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暗中,毛国景的双瞳,如夜色深邃而又黯然,仿若古井无波,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他从怀中摸出两张还在落谷城时景阳交代他的地图,递给了景阳。
在武朝视线笼罩的地方进行这样的谈话,便是刀尖上的舞蹈,而谈们谈论的内容,更是足够震惊天下。
武朝找不出大寅太子,所以便以杀死张剑过为手段,起到震慑作用,警告寅朝残余。与此同时若是大寅太子现身劫囚,那么便将其一网打尽。
毛国景是寅朝残余中唯一与景阳保有联系的人,所以说他是除了在韩枫城照顾景阳长大的老伯外,最了解景阳的人,然而即便是他也无法想象,景阳居然会想在天罗地网的翰伊城劫囚,并且不动用除自己外寅朝任何的力量。
“其实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属下也还是希望殿下放弃。”
禁闭环结界的存在,无须担心被别人偷看到,偷听到,无需如履薄冰,所以毛国景说话臣声臣气,不加掩饰。
景阳没有理会再一次到来的劝诫,打开第一张地图道:“时间不多,枢领也不必多言。”
毛国景并未听取他的话,依然道:“您是大寅的未来。”
景阳展开地图的手止住,抬头看了一眼毛国景,道:“枢领,我本以为上一次的谈话,你已经明白了。”
景阳清亮黝黑的眸子望着身前的毛国景,道:“好多事情都是在犯险,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去做,那如何击败如今的武朝?”
毛国景沉声道:“我们与金蒙既然已经结盟,步子可以走得慢一点。”
景阳望向了第一张地图,上面画清了翰伊城每一条街道的地图,其细密的程度几乎将每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都纳入了其中。景阳扫视一眼后道:“谢伽淏终究杀死了我朋友,这笔账,迟早会算,我们和金蒙不可能永远是朋友。”
“然而现在的步子太急。”
景阳看着地图,仿若没有听到他不厌其烦的劝诫话语,问道:“若是没有南边的那件事情,我也万万不敢在天落地网的翰伊城救人。中州现在除了神武帝,有没有元圣在?”
毛国景无奈,也只能恭声道:“张玲在南边办南宫蝠的事情,代涛前些日子已经到了北边军,黄定配还在南赶前去协助处理南宫蝠的事情,翰伊城中,除了神武帝,已经没有元圣。”
景阳确定地点头,道:“没有便好。南宫蝠那边的事情,希望卫剑叔能够处理好。”
毛国景也收敛下了劝诫的心思,缓声道:“卫剑首何时让人失望过。”
提到这三个字,景阳嘴角也泛开笑容。
“翰伊城的元尊,有多少?”
“情机处消息是十八位,不过具体情况可能会更多。”
“之前让你想办法知会金蒙方面,有消息吗?”
毛国景点点头,道:“不易,我损失了六位信得过的下属,才成功知会到了唐熙,只是不知道他会怎样配合。”
景阳点点头,道:“若是我的推断没错,那么我们应该便是结盟成功,与金蒙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唐熙一定会帮我。我不希望让其他大寅人知道,也不希望让其他大寅人插手这件事,除了是担心现在就把大寅剩下的网扯开,一朝失败全盘皆输外,也是因为相信有他们的帮助,可以节省自己的力量。”
毛国景躬身斗胆不敬道:“然而殿下您在用自己的命去搏。”
景阳不想再和他争执这样的话题,道:“吏司大牢在翰伊城的郊野,法场在翰伊城城西,有大约八里的路程。你对押送途中,以及周围军力的情况有什么了解?”
毛国景道:“军士机密,情机处没权利过问,更不可能得到情报。”
景阳想了想道:“这件事姑且可以放放。明日能够帮忙,制造一起混乱吗?”景阳的手指在了一条名叫虎末大道的街道上。
这条街道是处于翰伊城法场与吏司大闹中间的街道,是经过法场的必经之路,是翰伊城城区内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也是著名的街道。
毛国景须臾之间便明白了景阳的意思,蹙眉道:“殿下你要在城中动手?”
景阳望着地图没有回话。
翰伊城城中二里一处角楼,角楼若棋盘棋格林立,在城中劫走被押送的囚犯,不说难易,即便是成功劫了之后,要在这巨人般高耸的角楼的笼罩下逃离,也根本就是难比登天。
景阳再将第二张地图铺在桌上,第二张地图则是翰伊城的地下暗河以及挖建的污水沟渠图,一条条的暗河沟渠错综复杂,好偌蚁洞一样相通相连交错,然后最终又全部汇入京浅运河之中。
“礼司大牢铜墙铁壁,关卡重重,重军镇守,没有强大军队在手不可能劫下,所以只能在押送途中。既然是杀给我看,便定然有了等我劫囚的打算,郊野虽然荒凉,是劫囚最佳之地,但是武朝定然有所防范,绝对森严程度超过城区,若是在郊野动手,我才毫无胜算。”
毛国景颔首,道:“可是城区动手,也困难重重。”
“若是不难,这大武便也屹立不了这么些年,并且有吞并天下之势了,不过,我也有我的方法。”
虽然对于此事始终是持反对态度,可此时毛国景心生不尽崇敬意,这位比自己小数十岁的少年居然有比自己更高的气度与更了不起的智慧,让这位武朝朝野绝大部分官员都十分佩服敬重的情机处枢领,心悦诚服。
“如何进入这地下暗河?角楼的视线几乎遍布每一个角楼,你的身影被锁定之后就没有可能能够摆脱。”
景阳蹙紧眉头道:“我不确定,需要明日具体看看。”
毛国景颔首道:“明日午时,属下安排。”
“那妖兽饲养的重地枢领查到在哪里了吗?”景阳问道。这是整个计划十分重要的一环。
毛国景点点头,道:“也是军方机密,不过还是查到了,但是要按照殿下意思来,并不容易。”
“并不容易说明还是可以做到。”
“嗯。”毛国景点头。
景阳松了口气,躬身,真
挚道:“有劳枢领了。”
毛国景连忙错开身子,还礼道:“属下不敢。”
“无论枢领承情与否,轩荆阳都是真心致谢。”
毛国景长长叹口气,道:“大寅亡,属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而今这些贡献,比起当年陛下为我所做,大寅死去的忠烈为大寅所做,又算得了什么。”
景阳目光如火,心头激荡,望向了地图道:“仇终将报。”
毛国景躬身,“那是自然。”
毛国景看着借着外头灯光与窗外月光看地图的景阳,红帷幔床铺上女子酣睡的呼吸声传入耳畔,毛国景轻声道:“殿下以此作为他日不在场的证据,只担心落人耳根,受人微辞。”
出入青楼,勾栏一夜,有事便是好色骂名,无事便是无用男人,几乎从进入这里的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会导致难听点声音出现。
景阳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本就是没有的事,哪里担心他人落下舌根,况且我这个人,武试之后又做了不少他人看来愚蠢的事情,谁还指望天下人对我有个好印象?”
毛国景对此事不再言语。细细回味了一下自己进来前后所花的时间,道:“时间差不多了,属下需要离开了。”
“差不多了,枢领离开吧。”景阳点头,自己需要的东西已经尽数得到,这场绝密的谈话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
“殿下,告辞。”
毛国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告辞,散了禁闭环结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景阳将地图再度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确认自己将其中自己有用的线路记得清清楚楚之后,便将其悬在手中,一道精纯真火浮现,将这两张地图焚尽,真火精纯,焚烧得无烟无烬。
景阳坐在椅子上,借着酒力,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睡得格外安稳。
一切平静无异样,角楼上军士目光依然如鹰隼厉芒,监视者依然不眠等候他举止或举止异常,报告其首。
……
清晨。
三人结伴来到了一家面铺,吃着面条。
景阳点的一碗红烧牛肉面,店小二端到案前,看着碗里比外面多了不少也要嫩了不少的牛肉,道:“翰伊城的东西果然要好很多,这牛肉比落谷城和韩枫城的牛肉都嫩很多。”
刘眸不知昨日经历了什么,面容上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又显得很是抖擞,道:“这面比其他城池足足贵了两文钱,若是牛肉还不好一些,只怕没人敢来吃了。”
景阳吃了一口面,称赞道:“的确物有所值。”
张鹤影扒拉着面,看着二人,笑问道:“昨夜如何?”
刘眸闭口不语,埋头吃面。景阳擦擦嘴,道:“那歌妓歌声绕梁,的确值一两银子。”
“哈哈,还是景阳兄正直,来着娼肆之地,居然真的只听曲儿。”张鹤影忍不住笑道。
景阳看了一眼,小声道:“也有不愿回纳宾府的原因,在那府中,浑身不自在。”
“那是那是。”张鹤影笑道。
刘眸吃着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们相互之间表面聊得很开,但其实相互之间都有装样子的嫌疑,表面和和气气相互尊重,谁又知道分别之后对于对方又会各自下怎样一番评价,加上这刘眸又不讨喜,所以张鹤影也没打算调笑他,也埋头吃面去。
吃了早饭之后,便回纳宾府收拾了下东西,三人便与古栋,清坠一起,游了一上午的街。而这逛街的过程,也是景阳再仔细回顾地图与之对应的地方,以及对应的细节的过程,一切默熟于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