行……事到如今,学生愿意对你负责,但娶妻一事,学生是宁死不从。”
林思沁表情微变,但已经脸色发白。“没有男女之情?没有男女之情你会和我上床?”林思沁说话依旧粗俗直白reads;。
谢晋满眼复杂,缓缓道:“若非你在我茶中下药,我……”
“哈哈哈哈——”林思沁仰头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苦,“谢晋,你好得很!你好得很!”她满眼伤痛,是华音自小从未见过的模样,“谢晋,我告诉你,当初我根本就没有下过药!是我见你懊悔悲痛,不忍心看你为难,才编了这套说辞给你,没想到……哈哈哈哈,谢晋,你好得很!你看看你自己的心,你内心里可没有你自认为的那般君子!不过也是个贪恋美色之徒!”
谢晋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又露出彷徨、懊悔、愧疚等神色。
林思沁这才缓缓伸手抚摸他的脸,用她黄鹂一般好听的声音,温声轻语道:“晋郎,你莫要骗自己了,你是真心喜欢我。别管那些束缚人的礼法,也别管上一辈的婚约,忘了大师姐,与我共度一生……可好?”
华音和小师妹相识十年,第一次见到林思沁这样深情款款,软弱恳求的眼神。
然而,谢晋定定的看看她,又看看林思沁,嘴角却慢慢流出了鲜血。
众人都是一惊,低头看,谢晋不知何时拿出匕首刺进了自己胸口。林思沁沉浸在思绪中未曾看见他的动作,其他人又被林思沁的身影挡住,竟然无一发现他自尽。
“我谢晋,自诩圣人门徒,行得直坐得正,却原来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背信弃义之人。”谢晋缓缓倒下,被林思沁接住抱在怀中,“音妹,思沁姑娘,我知道你们都是绝不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之人,我谢晋亦却是那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是我却辜负了你们两个,谢晋真是,不配为人,更称不上君子,愧对恩师教诲……得蒙二位错爱,谢晋三生有幸,却也……死不足……”最后一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就此闭上了眼睛。
“不,晋郎,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只有你啊,晋郎——”
林思沁抱着他,泣不成声,眼中流出泪水,渐渐变作红色。
华音从未见过她这样悲戚绝望的模样。就连谢世伯父母,也被她哀恸的模样吓住。
她站起来,一一打量众人,最后落在华音的身上。
她一步步的朝华音走来,每一步都带着血印。
华音低头看去,见她下身鲜血直流,分明是小产之相。
一个人,要悲伤到什么地步,才会眼流血泪,无故小产?此时此刻,华音满心的悲伤怜悯,居然不是因为死去的谢晋,而是因为林思沁。林思沁爱一个人爱得如此热烈,可惜却爱错了人,如果她爱的是二师弟这样的男子,定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众师弟妹见林思沁走近大师姐,似是要对大师姐不利,纷纷拦在华音面前。
林思沁却笑了,笑的比哭吓人:“怎么,怕我杀她?放心,华音,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也尝尝,心上人死去的滋味,我要你也尝尝,这撕心裂肺之痛。”
华音挥手令师弟妹让开,叹道:“小师妹……”
“别叫我小师妹!你们无忧山,枉费了‘无忧’二字,算得哪门子高门大派?打着隐世的名头,躲在山里,兴致来了就出来吃喝玩乐,偏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特别是你华音,更是个伪君子!”林思沁讽刺的对她笑着,走她的面前,指尖点着她的左胸,轻声在她耳边道:“你以为你心底的那个秘密,我不知道么?”
林思沁指尖的力道很轻,声音更轻,柔柔的仿佛忽然一片羽毛。然而华音却感觉胸口像是被千斤大锤狠狠地锤了一下,忍不住踉跄倒退一步。林思沁的带血的微笑映入眼帘,让她心慌意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