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王慎的西征的大军已经抵达黄陂县境内。说起来,黄陂县也是王慎所领的黄州下辖县。只不过,贼军一倒,这里的官吏逃亡一空,已成三不管地界。
清晨。
此刻已经是夏季,天高云淡,视野清晰,风在干旱之后的荒野呼啸而过,长草耸动,使得远处的大平原看起来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向西,向西,向西,西面就是富庶的江汉平原。立在残破的毫无任何防御力的黄陂城墙上,王慎端着一口小木盆,一边用筷子飞快地朝嘴中扒拉着饭粒,一边用目光贪婪地看着那广阔的西面平野以及清晰的地平线。
军队的粮草所剩不多了,部士卒们已由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肉食、蔬果一概也无,即便是王慎这样的统帅,也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油荤。这粗糙的糙米饭塞进嘴里,寡淡无味就好象是木屑,就好象是吃药一样。
是的,这就是药,治肚子饿的病。
可说来也怪,没有油星,食量却见长。以往吃上半斤米饭就够了,现在吞下去一斤,依旧感觉心中空落落的没个实处。
大概计算了一下,再过得五六日,就连这糙米饭也吃不上了。
必须在这五六日内拿下安陆,补充军需。
在没有污染没有雾霾的古代,站在高处,在这样青天一碧的日子里,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看到百里之外巍峨的群山。那是高大挺拔,绵延千里的大别山。再往西,则是大洪山、荆山。
这一系列雄伟的山脉构成一道巨大的屏障,隔绝了北方的寒冷七,使得江汉平原气候温和。又阻挡了南来的水气,让这里雨水丰沛,河流纵横交错。大量的河流带来了肥沃的土壤,让江汉平原乃是长江中游乃正现在整个南宋帝国最重要的粮仓。
江汉平原西起宜昌,东迄黄石,北自随州,南与洞庭盆地相连,面积约五万平方公里,主要包括后世的武汉、孝感、荆州三个地级市,天门、仙桃、潜江三个县级省直管市,荆门和宜昌等的部分地区。
在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受过兵灾,吸纳了大量的流民,加上数之不尽的物产,简直就是帝国王冠上最纯粹的两颗明珠之一,另外一颗就是还处于和平中的四川盆地。
在全中国一片糜烂的情况下,江汉平原的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意义简直可以和三国时的荆州相比拟。而且,此地又和豫东、陕西接壤,提一直强军北方,轻易就能打到山、陕、河南,这大约就是三国时关羽要死守此地,而岳飞北伐由此出发的缘故吧!
如果,泗州军全师而动,斗志昂扬,王慎一点也不怀疑这颗明珠就要落到自己手里了。
只要拿到这片膏腴之地,得到人力和物资上的补充,再没有人能够阻挡自己的崛起。
当然,先王慎一步进入江汉地区的张用、曹成等人也得到了极大补充。至于他们现在是何等情形,陈达的军法处的探子因为忙于前一阵子的讨伐孔彦舟之战,反馈回来的情报也非常有限。
但依据历史资料推断,这群贼寇是发洋财了。在真实历史上,因为占据安陆的张用、曹成等流寇大军阻绝长江东西航运,极大地威胁到南宋小朝廷的政治、经济、军事安全,赵构下了狠心,命令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领大军征讨。
这个时候的张俊大军经过金军两路南下搜山检海,在黄天荡配合韩世中作战,已经在无数次平定南方内乱的战役中,战斗力得到极大提升。再加上张用、曹成等人内讧,战事进展非常顺利。
张用不能抵挡,于绍兴元年八月接受张俊招安。当时,张部尚有五万人马,两千多匹战马,军资无数。这才是部队内讧,军队分裂的情况下。
可想,此刻的贼军又是何等兴旺强大。
越日如此,王慎心中越是兴奋。只要剪灭了这些贼子,自己的力量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最妙的是,就在此刻,贼军和贼军之间已经起了摩擦。八路贼军为了抢地盘,相互之间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多少场,靠着盟主张用还算不错的个人魅力和强硬的手段,总算将各军之间的龃龉压了下去。
就在前一阵子,驻扎在鱼磨山寨的李宏部出了件很搞笑的事情。因为分赃不均,有李部几个将领对自家的头领不满,竟伏击李宏,欲夺杀主将夺取军权。
李宏平定军乱之后,不敢再呆在山寨里,只领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一股部队移防孝感。此刻正军心不稳,士气低落。
“这西行第一战必须打出威风来,叫贼子们知道我泗州军的厉害。上次击溃杨再兴,虽说震慑了群寇,可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会感觉到痛的,现在机会正好,那就先拿李宏的脑袋敲山震虎。”
王慎感觉到战机已到,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现在八家贼军中该先向谁下手。
“王慎将军,我军明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听说你要攻打孝感,部队正在整装,中军也该出发了。”随军出征的置制使李横趾高气扬地在一群幕僚的簇拥下走过来。
这个朝廷新任命的置制使兼襄阳知府乃是王慎名义上的上司。本来,王慎就当他是个摆设,平日里就应付应付得了。可是,自进泗州军以来,李横整日琢磨着就想要夺王慎兵权,军务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他都要插手。
这次西征,更是直接跟了过来,坐镇中军颐指气使。
听陈达说,李横在这几日的行军途中,先后找了陆灿、谷烈、吴宪法等领军大将谈过话/背地里要搞什么名堂,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来。不外是结以恩义,拉拢笼络之,使他们为自己效力。
可惜在这三人那里他碰了一鼻子灰,谷烈本是西军老人,喜欢说风凉话,以前长期郁郁不得志。是王慎一手将他从一个普通的都头提携成为一军统制,这个西北憨子可不会给李横什么好脸色,只说了几句话,就将李彦平和朝廷挖苦了个够:“朝廷、官家,又算个什么东西?老种、小种经略相公在的时候,咱们西军的仗打得好好的。后来你们这些文官一插手,一败再败,丢了半个中国,咱们军汉可不想被你当傻瓜,听你们瞎指挥去送死。”
至于吴宪法,本就是个泼皮出身,见了李横只是嬉皮笑脸,语言中夹枪带棍,偏偏有让人抓不到把柄,李横拿他也没个奈何。
本以为陆灿和自己同样是名教中人,应该能够说动。可是,这人更难对付。
陆灿一说起话来,姿态摆得极高,子曰诗云圣人言说了一大堆。最后,反教训起李横来,说置制使一来江汉,即不知彼又不知己便欲有所作为,轻率冒进,所言所行不知道团结大众,反在军中制造不协,岂不辜负圣恩,某不以为然。为将者……牧守一方者,当……
他是个有文人,可不怕李横。一席上纲上线的话说下来,倒搞得李横很是狼狈。
在这三人处无法突破,至于岳云,那是王慎未来的妻弟;杜束,索性就是杜党干将;至于孔贤,也是一条道跟王慎走到黑,李横也不会在他们身上白费力气。
这个时候,李置制使才愕然发现这泗州军简直就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袭来,让他这几日都处于极度的抑郁之中。
李横的小动作自然瞒不了王慎,对于这个混帐东西,王道思自然是愤恨异常。不过,至少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还需要南宋小朝廷这面旗帜聚拢人心,积蓄力量,表面上和姓李得还保持着基本的客套。
但李横却已经不给他好脸色了。
“好的李府君,等我吃过饭,这就出发。”王慎吐了一口唾沫将糙米中的沙砾吐下城墙:“不急,大军徐徐而行,如墙推进,不给李宏可趁之机。”
部队缺粮,每天只在上午十点和下午六点种左右用饭。如果急行军,恐怕士卒体力跟不上,要合理分配体能。
“将军无须客套,不用府君府君的喊,就叫我李横吧!”李横语气冷淡:“我泗州军刚打下蕲春,士卒疲乏,此刻对安陆用兵,你觉得可行,又有必胜的把握吗?这可是朝廷在江汉唯一可用之兵,若有闪失,你担待得起?”
是的,现在整个江汉,也只有泗州军这一支能战的野战军团。虽说最西面的荆州还在宋朝手中,可那地方军事经济意义不大,而且,城中都是临时征发的乡勇、民夫,依托坚固的城墙守城可以,拉出去和贼军野战只怕立即就回散得干净。
“府君说得好。”王慎淡淡一笑,这个李横一到泗州军就毫不掩饰他的心意,已经将矛盾公开花。这次西征李横是极力反对的,所说的道理不外是部队实在太疲乏了,天气又热。其实,军中缺粮的事情这姓李的也清楚。
王慎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度宋朝的文官们,他怀疑李横是想用饥饿来使得军心士气涣散,以便混水摸鱼。
如果事实真如自己猜测那样,那就是不可原谅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