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范夫人心想:如今素儿被个无赖盯上,真正门风清正人家皆不敢前来提亲,莫不是这位大司马夫人以此断定素儿要放低身段, 低嫁凑合吧?也不知他要说一门什么亲事, 倒是拒了为好,因而苏范夫人有些不自在的笑道:“多谢大司马夫人关心, 只我们家姑娘的亲事自有他父亲作主。”
娇杏听了,笑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难道好亲来了,苏太太竟往外推不成?我这儿才听了一位公子,和府上姑娘年纪相当, 门第相配, 若是错过了, 岂不可惜?”
贾敏和苏范夫人听了这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心想:你家才兴旺了几年?能认识几家根基深厚、门第清贵的人家?因而苏范夫人道:“多谢贾太太留心, 不过我和我们家老爷疼姑娘得很,只怕并不急着说亲,倒要拂了贾太太美意了。”
若是知事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便该当知难而退了。偏这娇杏原本不过是乡绅家中一个丫鬟,如今虽请了一品的诰命,修养见识哪里跟得上?如今娇杏只想着若是自己说成了这门亲,贾雨村在南安王一家面前有了体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呢。哪里听明白苏范夫人的言下之意?
娇杏犹自觉得霍家如今在朝中权势无两,苏范不过二品的文官儿,女儿能进霍家是他们家多大的体面?如今苏范太太不应,只怕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饶是霍家并无长辈出面托她前来说亲,她亦是自以为必能说成的,因而尽将此事枉身上揽。苏范太太婉拒此事,娇杏不但不退,反而又絮絮叨叨的劝起来:“苏太太只怕还不知晓我说的是谁,若是知晓了,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只娇杏还未说完,贾敏轻轻将苏范太太一碰,使了个眼色。苏范太太抬眼一看,却是黛玉和苏素并肩走来,身后跟着一应宫人。娇杏犹在极尽夸赞霍家如何位高权重,并不知晓身后黛玉和苏素已经来了。
黛玉和苏素站在娇杏身后略听了会子,只见这个妇人虽然穿着一品诰命的服制,话却越说却是粗鄙,连什么左右苏姑娘都让霍公子见着了,以后谁还敢娶她?什么霍家看上的人,谁家还敢求娶的话都直白的说来。
苏范太太听了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正要打断了娇杏,却听黛玉轻声咳嗽了一声。娇杏忙回过头来,黛玉大婚那日,娇杏因是一品诰命,也来赴宴,曾远远见着太子妃一眼。如今陡见了太子妃,忙福身行礼。
其他诸如贾敏、苏范夫人亦是要行礼的,黛玉走到贾敏身旁,先扶起贾敏,再扶了苏范太太,才回身对娇杏说免礼。
太子妃生得极为出挑娇杏是知道的,但她并不认识苏素。如今见了太子妃依旧如天上仙子一般,她身旁又站了个好生灿烂娇媚的姑娘,娇杏不禁一愣,心道:不知这个姑娘是谁,怎么也生得这样貌美?
只因太子妃前来,娇杏前头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了,再不好开口说后面的话了。
苏素好生在牟尼院进香,不曾丝毫违礼,却让个登徒子爬围墙远远的看了一眼,此刻竟被人这样说嘴,早气得满面通红。若非在御花园里头,和个言语粗鄙的妇人相争落了下乘,苏素早上前反唇相讥了。
凝雨姑姑是黛玉身边的管事姑姑,听了有人这样说自家太子妃的闺中好友,岂有就此放过的。却听凝雨姑姑上前说:“这位太太身着一品服制,我看着却眼生得很。我在宫中当差几十年,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贾雨村夫妻俱是一般的媚上压下的性子,娇杏见了太子妃身边的姑姑问,哪有不答的,忙自报了家门。
凝雨姑姑听了,笑道:“贾大司马家中夫人?恕我眼拙,竟没认出来。”说完,又看了娇杏一眼说:“不知贾夫人哪一年和贾大人结成伉俪,膝下几子?如今几岁?”
娇杏见问,又猜不透凝雨姑姑的意思,亦是作答说:“我与老爷成婚近十年,育有一子,如今亦过八周了。”
凝雨姑姑听了笑起来:“贾太太勿怪,方才我陪太子妃赏花,偶听见贾太太要与咱们苏姑娘说亲,还以为贾太太膝下公子到了说亲年纪呢。但听方才贾太太说来,贾太太膝下公子年纪太小了些,倒不是了。既是贾太太和贾大人成婚不足十年,想来不是原配?”
娇杏最忌别人说她当初为奴为婢的事,如今凝雨姑姑这样直白问来,不禁脸上一红,极难为情。
凝雨姑姑却不等娇杏接口,又道:“若是贾太太是为别家公子说亲,倒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得罪了贾太太,贾太太这样来毁人姻缘。凡讲究的大户人家说亲,必是身份尊贵,福寿双全的原配嫡妻前来说合,图的便是个托说合人的福气,若是说成了,将来小夫妻也福寿双全,白头偕老。贾太太既是填房太太,又替人说合,这不是在诅咒人么?没得原本好端端一桩亲,却让贾太太说得成不了的。”
娇杏听了这话,羞得面红耳赤不说,亦是吓得不轻。她原是为了邀功而来,若是因此反而得罪了霍家,岂非得不偿失?初时她原以为凭霍家的权势,苏家必是应的,不想反而招来了太子妃身边的姑姑说教自己一顿。
娇杏正不知如何作答,凝雨姑姑又是一礼说:“贾夫人是一品夫人,原轮不到我说这些。不过苏姑娘是咱们太子妃的好友,奴婢因而多嘴了两句,还请贾夫人勿怪。”
娇杏正要说话,却又听一人说:“太子妃有礼。”却是琼郡王妃到了,这里她身份仅次于黛玉,因而只向黛玉行礼。黛玉自是道了免礼。却听琼郡王妃说:“那边暖房里头,听说一日十二个时辰炭火盆子没停过,如此数月,倒催开了一株牡丹。冬日牡丹盛开,倒稀奇得很,太子妃不去瞧瞧?”
黛玉笑道:“我们方才才瞧了出来,果然冬日里头开牡丹花难得,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若是琼郡王妃还未瞧见,倒可去一观。”
琼郡王妃自是笑笑,略闲话两句,带着宫人走了。也因琼郡王妃这一打岔,倒解了娇杏的尴尬,娇杏也是见礼告退了。
苏素看着娇杏的后背道:“哪里来的什么一品夫人?什么粗鄙的话都从她口里说来,也不嫌丢人。”说完又笑着对凝雨姑姑道谢。
先时苏范太太还不知娇杏是来替谁说亲的,见了琼郡王妃为她解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险些气白了脸。这琼郡王妃和霍炼乃是堂兄妹,若非为了霍炼,她堂堂郡王妃,何必替个大司马的填房解围?
苏范太太猜得原是不错,却只猜对一半:原来,因琼郡王妃大婚时候,郡王妃吉服的料子比之黛玉的太子妃吉服差了一等,心中便记恨上了。又听了霍炼看上的苏姑娘正是太子妃的手帕交,却故意将话透露给娇杏的。
琼郡王妃想着:左右堂哥是个纨绔,若是当真娶了太子妃的手帕交,还不知道那位苏姑娘受多少气呢,太子妃只怕也少不得难过一场;便是不成,也能恶心太子妃一次。因而,娇杏一席话气得苏素面红耳赤,琼郡王妃正在一旁瞧热闹呢。后来琼郡王妃听了凝雨姑姑说得娇杏哑口无言,话里话外又挑拨起贾雨村和南安王府的关系来,她怕娇杏一个愚妇上当,折了南安王府的爪牙,才出来替娇杏解了围。
自琼郡王妃出来打了趟岔,这边便散了。
又说城外的牟尼院里,自上次霍炼爬上围墙一眼看见左督御史家的千金,便惊为天人。后听闻左督御史家的千金和太子妃交好,又听闻牟尼院里头另几位带发修行的姑娘也是户部尚书家照拂的,才略收敛了一些。
今日恰逢宫宴,霍炼手下小厮撺掇霍炼说:“爷每日都说牟尼院那几个姑娘如何好,今日林尚书一家可不都要进宫赴宴么?牟尼院只剩几个姑子,可不正是去悄悄瞧另几位姑娘的大好时机?若是牟尼院戒备一松,还不任爷己出入?便是被人发现张扬出来,林家也不及从宫中赶回,等他们回来,另几位姑娘长什么样子,只怕爷早就瞧明白了。待得爷回到王府,给林家十个胆子,他们能怎么着?”说着也**|笑起来。
霍炼听了,深以为然,且他自见了苏素,越发对几位代发修行的姑娘好奇起来。因而宫宴这日,便只带了几个心腹小厮,悄悄来到牟尼院外。
自上次出了霍炼翻墙偷看牟尼院几位姑娘的事,牟尼院就加强了戒备。霍炼每每再来,皆是一早就被院中姑子发现,告知姑娘们紧闭禅院房门,因而霍炼再无一次得手的。不想今日牟尼院门可罗雀,香客没有几个倒还罢了,也不见巡逻的姑子。霍炼来到东面围墙旁,一个小厮蹲下,霍炼踩在那小厮背上,小厮慢慢站起,霍炼的头便高出围墙,往院中张望。
牟尼院四周围墙皆是一人多高,偏东面有一处墙角堆了一个小土丘,加上一个小厮在脚下垫着,只稍微一攀,便极容易瞧见院中情形。
只今日霍炼踏了小厮的背,才将头伸出围墙,只隐约看到一个妙龄女居士,其他情形还没看清,便听脚下小厮哎呦一声,向旁摔倒。霍炼自也是跟着摔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
霍炼大骂道:“没用的东西,爷还没看清楚,你便鬼叫什么?还摔了爷一身的泥,看我回去不赏你一顿板子。”霍炼素日跋扈,那小厮哪里敢辩?不过是在一旁求饶,半点不敢说方才霍炼才踩自己背上,自己股上便被什么东西一扎,好生疼痛,因而才站立未稳,将霍炼摔了。
只霍炼方才虽只瞧了内院一眼,却看见一个好生苗条婀娜的身影在那梅树下,也不知是在折梅还是采梅上积雪。只见那倩影虽然身着女居士服饰,却依旧能看出体态婀娜,身量苗条,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因而霍炼虽是摔了一跤,却犹不死心,又换了个小厮,踏上那小厮的背,复又翻上围墙。
只霍炼将将瞧见方才那倩影,脚底小厮又是哎呦一声翻到,又是将霍炼摔了一跤。
如此数次,几个小厮都愁眉苦脸的说有人打自己,只怕是触犯了菩萨。若是换作旁人,就算不疑鬼神,只怕也要疑人为,知难而退。但此刻霍炼色心大炽,哪里肯就此甘心?因而回身斥责了小厮说:“青天白日的,哪来什么鬼神?”
这霍炼又想:只怕是有人捣鬼,藏在暗处拿弹弓打人什么的。等我假装偷瞧院内,却猛一回身先将捣乱之人抓住。这牟尼院每日戒备,偏今日没人警戒,怕是这牟尼院中却有善使弹弓的女尼故意来捉弄人。我抓了现行,只说她们牟尼院有贼人,光明正大的入内抄捡一番,那个姑娘俏丽,那个尼姑娇媚岂不看个饱?
因而这霍炼又强命一个小厮蹲着地上,他复又踏上那小厮的背。小厮股上已经被打中一次,又怕摔着主子,又不敢违逆,战战兢兢的往上站起,这头霍炼的头也要和围墙平齐,马上便要瞧见院中情景,霍炼却猛然一回头……
这次霍炼脚下那小厮不曾摔倒,霍炼却尖声哀嚎着倒将下来,伸手捂着脸上,几个小厮只见鲜血从霍炼指缝中流出,早吓得掉魂似魂也掉了。
霍炼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哀嚎道:“眼睛……我的眼睛……”声音凄厉,直如杀猪一般。
几个小厮见了血,又听闻霍炼哀嚎眼睛,早吓得呆了。
不说牟尼院外如何了局,又说参加宫宴的王公贵族出来,便听闻外间传言今日不知怎么,南安郡王的族弟霍炼伤了眼睛。也不知伤情如何,已经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这霍炼自回京起,就仗势四处惹是生非。回京第一日打了薛蟠倒还罢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后来也每每生事,不独薛家,京中烦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许多人躲着霍炼,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这日霍炼伤了眼睛,却不少人私下打听起来,少不得幸灾乐祸的。
这一细打听,竟听闻霍炼这次伤得不轻。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只眼珠生生被什么东西打爆了,都说是牟尼院偷看带发修行的女居士时候伤的。又因未曾抓住下手之人,许多人都传言这是触怒了菩萨得的报应,皆是抚掌称快。
别人倒还罢了,苏家人听了霍炼如今成了独眼,心中暗道了一生活该,直感大快人心。
又说宫宴时候,太子不过略献了几句祝辞,等着开宴不久,便向定安帝告了罪,先行告退了。定安帝极宠爱太子,想着他年轻人不惯繁文缛节,只怕不喜这样场合,因而未曾多想便允了。
女眷这边散了,黛玉回到东宫,却听闻太子不在,又问了宫人,又说太子甫一离席便也离了太和殿。如今太和殿那边也已经散了两个时辰,不见太子踪迹,黛玉倒悬心了一阵。
又等了半个时辰,太子方回了东宫,尚未更衣,先来瞧了黛玉。黛玉见太子满面喜色,也不知什么事,正欲相问,太子便道:“今儿遇着件趣事,等会子换了衣裳我来告诉玉儿听。”在宫人面前,太子仍是称黛玉为玉儿的,私底下倒是叫师姐的时候为多。
太子沐浴更衣之后,回到寝殿,屏退了宫人,才拉着黛玉的手笑说:“今儿我们做了一件事,你再想不到的。”太子在人前极稳重,在黛玉面前却有几分爱逗趣。黛玉自然知晓他这么说乃是引自己相问,因而黛玉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偏不开口问。
太子见了黛玉神色,将手一摊,摇头有些许委屈的道:“罢了,再犟不过师姐的。”于是才拉了黛玉在自己身旁坐下,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自从知晓霍炼纠缠苏素的事,黛玉少不得替苏素忧心,太子亦是每日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心疼黛玉,又是气恼霍炼。今日宫宴,苏素自是要进宫赴宴的,黛玉却又忧心妙玉、探春、惜春三个。至于霍炼的小厮想着今日林家赴宴,牟尼院无人照拂,太子夫妻怎能没想到?早几日黛玉就提了只怕宫宴这日要往牟尼院派几个守卫,太子自是一面安慰黛玉说自己省得,一面却又暗中策划。
今日太子从宫宴上离席之后,便约了李罕、柳湘莲并几个心腹侍卫到了牟尼院外,不过一试运气罢了,不想那霍炼色胆包天,竟还当真来了。
初时,李罕用手弹石子打了霍炼的小厮,不过是小小教训一番,故意让霍炼摔个狼狈万状。待得霍炼知难而退,他们自有办法再教训他,不过是麻袋套了打个半死。
谁知这霍炼色胆包天,竟是摔了几跤犹不死心。柳湘莲性如其父,是个嫉恶如仇的,见了霍炼这样无耻,便从李罕手中接过石子,使上暗劲要打霍炼。原本柳湘莲是手上有数的,这一石子打在霍炼肩胛上,自要狠疼他几日,却不会伤得人落下残疾。
谁知霍炼自作聪明,要抓暗中伤人者,猛一回头,柳湘莲一粒夹着暗劲的石子打来,不偏不倚,打中了霍炼眼珠。眼珠乃人体最薄弱的部位之一,哪里经得住一粒夹着暗劲的石子打来?那打不透肩胛的劲道击入眼眶却是足够,霍炼当场就眼珠碎裂,倒地哀嚎。如今抬到太医院去了,还不知石子取出没有呢。
黛玉听了,只觉生生被打爆一只眼珠倒有几分惨烈,不过这霍炼原是罪有应得。且柳湘莲并非想伤他眼珠,却因事有凑巧,他猛一回头,以至于此。只怕他因偷看妙龄姑娘而伤了一只眼睛,乃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至于牟尼院中那在梅林中采梅上白雪的妙龄女居士,却是太子带的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年纪不大,却极机灵,平日也会串戏,伴个花旦也是惟妙惟肖,婀娜婉转犹如妙龄少女。
这小太监进了牟尼院,寻着住持道明来意,住持早就不胜霍炼骚扰,听了妙计,自然允他依计行事。不想霍炼果然只见一个背影,就贪其美色,以至有今日之祸。
黛玉听完,又问太子说:“虽然我知晓太子是为了苏姐姐出气,也知晓霍炼是罪有应得,却不知太子一行可曾让人发现?虽然太子不过是想对霍炼小惩大诫,但到底已经伤了人一只眼珠,若是这事传出去说是太子带人做的,倒叫人说嘴说一国储君行事鬼祟。”
太子听了黛玉仍称自己太子,有些失望,又听黛玉关心自己名声,又觉欣喜,因而摇头道:“我虽不如师姐聪慧,倒也没那么笨。伤了霍炼之后,我们还换了一身衣裳回来。李罕功夫高,他还一路将人引到了南安王府,才另择路回他自己府上,也不知此刻到了没有。若是南安王府派人跟着足迹一路查去,自然只能查到南安王府上,也不知霍炼会去疑谁。”
黛玉听了笑道:“这主意虽然促狭,倒也极妙,难怪太子今日这样晚才回宫。”两人又闲话一阵,见天已二更,才传了人伏侍黛玉沐浴安寝。
许是在三生石旁,绛珠草总是心中安宁的,黛玉已经习惯在太子怀中入眠,倒像当年在灵河岸边一样宁静。太子自也习惯合被抱着黛玉入眠,只偶尔闻着黛玉发香,也不禁心猿意马,幸而隔着被子,才能收了心神,安稳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最后一句完全是写给贾敏看的,你女婿木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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