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明亮的火光越来越汹涌,只觉得整个海底的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哗啦——”地下的剧烈震动连带着身处的海水也不安地搅动起来,摇动得锁在沧宁身上的铁链不停“哐啷”作响。
“嗯?”沧宁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眼角的泪水,便费力地起身俯望,脚下的岩浆汹涌欲出,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时。
沧宁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一千岁的生辰,也是地下岩浆要冲破封印重获新生的日子。
这就是很多人传说中,自己成年之日,会带给天地人间的巨大灾难吗?
沧宁眼睁睁望着脚下的赤色的岩浆,时而跳跃起金红的火珠,落在脚背上滚烫得痛入骨髓。清澈的目光似水一般在一望无际的汹涌岩浆上流淌火,只留下一望无际的担忧。
多希望和当年的愿望一样,带给那些可爱的人类幸福和安定,可是为什么事与愿违,自己却要给他们带来无穷的苦难和哀伤?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命中注定的恶魔,所以注定只能给他人带来灾难,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沧宁低头看看自己被岩浆灼伤的脚背,方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水沿着脸颊精致的轮廓悄然滴落,落入脚下的喷薄欲出的岩浆reads;。
“如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希望也能因我而终结。”沧宁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炽热的岩浆里窜起的火红的热浪,“如果你一定要毁灭一切,你就先毁灭我吧!”
大地深处积蓄了亿万年的力量在汹涌喷薄,赤红的火光映得幽黑的深海化为一片血色,在一片火光血色低沉的怒吼声中,无情地将一袭白衣深深湮没。
一声沉稳浑厚的龙吟,如同千万霹雳雷霆一齐炸裂天际,伴随着铁链尖锐的锒锒声响,在幽深的万丈深海之底萦回长啸。
清微天,玉清北宸宫
强行灌输神力请北帝归位的计划没有成功,众神不得不以神力镇压谢琰的真身在北宸宫。
谢琰的真身脱身不得,然而打坐于北宸宫中,一直都是闭目不语的状态。
天帝承渊时常到北宸宫中查看状况,对于谢琰的事却是一筹莫展。也不知和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多少回,谢琰却铁了心地软硬不吃。
天无北极星,如同人间没有帝王,使天地人间都失去了信仰准则与依靠。在天帝承渊的眼里,这众星之主归位之事乃是重中之重,竟然留了谢琰在天庭,就绝不可能将谢琰放走。
这日,一袭青衣翩然降临北宸宫。一位仙人头戴金冠,手持净瓶,足踏九色莲花,向天帝承渊走来。
“青玄帝君驾临,不知有何赐教?”正带着众神在北宸宫枯坐拿谢琰没办法的天帝承渊起身迎接。
“特为本尊的徒儿而来。”青玄微微笑道,“他已在天帝这里停留多时,本尊来带他离去。”
“青玄!”天帝承渊立刻翻脸,厉声道,“你身为四御之一,如何罔顾天条律令!谢琰是何人,以你的修为不会看不出吧!千年,整整千年!你还要执迷不悟瞒骗众神到何时!”
“本尊只知他今生是谢琰,是本尊的徒儿。”青玄道,“前生种种,都是过去。”
神位上,被众神强留的谢琰睁开眼,对青玄会心地微微一笑。
“住口!”天帝承渊道,“当初开天辟地之时,我们四方帝君齐心合力,誓愿保天地苍生安宁。百万年前那一场浩劫使天地动荡,北帝当年舍身维护了天维地纲,才有了这百万年来的安宁。不论问我等的初心还是问与北帝的情谊,你如今怎能看他自甘堕落?”
“承渊,我尊重他的选择。”青玄道,“世界只有谢琰,没有北帝。”
“青玄!”天帝承渊道,“你和他一样执迷不悟!”
“承渊,执迷之人是你。”青玄道,“世事无常,就算北极星位永不转移,终究也有易主之时。北帝已逝,强迫谢琰毫无意义。”
言罢,青玄向那神位上弹指一挥,一瞬间破了谢琰周遭的众神结界。
谢琰飞身而起,一跃已在青玄身后。
“徒儿,去做你想做的事。”青玄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白玉净瓶抛给谢琰,淡然道,“为师今日不惜与众神为敌。”
此刻心中正牵挂着最重要的人,谢琰腾身而起果决地接住青玄的净瓶,立刻脱身离去reads;。
“青玄你放肆!”天帝承渊大怒,手中万雷奔涌,却终究一掌拍散在了云端,对众神下令道,“追!”
天帝承渊是紫光夫人的长子,统御三界的战神之皇,倘兴刀兵,必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灾乱。因此千万年来他就算再发怒,却始终克制着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亲自动手。
青玄一挥衣袖,一道清光瞬间击退众神,对天帝承渊道:“天帝不如去本尊在清微天坐观三界,若天帝看完此事还觉得谢琰不该留在人间,本尊愿亲自下界将他送归天庭。”
东海沧波浩荡,汪洋大海上波涛怒吼,浊浪滔天。
海风阵阵刮得谢琰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掐指算来却全然感应不到沧宁的位置。
以往不论他去了何时何地,都可以掐算到他在哪里,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琰望着眼前翻腾咆哮的浑浊海水,心中隐隐担忧不断。
突然,海上金光万道,分开浑浊汹涌的海浪,一位美丽而端庄女神踏着无边的沧波走出。
“你就是沧宁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吧?”海神娘娘踏着海浪走到谢琰面前,摊开手递上一块玉佩,“我是他的母亲。他说,把这个还给你。”
谢琰淡然接下玉佩,紧紧握在手心。
海神娘娘不语,回身往海中走去。
“且慢。”谢琰沉声道,“‘龙神再世之日,天翻地覆之时’,您一定记得这句话。”
“当然。”海神止步道,“就是这句话,让我的孩子承受了千年的诋毁,千年的苦难。”
“这是您身为母亲的慈爱么?”谢琰逼近两步,对海神娘娘道,“在下闻说东海最深处,海水冰凉刺骨,却有炽热的岩浆喷涌,故明炙寒渊。不知天下可有狠心的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去那样的地方?与亲生父母的伤害相比,这千年的诋毁与苦难算得了什么?”
“可是我的五子,毕竟是他杀了。”海神娘娘转过身。她的声音沉静柔和,却难掩饰语气中无穷的悲伤,“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难道就不疼爱五子吗?”
“您身为他的母亲,其实却从没有真正信任他。”谢琰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净瓶握在手中,正是青玄帝君的法器,“这里面,是沧宁剩下的四个魂魄。”
海神娘娘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我是从云梦泽找到的。”谢琰淡淡收起净瓶,无视了海神娘娘错愕的目光,错开她顾自往海中走去。
“你要去哪里?”海神娘娘回身道,“如今东海浑浊汹涌,那里去不得。”
“如今千年期满,龙神归位迫在眉睫。沧宁魂魄不全,如何面对天翻地覆?”谢琰言罢,不复再言,决然踏着沧浪,遁入茫茫大海之中。
东海,炙寒渊
几万里深的海底,死一般的黢黑与寂静。
谢琰踏着冰凉刺骨的海水,却没有感受到大地之下任何岩浆的异动。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寒冷,死一般的沉寂。
“阿宁!”
一声深情的呼唤在海底回荡,沉寂的海水为之轻轻漾动,然而不论远方近处,都听不到丝毫回应,只有几声铁链“当啷”摇动的声响,尖锐阴冷,令人毛骨悚然。
他本是天上的星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深处也能看的清楚reads;。谢琰循着那声响往前寻觅,眼前是一摊黢黑的碎片,已经被高温溶蚀得面目全非。废墟上还巍然伫立着一座半圆的漆黑铁罩,中间的白衣少年满身伤痕累累,一手撑着地面,身上还锁着四条粗硕的铁链,半跪在地,漆黑的眸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阿宁。”谢琰的双目被眼前的人深深刺痛,豁然拔出身后的长剑,要斩断眼前横加在沧宁身上的桎梏。
“住手!”沧宁忽然开口,“琰哥哥,你走吧。”
“阿宁?”谢琰道,“要走,我就带你一起走。”
“我不会出去的。”沧宁的声音和心一样冰冷,透着深深的绝望,“琰哥哥,我真的不想伤害别人了,我出去只会祸害人。你听说了吗?我其实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停给别人带来灾难。与其出去给他人带来灾难,不如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想那么多人因为我受到伤害。不然,我的良心会痛的,比现在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阿宁,天道无情,却并非无理。”谢琰劝慰道,“你出去了也不会伤害任何人,真的。”
沧宁摇摇头:“琰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用安慰我了。”
“阿宁,出来好吗?就算天翻地覆,我也陪你摆平!”
沧宁默默低下头,没有回答。
谢琰决然举起手中的长剑。
“铿——”耳边传来一声金铁碰撞的轰鸣,沧宁身上地铁链被谢琰手中的剑气震碎成一段段,“哗啦”一声随涌动的海水四散流开。
少年的三千粲然银发随海水翩然飘散,宛若银河倾泻在幽深沉寂的海底。
“阿宁。”谢琰扑上前一把抱住沧宁,在他耳边轻轻道,“我说过,再也不会和你分开。”
“琰哥哥,你说我的那个魂魄在小蓝心里。取回我的魂魄,小蓝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
“琰哥哥,反正没有胎光顶多就是做不了龙了。”沧宁在云端拉住谢琰道,“我不要做龙了,那个魂魄给他吧,我不想伤害小蓝……”
“嘘。”谢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沧宁悄悄到了一个门口长满了野燕麦的山洞门前,蠕动着一群雪白雪白的小毛球兔叽,小嘴里都窸窸窣窣地啃着燕麦。
“大……白?”沧宁惊喜地望着这一群大白兔子的子孙们,抬头轻声问道,“琰哥哥,我们走以后,小蓝还一直住在这里吗?”
谢琰点点头,轻声道:“隐身。”
“唔?”沧宁点点头,“好。”
谢琰和沧宁拉着手走进山洞,洞中也是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在提着画笔的蓝衣男子脚边蹦来蹦去,几个跳在画桌上的毛球还伸出爪子去蹭蹭他的画纸。
沧宁忍不住跑到桌旁去揉了揉蓝晨的兔子,还好对方专心画画,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兔子已经被人倒着摸成了一个大毛团。
“琰哥哥,它越摸越大啊,哈哈哈……”
“阿宁,过来。”谢琰把沧宁拉到身边,看看蓝晨笔下的画纸,“你看这是什么?”
沧宁往蓝晨灵动的笔尖下望去,那是一片沧宁大海,碧蓝的海浪翻腾中是一条银光熠熠的白龙!
蓝晨的笔触很细腻,细腻地能看清那白龙每一片闪闪发光的鳞片上精致的纹路reads;!白龙张着修长的利爪,高傲地扬起美丽的脖颈仰天长吟,威震天地,真是这世上最美丽最强大的生物……
“原来小蓝说的是我。”沧宁惊讶地张大了双眼,蓝晨说过的话而耳边历历浮现。
……
“真的太美了,碧海蓝天,雪白得就像翻涌的海浪,又像天上的银河,银光闪闪,实在是太美了……”
“这么美妙的事物,我觉得能看到它是我的幸运,所以,从遇见它开始,把它画出来,我就当做了我一生的使命。它真的太美了……”
……
“小蓝已经做到了,他画的真的一模一样啊……”
蓝晨似察觉到什么一般,放下笔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画纸上的白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沧波浩渺的大海中冲出。只是,还缺少一双睥睨众生的双目。
世间万物,最传情的就是双目;画家下笔,最难画的就是双目,蓝晨再次提起画笔,对那副画上的白龙凝视良久。
成功很难,不能有一笔纰漏;失败却很容易,只需要点错一笔。
千钧一发。
谢琰在沧宁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沧宁微微一笑,使劲点点头。
蓝晨的笔尖触上那白龙眼眶的一刹。仿佛,他就是造物主。风云际会,乾坤浩荡,只在他一笔之间。
笔下惊风泣雨,一点龙神再世。蓝晨笔锋一转,腕间如行云流水般收笔。
一道金光破画而出直冲九天,漫天黑云如墨,雷霆万钧一齐炸响,无数银蛇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嘶鸣游过
,只是真龙眼中的梦幻泡影。
一条通体雪白的巨龙在世间万物的仰望中飞腾入墨色翻滚的重重黑云,吟哦九天,倾覆四海,睥睨*。
一时,天摇地陷,山崩水裂,人间沧海横流,一片汪洋恣肆。
白龙腾跃过电闪雷鸣几欲炸裂的天际,俯冲下狂风巨浪咆哮怒吼的东海。
一袭白衣翩然落在海边苍黑的巨石上,雪白的衣袂映着灿烂天光随风飘摇,一头长长的银发间镶嵌璀璨珊瑚的银冠半束,发丝在狂乱的海风中纷纷扬起。
龙神再世,万代千秋。神力无边,睥睨万物。
沧宁的额心赫然一道鲜红的神印,身披的大红披风随猎猎狂风扬起,立在高高的巨石上,俯看海天一色,风起云涌。
浑浊的大海如同倒悬于天,海水喷薄汹涌,转眼湮没良田千万顷;乌云密布的天空如同坍塌了一般,狂风不断,电闪雷鸣。
难道这就是那古老的传说之中——龙神再世之日,真正的天翻地覆之时?
“阿宁。”一袭沉稳的黑衣落在沧宁身边,转头望着他光华熠熠的双目,“不要乱了心神,这绝不是你造成的。”
沧宁点点头:“琰哥哥,我知道无论何时,你都会相信我。”
“你看,水虽然是海中漫出来的,其实却并不来自大海。”沧宁抬手一指,西方乌云密布的天空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明破云而出,“琰哥哥,釜底抽薪方才治本,请你先帮我截住肆流的海水,我要去那里看看情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