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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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微博@陆小凰

    半夏脸色微僵, 抿唇道:“郡主, 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这几日都不怎么同奴婢说话,也不愿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 刚来静园那会, 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 生怕如意会丢弃自己。

    “没有。”如意随口道, “只是御侍选考在即,我有些担忧, 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 若是郡主开口,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 于是一脸淡然道, “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 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 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西邻吐蕃, 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 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 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

    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

    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长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总会再听到的,届时侯爷可以亲自过去问询。”

    ·

    长朔有五年时间未再踏足过徽国公府的大门,也没有私下见过他的养母德阳郡主,而此时的他仿佛是前几日才来过一样:“拜见孃孃,孃孃最近身子可好?”

    “我一切都好。”德阳看着他满眼的笑意,“听闻你出城多日未归,还担心来着。”

    长朔垂眸道:“劳孃孃记挂。”

    雪影端了碗杏仁牛乳过来:“督主尝尝,若是不够奴婢再去盛些。”

    “谢姑姑。”他将岫玉笛放在石桌上接过瓷碗,心中暖意四溢。儿时的长朔喜甜食,他在德阳身边呆了七八年的时光,那是他最美好的过往。

    德阳看着玉笛忽而一笑:“竟是落在你手中。”回眸往事,她轻抚笛下的吊坠,中间有颗龙眼大小的玉珠,上面刻了个“安”字,皇帝的本名就是“安”,年轻时还在司衣房为掌衣的她,便用此玉为饰做了个如意结,系在朝遇安的岫玉笛上。可最终,这笛子连同吊坠被他赏赐给长朔。长朔在吃东西,没有说话,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有所耳闻。德阳摸了摸穗子,“这么多年都旧了。”

    长朔搁下碗:“我得到的时候还是簇新的,只是有一次不当心沾了血,怎么都洗不掉,后来用芜菁汁泡了一夜,血渍是没了,风干后总觉得颜色浅了些,不如往日般明艳。”

    德阳微笑道:“我替你重新做一个好了。”

    原本御赐的东西哪敢随意更换,可若是德阳郡主做的又不一样了,长朔满心欢喜:“谢孃孃。”

    德阳吩咐雪影:“取些五色丝线来。”

    长朔解开吊坠,先拆了最上面的红豆结将玉珠撸下来,穗扣还是完整的,他将空瓷碗翻过来,刚好可以放玉珠。

    这个空挡,德阳忽而说长朔:“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女子陪伴?”

    长朔觉着不好意思:“总不能耽误别人。”

    德阳一直当他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般:“憋十说你可以有子嗣的。”

    长朔难得红了脸:“孃孃……”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德阳想了想,提议道,“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孩儿,你们先住一起,等生了孩子,你娶她过门后再将孩子接回来,对外便可对人说孩子是收养的。”

    “孃孃,我一个人挺好的。”长朔的耳朵跟煮虾似得,“再说了,现如今我树敌众多,没得连累旁人替我遭罪。天伦之乐,不敢奢望。”

    德阳一声喟叹:“怨我,当初不该送你去国子监。”

    长朔急着争辩:“孃孃何错之有?错在我自己,当年若不是我打了太子,孃孃也不会被圣上褫夺府邸……”他无奈地笑,“宦官本就是我到长安唯一的出路,是孃孃让我幸福地度过了儿时的那几年。够了,长朔知足了。”

    德阳蹙着眉头道:“可不可告诉孃孃实话,那时为何打了太子?”

    一阵风吹落了细碎的红花,树叶沙沙作响,像蚕食桑叶,长朔带着些自嘲的笑意:“太子说我——不是男人。”

    德阳黯然伤神,很是心疼他,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解释:“当初皇上只是借题发挥,才用那件事降罪于我,你不用一直介怀。如今皇上对你如此重用,估摸着也是想弥补些。”

    长朔任职东厂督主后,就没再同徽国公府有来往,原本喻府的势力已是权倾朝野,若再有他的陪衬,喻府迟早成为众矢之的。

    ·

    德阳换了明黄色的绳线打络子,做了个平安结,又串上那颗玉珠,挂在岫玉笛上很是惹眼。她这才问长朔:“今日你过来所谓何事?”

    长朔轻抚穗子:“娴贵妃想见孃孃,同我说了很多次,估摸着她也托别人来请过孃孃。我今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免得她又说我搪塞她。”

    德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是后宫妃嫔,即便你仍旧在司礼监,也不必对她言听计从,若被有心人知晓,定会滋生事端。”

    长朔也不做欺瞒:“据我猜测,应该是为二皇子的事,二皇子下个月就十九了,是该开牙建府的,娴贵妃定是想借孃孃替二殿下讨个亲王封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