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凯一面骂,她一面又吃了一个卤鸡腿,一包松仁,一碗燕窝羹——听说吃燕窝孩子会长得白些。
方其凯终于不骂了,眼神直勾勾的瞧着何家贤满嘴是油的大块朵颖:“放小爷回去,我要姨娘给我做好吃的。”
“你姨娘没有银子了,都被你败光了。”何家贤认真的拿过一页纸:“哦,对了,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什么钱的概念,只听见沈姨娘一个月月例才二十两,却已经欠了何家贤三个月的月例钱,到底沉不住气,哇一声哭了:“你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告诉父亲,告诉二哥,叫他们收拾你……”
“收拾谁?”方老爷受了何家贤的嘱托,回家来吃晚饭,顺道看看方其凯,听见他正提到自己,不怒自威,吓得毫无防备的方其凯浑身一哆嗦。
“四弟说笑呢。”何家贤起身,急忙擦了满嘴的油——她还以为方老爷要吃过晚饭才过来呢,看来是刚回家就过来了,他对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父亲。”何家贤行了个礼:“四弟想吃晚饭。是不是啊。”何家贤回头,冲他一眨眼。
方其凯傻了,却又不傻,立刻点头附和,他以为是演戏:“是啊,我跟……跟二嫂说,我想吃饭。”
“那就好好吃饭,你瞧你瘦的。”方老爷松开了脸:“吃完饭听你二嫂的话。”
“嗯。”方其凯受宠若惊,方老爷从没有这样好声色对他说过话,每次都是骂起,要么就直接动手。要不是姨娘护着,他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明儿个我再来看你。”方老爷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方其凯品味着这一句话,半响不作声。
吉祥又重新端了饭菜来,方其凯一声不吭的吃掉了,看也不看何家贤一眼,自觉回到房间里,谁也不理。
沈姨娘来看她,被何家贤拒之门外。沈姨娘要哭闹,何家贤指指她的肚子:“每天一碗绿豆汤,有没有坚持喝?”
沈姨娘只能恨恨瞪她一眼,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吉祥端来饭菜,在门口:“四少爷,吃饭了。从今天起,有人来给你讲故事,要是你能在午饭前知道故事讲的是什么,午饭钱就免了,还免除沈姨娘五两银子的债务。要是你听懂得多,还能倒挣咱们的银子。”
没有动静。
吉祥有些焦急,何家贤示意她打开门看,却见方其凯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的还在酣睡中。
“你晌午再来说一遍。”何家贤叮嘱。
没等到晌午,方其凯已经将门敲得咚咚响:“小爷要吃饭。”
吉祥忙到门口,把早上的话说了一遍,方其凯听到最后一句“倒挣银子”,眼前一亮,不言不语走了出来,随吉祥到正屋的小桌子上吃了饭,然后,何家贤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讲鹿乳奉亲。说春秋时期的一个人,为了给母亲治病,需要鹿乳。他因此穿着鹿皮混在深山老林,差点被猎人射杀。
方其凯听了一遍,又问了一遍,才道:“没意思。”
“没意思也要记住,今天就讲这一个,记清楚了吃午饭。”何家贤不理她,叮嘱胳膊还没完全复原的红梅:“他能复述了就来告诉我。”
方其凯饿得晕头转向,而红梅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瞪到傍晚。方其凯最终妥协,吃上了晚饭。
方老爷来了。
方其凯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不再说话。
何家贤笑着:“四弟今天听了故事,要给父亲讲呢。”
方其凯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学的是鹿乳很好吃……就是说有个人想吃鹿乳,于是花银子去买……”何家贤胡说八道。
“不是不是,是鹿乳奉亲,讲的一个人孝顺母亲的故事……”方其凯由不得何家贤胡言乱语,急忙反驳,哼,臭女人,你也有犯错的时候。
“很好。”方老爷笑眯眯的走过来,摸一摸方其凯的后脑勺,“明天我再来,瞧瞧你又学了什么。”
何家贤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躲在一边看的沈姨娘,悄悄摸了把眼泪。
第三日没有前两日的剑拔弩张,方其凯按时间起来吃了饭,听了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复述,等待何家贤首肯了吃午饭。
一日下来,学了两个故事。
方老爷过来看时,方其凯像是一个爱显摆的阔人,有些得意的把和的故事讲了,身上带着孩童的天真。
何家贤笑着道:“下午听黄香温席的故事时,四弟说,要是父亲觉得冷,他也愿意给父亲温席。”这是一句她自己编的马屁。
方老爷却信了,孩童吗,都是天真烂漫的。他有些激动的瞧着方其凯,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边:“好孩子。”
人大多是疼爱幼子的,方老爷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年,方其凯的顽劣混账,让他太失望。
“你就继续跟着你二嫂学习吧。且莫胡闹。”方老爷叮嘱,对何家贤点点头。
“我学好了,父亲会天天来看我吗?”方其凯终于胆子大起来。
“……”这几日是答应了何家贤,以后怕是没这么多时间。
“父亲,请过来说话。”何家贤将方老爷请到一边,把自己的打算给他讲了,却并没有说方其瑞不打算读书了,只说家里出仕的人越多越好,方其凯很聪明,能够举一反三,可大力培养,请方老爷配合。
方老爷沉吟半响,才对着方其凯点点头:“那你好好学,我每七日检查你的功课。”
方其凯笑了,露出两个缺了的大门牙。
“她真的把四少爷调教好了?”陈氏生气地问。
芍药不敢说话,怕陈氏的怒气牵连于她。
陈氏便知道这是真的了:“反了天了。”
金娘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出主意道:“要不,把四少爷要到您身边亲自教养?”
“若是我教养的不如她,你觉得老爷会高兴?”陈氏觉得金娘子提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气得瞪着她:“一个两个的,都不顶用。”
“奴婢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需要着急。”金娘子说出心里话,刚才那个主意其实是随便出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把一个顽童教育成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爱抓这棘手的事情,就扎得她满手流血便是。”
陈氏瞪她的眼神温和些了:“接着说。”
“她在前面教,咱们背地里教,不就成了?”金娘子笑眯眯的:“夫人不过是在乎老爷的意思,那就让老爷对她失望,一切都结了。”
陈氏陷入思考,半响才道:“总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手伸得这么长,我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那奴婢就给她一个教训。”金娘子咬咬牙:“夫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奴婢呢。”
红梅胳膊伤了之后,愈合的七七八八,只是还不能干重活,在院子里干些分派活计的事情。
“春杏,你把衣裳收一收……”红梅正在说话,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红梅姐姐。”
却是鹤寿堂里的冬梅:“金娘子叫你呢……”
“哦,稍等。”红梅笑笑,暗道还是有这么一天,掏了二两银子给冬梅:“妹妹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金娘子气冲冲的。”冬梅收了银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从夫人屋里出来就让我来这儿了。”
“知道了。”红梅想着,轻易不叫她,叫她就没好事。
“你等一下,我给二奶奶上壶茶了再去,二奶奶现在不放心别的人伺候。”红梅一拍脑门。
冬梅自然无法干涉:“那你快些。”
片刻后,只听见屋里红梅“啊”的一声惨叫,再出来时,手上红彤彤的一片,撕心裂肺的痛,何家贤急道:“快去抹些香油。”
原是何家贤接茶杯时,手一歪把红梅的手背烫了。
抹了香油也不管用,红梅的手背起了好几个大燎泡,何家贤让她休息了。
“这丫头心野了,迟早有她好看。”金娘子听了,怒得拍桌子:“离了鹤寿堂,就以为是汀兰院的人了?一个两个都起了异心了,偏赶得这样巧。”
芍药探头进来给金娘子添茶:“妈妈息怒,不知道是什么事?”
金娘子瞧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芍药从袖子里递出一个金戒指:“妈妈,这戒指我手指头细了,戴着老爱掉,不如妈妈试一下?”
金娘子戴着自然刚好。
“那就送给妈妈了。还望妈妈笑纳。”芍药笑嘻嘻的。
“有什么屁快放。”金娘子心情好了一些。
“奴婢的哥哥在乡下种田,想给咱们厨房供应一些菜和鸡鸭。”芍药苦着脸:“我说了不归我管,我也没那个能力。大嫂是个小心眼的人,成日里跟我娘说我不帮他们,如今我娘瞧着我回家就哭天喊地,不得安宁。”
“说到底,我也是在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实在不好掉了脸面。”芍药凑近了瞧着那戒指,一阵头疼:“还是妈妈带着好看。”
“不是什么大事。”金娘子伸出五个指头:“别的不多要,每个月这么多。”
方家那么多人,每日光青菜和肉类的采买就是大几十两银子,中间的利润不用说,金娘子的五两抽成,算是良心价。
“不多不多,我这就去我哥说。”芍药正要跑出去,被金娘子叫住:“还有一件事情。”
这可是玩命的买卖,得找个愿意上钩的人,可巧就来了。
吉祥提着饭盒从厨房回来,花园子里遇到许久不见的腊梅。
“吉祥,你能不能借我二两银子,我急用。”腊梅看起来很是伤心难过。
“你等下,我把饭送回去。”吉祥笑眯眯的,指着食盒:“二奶奶等着吃呢。”
“你现在就给我,要是身上带着的话。”腊梅急得直冒汗:“我要赶紧拿回家,我娘等着救命呢。”
吉祥一听也急了,将食盒放下,低头给腊梅拿银子,去没瞧见她旁边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手,在吉祥低头找银子的功夫,将食盒打开,只悄悄换了一双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筷子。
吉祥将荷包掏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一两多的碎银子:“只有这么多……”
“你先等着,我送完饭回去,再拿给你,你在这里等着。”吉祥笑着,提起食盒。
腊梅瞧着她,内心煎熬:“我跟你一起去。”
“别,让金娘子瞧见,又得骂你不是?”吉祥笑笑:“你等一会儿,我快去快回。”
“哎……”腊梅想了想,告诉吉祥:“那我晚上来取。”
吉祥脆生生答应一声,提着食盒走了。
腊梅站在原地,忐忑不安,许久之后又跟了上去,不敢靠近,在汀兰院附近徘徊。
吉祥到了何家贤屋里,将食盒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自从又入了公中的开支,这饭菜有有点奢侈了。
不过,奢侈的真爽啊。
何家贤笑笑,等着吉祥端过来,吉祥却小心翼翼:“路上遇到腊梅了。”
“那就去抓一只青蛙来吧。”何家贤也笑笑。
盛夏的池塘里都是青蛙,成天呱呱呱乱叫,吵得心烦。
不多时,一个外院的护院将青蛙交给春杏。
腊梅在汀兰院外刚得了吉祥借的银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奶奶午饭吃得可好?”
“恩,还可以。”吉祥笑笑,不愿意多说,瞧着她掩盖不住的惊慌,还有话语里的试探,对她多少有些失望。
腊梅接过银子走了,路上碰见拿着一个布包,里面传来“呱呱”叫声的春杏:“这是什么?”
“青蛙,二奶奶要的。”春杏笑眯眯的,毫无防备。
“青蛙啊。青蛙吃虫子,可不吃筷子。”腊梅小声感慨一句:“快去吧。”
春杏在口中念念的:“说的什么呀,怪里怪气的。”
将那些饭食都喂了一口给青蛙,青蛙仍旧活蹦乱跳的“呱呱”叫得让人心烦。
何家贤心懒意灰:“许是我们多心了。”
叫了春杏来把青蛙放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