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贤笑了,也似一见如故般,叫来小二添酒添菜,他给他的杯子斟满酒:“卢贤弟,愚兄不愿与你就此分别,如果贤弟无事,不如到寒舍去小住几日,十月十九日,是小女的生日,贤弟去不去?”
龙靖心中闪过一张面孔,那是郝星竹:“唐大哥的夫人是……”
唐晓贤只觉得心底有一阵痉挛的抽痛,痛得他不自觉的从齿缝中向内吸气,他用手支着头:“你很奇怪是不是?”
龙靖点点头:“小弟看得出来,大哥对郝姑娘充满了关切和怜惜,小弟也可以看得出郝姑娘对大哥一往情深,但是……”
“但是,你并不了解愚兄的过去,更不知道愚兄是什么人吧。”唐晓贤饮了一口酒道。
龙靖望着他,心中一片茫然。
“知道四川唐家吧?”唐晓贤道:“我就是四川唐家的第二十一代孙,目前,唐家堡中有上下六代人,一代是我奶奶唐老太夫人。我奶奶虽然不是我爷爷的原配,但她能文能武,深得我爷爷的偏爱,爷爷在世时就一直让她管家,现在堡主是我大伯,我一共有七个伯父、五个姑母。第三代也就是我们这一代的兄弟姐妹更多,但我父亲就只有我和我姐姐两个孩子,”
唐晓贤深深叹口气,继续道:“二十多年前,我十五岁,开始跟着我的堂兄们闯江湖历练,三四年后也算是小有名气,许多人都以能认识我为荣,许多女孩子也都想嫁给我,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和我娘天天对我说这个好那个好,巴不得我马上就能和其中一个成亲生子。”
“就在那时,我认识了星竹,她才十六岁,瘦瘦弱弱的,非常温柔可爱,我几乎一下子就爱上了她,只爱她,那些所有高贵的、漂亮的、热情的女孩全比不上她。”
谈起那段往事,他仿佛又回到从前,眼底有一抹兴奋、欢愉、甜美的神采,“我们彼此那么深那么深的爱上了对方,发誓要永永远远在一起,我告诉奶奶我要娶她,我以为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同意的,因为她是早想我娶妻生子的。但是,”
他眼底的光亮不见了:“我刚说出她父亲的名字,奶奶立即大怒,坚决反对,原来她父亲是我家的仇人。”
他只觉喉头紧缩而痛楚,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双手捧住头,深深地无奈地低叹。良久,他才又道:“奶奶知道她乃我家仇人之女后,不容分说,逼着我不许再与她来往,并且要我亲手杀了她。”
“我当然不愿意,我怎么可能杀她,又怎么可能不见她,于是,伯父、伯母、爹娘、兄弟姐妹们一个个的都来劝我和她分手、劝我听奶奶的话,但是,我一意孤行,一定要娶她为妻。奶奶是唐家的权威,如何事情都必须要她点头才行,虽然平时她最喜欢我,但是,”
他蹙紧双眉,深深叹口气:“在这件事上,她也是最坚决的,”
他再叹了口气,“也难怪,自从我爷爷被仇家害死以后,她就成了唐家支柱、权威,到现在六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反驳她的话。”
“我爹爹其实是遗腹子,而我又是我爹爹唯一的儿子,所以,从小奶奶疼我超过其他的兄弟姐妹,她希望我能成为爷爷的再生。我爹爹因为先天不足,在武功上不能成为一流宗师,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也因此对我要求甚严。”
他再度停顿了,龙靖望着他,不用他再多加形容,他也已经能想象出唐老太夫人的威严和专权了,也能想象出他当时的环境和勇气了。
半响,他再开口道:“我的倔脾气也是她调教出来的,”
他们已经没有喝酒吃菜了,只是相互在接近、在交心,“于是,我离开家,离开四川去找星竹,准备和她找一处山明水清的地方过一辈子神仙的日子。然而,”
他的神色暗淡下来,“我还没有找到星竹,奶奶派出来的四伯、五伯和几个堂兄就先找到了我,他们劝说我回去,劝我不要和奶奶闹,我不听,他们就遵照奶奶的指示,强行将我带回了四川家中。奶奶是早有准备的,我回去不足半月,就逼着我成了亲。新娘是一个贤惠、美丽、温柔的女子,从成亲的第一天起,”
谈到自己的妻子,他似乎有一种内疚的感觉:“她从不问我为什么,每天都默默地忍受一切,伺候奶奶和爹娘,”
他更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妻子、好媳妇,虽然她还没有享受过一个妻子应有的爱抚和体贴,我不忍……终于,在成亲一年后,我们才成为真正的夫妻。”
他低下头,用手支着头,轻轻的、缓缓的:“我虽努力想面对她,但仍然忘不了星竹,半夜里我总是叫着星竹的名字而惊醒,每次,素芬,我妻子姓姚,素芬每次都装不知道。”
他显然很痛苦,又左右为难:“于是,我又一次离开家,到处去找星竹,我心里明白,我不该也不能再去找她,但我仍然那么渴望见到她,我好不容易找到星竹,她……她……”
他将头伏在桌上,说不下去了。
龙靖心中也是一紧,虽然明明知道郝星竹仍然好好的活在世上,但还是不免想知道那时她怎么样了,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便安慰地道:“唐大哥,你歇一会儿,以后再说吧。”
“唉!”唐晓贤深深地幽幽地叹了口气:“就让我讲完吧,反正这故事也快完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她已知道我成亲了,当然,四川唐家的儿子成亲,有谁会不知道呢,”
他嘲讽似的笑了笑:“她笑着对我说,‘我们的缘分尽了。’我说,‘我们的缘分刚刚开始。’于是,我们在南京乡下买了一座小房子住下了。半年后,六伯找到了我,告诉我,素芬要生孩子了,让我立即回去,我舍不得星竹,星竹软硬兼施说服我回去,并说,她就在我们住的地方等我。”
“我刚刚回到家,素芬就生下一个女孩儿,娘哭着告诉我:本来三天前就该生的,却一直生不下来,一直痛了三天三夜。见到素芬痛苦难忍的样子,我不能说休妻,也不能提星竹。我在家里住了半年多,你不知道我有多矛盾、有多想星竹,”
他呜咽着,“有时想走吧,去找星竹,管不了别的了,但素芬太善良,我没有理由伤害她。”
龙靖望着他痛楚的脸,完全能想象他左右为难的矛盾和无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