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尚未萧瑟,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慢,漫山遍野仍旧是翠绿色,极少有落叶凋零。
云初拖着疲倦的身体,一步一步走着,他也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甚至忘记了,起?点在何处。
他第一次发现,时间竟然可以过得这么慢,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漫长,这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几乎将他吞噬,卷进深渊。
云初明明已经孤寂了十七年,早该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今却觉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顾颜夕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不快不慢,刚刚好能够看清他的背影。她的眼里全是忧愁,但不仅仅为了云初,也是为了自己。
此时此刻,云初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他怕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影响他的听觉,影响他觉察覃柒的声音。
他仍旧对覃柒抱有幻想,因为她从来不会丢下他,她总会找到他。
云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虽然是面对着顾颜夕,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见到云初转身,顾颜夕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云初的声音很憔悴,却很决绝,“不要跟着我,不要逼我杀了你。”
顾颜夕害了覃柒,他恨她,却不能杀她。
他其实痛恨的,不是顾颜夕,而是自己。
顾颜夕从前救过他很多次,他一直很感激她。离开斑翎教之后,他有察觉到过她的存在。
云初本以为,顾颜夕不遗余力的跟踪,是因为葛寒秋的命令,是为了自己,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要伤害覃柒。
云初的话音刚落,顾颜夕一瞬便泪流满面,她不愿和他决裂,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她拉着衣襟,冷得发抖,脸上疲倦不堪。
顾颜夕流着眼泪,却忍不住嘴角上扬。云初到底同她说了一句话,这样就足够了,最起码她能够确定,云初对自己的恨,没有到极致。
云初再次提步,顾颜夕固执的跟了上去。
云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眉目紧蹙,他转身拔出刀,对准顾颜夕脸颊的位置,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顾颜夕最终停下脚步,她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云初更加讨厌她。
荒原外,是一个安逸的小镇。小镇很小,从镇头走到镇尾只需要半日。
云初踏进镇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酒铺。云初从来不喜欢喝酒,也没有好的酒量,作为一个最出色的杀手,他必须让自己的大脑每时每刻都清醒着。
但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喝酒,此时此刻,那种醉倒的感觉令他异常迷恋,只有喝醉了,他才能从这种剜心刺骨的疼痛中解脱片刻。
小镇尽头,有一家很小的铺子,这铺子主要卖的是米,顺道卖卖散酒。所以,店里并没有容他落脚的桌椅。
而且,这个酒铺中的卖的酒,都是穷人喝的劣酒,既难喝又易醉,但很便宜,五文钱便能买一大坛。
老板将酒端上来,还没有回到柜台,云初便已经半坛下肚。
他喝的又急又猛,很快便上了头。
他拿着酒坛,脚步轻软的走在街道上,边走边喝。
一坛酒见底,云初开始昏昏欲睡,他最终站立不住,在一个石阶上坐下。
他撑着身子,口中喃喃道,“覃柒,覃柒。”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出现?”
“覃柒,我们到底是不是仇人?”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
顾颜夕一直跟在云初的身后,她不再光明正大的尾随,而是远远的躲着,偷偷的跟着。
她看见云初几乎不省人事,才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顾颜夕难过的看着云初,心中十分后悔。她很懊恼,倘若不是自己使了手段,多次陷覃柒和云初于绝望的境地,也不会害了覃柒,更不会把云初折磨成这副模样。
云初现在的样子,令她始料未及。一个连血都是冰冷的杀手,竟然也能去爱上别人。
顾颜夕哽咽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就为了一个女人?”
她陪了云初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这个样子。即便他当初知道自己的身世时,也没有这般痛苦。顾颜夕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女人,一个龙女,能让他迷失。
她伸出手,想拢一拢云初垂到鼻尖上的碎发,刚触到他的发尖,他便迅速的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四根手指。
云初即便醉倒,反应也十分敏锐。
他红着眼睛,看着顾颜夕,眼睛像要滴出血来。
顾颜夕恍然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惜和爱意。
他拿着顾颜夕的手,嘴里却喊着,“覃柒,是你?你来了。”
顾颜夕的手被云初握的生疼,却没有收回,咬牙忍着。她听到覃柒的名字,虽然失落,却没有一丝醋意,倘若他将自己看成别人,能够暂时忘却伤痛,那她愿意做别人的替身。
云初一只手握着刀,双手去握顾颜夕的肩膀,刀柄贴在她的身上,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初突然疯狂喊道,“你告诉我,是不是龙族派你来找我的,是不是你们毁了神剑山庄?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
顾颜夕静静地与云初对视,揣测着若是覃柒在这里,会对他说什么样的话。她抬手抚了抚云初的脸颊,温柔道,“我知道,你心里是相信我的。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地,难道你感觉不到?”
云初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盯着顾颜夕的脸,端详了许久,突然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喃喃道,“我信你,我信你”
云初不知道自己恍惚间看到的画面,是在做梦,还是在思念。
他的眼前,是覃柒无数次救下自己的画面。两个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是开心的。
从漠北到江南,从深潭到荒原,他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为他疯狂,令他癫狂。
画面的最后,是覃柒掉落进深潭中,沉入潭底,他伸出手,怎么也触不到她的衣角,任由她远离自己,最后消失在水面。
云初醒来
的时候,大汗淋漓。
他从一间陌生房间里的一张陌生的床上坐起来,头痛欲裂。
此时已是深夜,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月光从窗外撒进来,景色同漠北的活人墓,几乎一模一样。
云初盯着月亮看了片刻,回眸时感觉到眼睛酸痛,抬手揉了揉,却揉到满脸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将他送到客栈,但他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事情,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云初是一个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一场大醉,让他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怎么能够因为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便怀疑覃柒是龙族派来对他赶尽杀绝的人。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回覃柒,很多事情,没听到覃柒亲口说,他谁都不会相信。
回到深海的第一天,覃柒便被关在了永忌涯。
她没有哭闹,没有求情,平静到所有龙都觉得不可思议。苍冥甚至想着,只要她开口,自己便网开一面,可最后,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覃柒在来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忍受不了这里的孤寂,但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这般安逸,也很好。
她没有想过,再回到云初的身边。
她来到人间,本是为了他能够生活的更好,结果却让他越来越难过,也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只要她离开,沙妖就不会伤害他,葛寒秋也不会再为难他,他便能找回以前的生活。
在永忌涯生活了两天,覃柒便发觉,这里比想象的更加可怕,莫说龙不会过来,便是鱼虾也不会经过。她整整两日,除了发呆,什么事也做不了。
只要发起呆来,她满脑子都是云初,可又没有事情让她分神。
覃柒本以为,会一个人一直这样痛苦下去,直到听到远处悠悠然传来的美妙歌声,才回想起来,这里从前关着一个龙女。
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不如找人说说话,为了不再继续这样难过下去,覃柒不假思索的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虽然回到了海底,却没有办法化作龙身,只能用人类的躯体生活,所以游起来显得很慢。
隔着水幕,苍冥看着覃柒慢腾腾的游来游去,脸上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
他身后的侍卫见其无动于衷,忍不住提醒道,“将军,覃柒不会是想逃走吧?”
苍冥回神,脸上微小的表情消失,轻轻打破水幕,用龙吟声威严道,“不会的。”
侍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是。”
覃柒游啊游,游啊游,游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暗流旁的礁石边,看到了一条龙。
只是这条龙的样子,实在吓人,覃柒看见它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蹙成了川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