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宋瑜咽下糖, 跳上旁边的石堆, 举着半根糖狗, 四处找熟识前来打发账。
湖边乌压压一片人群, 宋瑜目光被一个穿绿衫的男人吸引, 他长发像黑瀑布, 发尾垂到腰下, 另一侧的头发不知怎么绕的,缠成发辫,斜绕到身后,尾端缀朵小白花,灯火映在他脸上,眼底两指宽暗红像张翅欲飞的凤蝶。
宋瑜是崖州人, 崖州的男人多在水上作业, 头发从不会留这么长, 他们每年入夏前都会修发,再把头发盘上脑袋, 挽起裤腿出去劳作。
即便是来了云州进了青云营, 宋瑜身边的人, 不管男女,也都是隔段时间修次头发, 这样骑马训练也都方便。
因而, 宋瑜盯着这个绿衫男人的长发看了好久, 新奇又羡慕。
回过神, 她嚼了口糖,吞下去,毫不吝啬地赞道:“怪不得都说云州美人,这小哥好出众!”
卖糖老翁见她快把糖狗吃完了,怕她吃完糖狗拍拍屁股跑人,提醒她:“姑娘,你这么看着,钱也不会自己来。”
宋瑜这才想起自己是要干什么,眼珠子稍微一偏,见到南柳,立刻笑了:“来了来了,马上就有人来付账了!”
她挥舞着胳膊,跳着大叫:“柳南柳,南柳姐!南柳,看这里,看这里!”
宋瑜喊南柳的名字,第一个注意到的是拾京,他看着不远处在石堆上乱跳的年轻姑娘一直喊叫着南柳的名字,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南柳的袖子。
此举令宋瑜震惊,美人竟然和柳南柳认识?!她后知后觉到,他应该是南柳每晚巴巴跑到玉带林勾搭上的苍族人。
宋瑜吧唧着嘴,艳羡不已。
拾京动作太轻,南柳毫无察觉,她一把拽过封明月的祈愿灯,封明月颇是无奈,笑了笑,松开了手。
南柳朝灯中一看,见纸上两排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骄阳明月共长空,同心同德护大同。”
封明月尴尬轻咳:“你看,没什么好看的吧。”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南柳遗憾:“舅舅可真是一心系河山。不过近年来好多了吧。神风教成不了气候,那些乱党差不多都做鬼了。我真是不知,舅舅为何还这么忙。”
南柳虽生于朝政不稳的动荡时期,但打她记事起,乱党除了,神风教也退居境外,天下安稳太平,这些年就算有战事,也只是神风教骚扰边境的小打小闹,因而在她看来,大同是安宁的。
封明月却是常年在战场,轻声道:“忧患很多,不可掉以轻心。你母亲这些年不容易,家主不好做,一个小疏忽就能动摇乾元殿的龙椅。神风教和前朝旧党并未根除,像躲在地沟里的老鼠,稍不留意,他们就会跳出来咬你的脚趾。”
南柳沉默,封明月又笑道:“不要那个表情,去吧,宋瑜嗓子都要喊哑了。”
南柳收好刚刚的严肃神色,无奈一笑,转过头,看到舞动着手臂大喊‘给我三文钱’的宋瑜以及她手上的糖串,想起那包没有送出去的京城风味简记酥糖,问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拾京:“吃糖吗?”
拾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视线停在锲而不舍不断提高声音喊叫南柳的宋瑜身上,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糖狗,不知该如何回答。
“尝尝吧。”南柳看他脸上表情微动,替他做了决定,想也没想,抓住他的手拨开人群,前去买糖顺便帮宋瑜付账。
手被捉住,拾京挣了一下,南柳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下,稍稍松了手,问他:“不喜欢?”
拾京连忙摇了摇头,南柳放下心,笑道:“你们苍族是不让男女这么接触吗?”
“让的。”拾京的语气又乖又软。
“那就是因为我是外族人,所以你有顾虑?”
“不是。”拾京说完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是。我没有不喜欢外族人……”
他既然这么说,南柳放心地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那我就这么牵了。”
封明月放飞祈愿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见南柳握着拾京的手,认真思考起了二人的可能性。
依皇上的意思,南柳再懒散将来也要入朝辅政,她的婚伴自然还是要在京中大族挑一个有才干的做助力。
小狼崽是云州人,是苍族人,想来字不认得几个,更无家世支撑。学识家世都无优势,恐怕难了。
封明月摇了摇头:“不成,这俩肯定没戏。”
宋瑜坐在旁边的石堆上,虽穿着春衫轻纱罩,但她依旧翘着腿,手指转着六瓣花梗,斜眼看着前来打发账的南柳,满目艳羡,南柳笑骂她:“只三文钱就让我来付?”
宋瑜委屈揉鼻:“我换完衣服忘装钱袋了。”
“出息。”南柳取出钱袋,把拾京拖到身边,问他,“要哪个?”
小车前扎着好多做好的糖人,拾京弯腰看去,卖糖老翁见他目露好奇,热情地挨着给他介绍。
拾京跟卖糖老翁说着话,长发倾泻至腰间,宋瑜见了,伸手就去摸。
南柳眼尖,一巴掌把她手拍开:“干什么?” 宋瑜抽回手吹气:“小气,摸都不让摸,又不是你的头发。”
“你认识吗?一句话不说就伸手。”
“……你不是认识吗?咱俩认识,你跟他认识,我跟他自然也认识。”
南柳好笑:“哦?这么说,我能牵着他手,你也能?”
宋瑜哎哟一声,捂脸道:“柳南柳,你也不觉得这话臊得慌。”
这俩动静一大,拾京诧异转头看向这边,见他看来,宋瑜连忙抓住机会,抬头问他:“哎,你头发真的假的?”
拾京不解:“头发还有假的?”
“我爹我大哥二哥我三哥,头发全都是假的。”宋瑜指着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俗话说,爹秃秃一窝。我爹秃,我哥哥们都秃,出门就拿猪鬃捆成辫子续上,能续好长。幸亏我老娘生了我,不然家里真要秃一窝。”
这话让南柳笑的喘不过来气。
宋瑜是崖州人,咬字习惯不太一样,口音比较重,语速也快,拾京听了个半懂,面无表情,宋瑜见他不乐,心想,这小哥美是美,但似乎不太好相与。
冷,太冷,笑都不笑
笑。
拾京挑了个角鹿,拿在手里发呆,没舍得吃。
随后而来的封明月随手拿了一个,笑道:“好久不见这手艺了,好怀念!”南柳给这几个人的一齐付了账,卖糖老翁高兴极了。
宋瑜见到封明月来了,立刻端正坐好神色拘禁,寻了个没头没尾的理由,慌张逃了。见她逃走,封明月遗憾道:“宋瑜这姑娘,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怂的连我这么和蔼的人都怕。雁陵呢?”
南柳笑答:“放她假,跟东营的人玩去了,指不定等会儿就能碰上。”
封明月了然,定是南柳和拾京有约,雁陵为避免尴尬避嫌去了。
拾京依然没想好要不要吃这根鹿形糖,举着糖盯了好久,见他举糖不吃,封明月聊起了正事:“拾京,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暂时不用考虑要不要吃掉鹿,拾京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封明月。
封明月见他有反应挺高兴,自我介绍道:“我是怀远侯,西南三州总将封明月。”
拾京不懂侯和总将的概念,没多少反应,这也在封明月意料当中,于是,直入正题:“我明日想去见见你们族的族长,到时候,能否麻烦你帮我做译者。”
听到他要见族长,拾京收起刚刚的迷茫神色,认真问他:“你要和族长谈什么?”
封明月微微点头,直觉到他应该很可靠,答道:“也没什么。明日先叙叙旧,定下正式商议的时间,主要是……”
烟花静歇间隙,似有枪声传来,封明月停了下来,皱眉仔细再听。
南柳也听到了,微讶:“舅舅……是我听错了吗?”
枪声隐隐约约,碧湖西面玉带林方向响起了示警声,是驻军的紧急集合钟,三声邦邦的示警声定了出事的大概位置。
封明月道:“哈什山方向,凉州边界。”
南柳忙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封明月也不慌:“无事,你舅母在,不会出大乱子。先玩着,我去看看。”
封明月刚走没多久,南柳听到了阵阵低沉的牛角声,从耳朵钻到人心里去,让人心慌,拾京眸光一滞,拨开人群朝回走。
“拾京?”
拾京顿了一下,回头望了南柳一眼,南柳问道:“……你们族的?”
拾京点了点头,走回来把角鹿塞进她手中。
“……我回去了。”
他说完,又静了几秒,转过身,牛角声未停,碧湖边的人群都朝玉带林那边望去,小声猜测议论,当听到牛角声由短变长后,拾京突然跑了起来。
南柳回神拨开人群问他的背影:“拾京,要不要我帮你?”
拾京已经跑远了。
人群中有人大喊:“庞将军有令,青云营的休假结束,请大家速速回营!”
话音落后,碧湖挤出好几个青云营的将士,狂奔而去。
十八卫已悄无声息地聚到了南柳身边。
南柳轻轻摆了摆手,把手中的角鹿递给身旁的侍卫:“定是出了问题,我们去哈什山看看。”
“你一定到不该去的地方去了!”宋瑜斜眼歪嘴,吧唧了两下嘴,鄙视道,“酒色赌不分家,昨日你买了酒并未回来,肯定是拐路了。揽月楼朝东是思归楼,再走是极乐赌坊,哼,思归极乐,你肯定去了其中一个,瞧你这个样子,我猜你绝对进了思归楼。”
就连宋瑜也看出了南柳眼底那抹浅浅的□□。
“思归?竟然还有思归楼?我朝不是禁了吗?”
思归极乐两楼,一色一赌,算是‘流传’千年的十三州特色了。
然新朝刚立,尤重生产,因而这些消磨意志的东西,新朝给颁了令,暂禁了。
宋瑜道:“你就装吧,明的没了,暗的还在。而且像你这种……”
这种世家废物。
宋瑜竖起食指,指着南柳睡榻旁的小香炉,愤慨道:“消磨意志玩物丧志,你最精通了,还装什么不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