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妪见王眉点点头,便答道:“郎君已知晓,容整理片刻。”
“诺。”
王眉强忍头痛,重新端坐在车内,由圆妪给她整理头发,清洗面容。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她本能地再次核对起之前所想,以免过会儿应对出错。
此时他们的性命应是已经无虞,只是前途漫漫,之前他们离开建康才不到十天,便遇上了追兵。她便知道恐怕建康已经大变,逆贼恐怕已经得手,只是稳定朝局却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他们北上逃亡的计划,应该还是有几分成算。
在他们身前的士族也已经打听清楚,需要重视的只有兰陵萧氏与陈郡谢氏。另外几家,虽说也算是士族,在这几家面前,却也不过是附庸之流,一向在这种生死决策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谢家郎君相邀,应该是要想对策了。而所谓对策,无非也就是合并或者分兵两路。
所谓合并,就是所有护卫统一编制,为了缩小队伍范围,想必还要减少马车数量。这势必会使得这些郎君小姑们一路上忍受很多不便。以王眉对世族子女的了解,这一条路,恐怕行不通。
况且,再多的护卫也无法抵住一次又一次的围攻,而仅凭她自己一个人,也无法一次次地剿灭所有追兵,更何况,自己的能力使用越多,越容易让人察觉。她神识的秘密,在她自己还没有弄明白来龙去脉之前,并不适宜让别人知道。
如此反而不若分头行动。只是分头行动难免便会减少护卫的力量,虽然被一次全部围杀的可能性减小,但是一旦遇到大股追兵,就更加凶险。
是以,为求稳妥,必然会以两三家为一路,分头行动,既不会因人数太多而显眼,也不会因护卫太少而没有一拼之力。
那么,此时与谁一路,要向何处去,便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不知怎的,王眉的脑中此刻却闪过这几日梦中苍茫的古音:“北去……北去……”
发现自己被一个梦境左右,王眉自嘲一笑,最近自己梦中的声音还真是不少,先有那古音催她北去,后又有那女声,讲着天地奥妙,更有不知名的孤魂赤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她是同一个人。难道自己竟是突然被上天眷顾了不成?
“咳咳……”喉间的痒意再次变作冲口而出的轻咳,许是前几日夜间的那场战斗,令得她又感风寒,之前被灵种调理的身体,竟又孱弱起来。
“女郎……”圆妪担心地低喃,王眉却只是对她笑了笑,而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继续之前的考虑:
陈郡谢氏、兰陵萧氏、荥阳郑氏、庐阳的范氏嫡子,以及建康近几年兴起的几个贵族。这几家既然与她一路至商城,想必原本的方向也是向北的。
她目前最好的方向自然是沿西北一路,穿过三国交界,到达晋阳王氏所在。这也是阿父大兄的意思。晋阳虽是北地,却因是本家族地,多少都会比到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来的容易。
荥阳郑氏家的嫡子郑墨,从小与她便不对付,据圆妪所说,他们二人的过节可以追溯到两三岁时,是以,这人率先被排除在同行之列——她可不想自己只有半年的寿命因此人而又短半截。
萧氏的本家就在兰陵,如今与她一路北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们的去向却无从判断。而且,萧氏……那人可在前方的车马内?思绪到这里一停,王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另一士族为陈郡谢氏,谢氏的根基同样也在南方,不知与萧氏是否一路。
萧谢两家近两年来都有不少郎君在建康名声鹊起,其中谢长天以及萧博远并成为芝兰玉树,她需要再仔细斟酌斟酌,此次若与其同行,他们三人的名声在外,路上便更多了几分风险。
要知道,累累才名带来的不仅仅是锦衣华服,人前显贵。在这乱世,更容易带来的是小人妒忌,杀身之祸。即便不被小人惦记,那些上位的又岂会放过招贤纳才的机会?只是这“招贤”可不仅仅是高头大马金书铁卷,还有可能是血流千里,刀斧加身。
只是此刻并不适合表态,她还需要多方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有些决定,不可以冒然下。
而她与阿母约定会和的日期更是在一月之后,这期间,她有充足的世间去观察考虑。既然有了这层考虑,王眉便不着急与谢承天一晤了。
是以,她对圆妪道:“传下去,我欲明日与谢家郎君入城商谈,今日我身体实在不适,便算了吧。”也亏得她身体孱弱之名在建康远播,否则如此前后不一,恐怕又要被人诟病。
“常青?”圆妪得到王眉示意,退至外车厢掀帘唤道。
“在。”
“去告知谢家郎君,今日徾并不打算在此处逗留。不若明日进城后,于一清净处相谈。”
“诺。”见常青领命而去,圆妪才再次进入内车厢。
“咳,咳……”许是思虑过多,王眉的胸口再次一阵憋闷。她不得不端起手边的茶盏,借饮水来压下嗓子里那股不断向上窜来的咳嗽。
好不容易将喉咙里的咳意压下,一抬头,王眉便见到铜镜里映出的少年,这少年俊眉朗目,一头乌黑的发在脑后用发带绑住,苍白的面色因刚刚剧烈的咳嗽染上淡淡红色,竟带了几分艳色。王眉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铜镜中的少年也抬手抚上脸颊。
没来由的,王眉有些伤感。过了十月,她也才刚刚十二岁。别人家十二岁的女郎又在做些什么?忽然间,王眉好想去见一见身侧那些马车中的小姑,了解一下,她们的生活,她们的想法。
只是这股冲动也不过瞬间,王眉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自持。同时也注意起铜镜里的映出的另一人——圆妪启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咽了下去。不料却被王眉通过面前铜镜捕捉到其面上欲言又止。
“妪,有何不妥?”
“女郎的生辰就要到了啊……”不料,圆妪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声音里却带着浓浓的担忧。
“然。圆妪何以伤怀?”王眉不解。
“今年却要委屈女郎了。”说到这里,圆妪垂下了眼帘,并没有让王眉看到其内的一丝哀戚——十二岁,在建康通常就可以议亲了,她家的女郎,却还要扮多久的男子?
“妪莫担忧,生辰而已,存于世,才最重要。”王眉不知是圆妪的担忧,反
而对那半年寿命生了些许感叹,她此时说话,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沧桑。
“女郎说的是……”想到近几日的遭遇,圆妪并没有觉出王眉的异样,反而接了下去。
“郎君,萧氏郎君有请。”车帘外,有仆从声音再次响起,“萧氏”二字令王眉心下猛然一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