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高人,圣上也见过不少;高人的手段他亦见识过许多次。这一次他都觉得颇为新奇,但对宁国府嫡长孙还是不会怎么样:能人异士他都容下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都是得道高人了,当然不用太过谦卑。霍勉笑道:“有此一招, 再不怕眼瞎得罪人。”话一出口, 霍勉忽然整个人僵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
圣上见状连忙主动收回了手,心中感叹:可见什么手段都有耗损, 刚才这小哥儿只怕还在逞强呢。他便吩咐道:“快扶着歇一歇吧。”
这位九五之尊在关心霍勉之余, 也跟着放下心来。
霍勉怎么会因为这种连功德都不用氪的小招数而神色骤变?他是看到一根红灿灿的姻缘线忽然出现,一下子缠住自己的左手小指, 再顺着这根姻缘线看过去……竟穿透了圣上身边眉清目秀的侍读学士……
霍勉的姻缘当然不是跟这位容貌出众的侍读学士小哥,而是这小哥的……亲妹子!
霍勉在怔愣失态过后,脸色先白后红, 外人看着都觉得施法果然是个力气活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就想直接甩开皇帝这帮子人,拉着侍读学士小哥去找他老婆!
不过找到老婆,老婆记不记得他还是个事儿,而且就算老婆能顺顺当当地想起他, 二人开开心心重聚,只怕也得在这个世界生活一阵子,弄不好甚至是半辈子——因为他还要教导宝玉呢。
所以还是不得罪皇帝比较好。
想到这里,霍勉镇定下来,耐心地笑而不语,听皇帝与国师闲扯淡。
国师是个气势不凡的中年道士。通过外挂眼镜,霍勉知道这位老人家都快八十了。
国师早有言在先,他只管帮圣上防备那些神神鬼鬼见不得光的算计,偶尔也会为圣上炼制一点养身丹药——这还得看敬献上来的药材是否能入国师的眼。
人家如此挑剔也有道理,因为这位国师炼制的丹药的确是能养身延年的好药,而非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用铅汞捣鼓出来的毒丹。
至于圣上身后站着的侍读学士,霍勉这辈子的大舅子,乃是前科探花,更是有名的端方君子。
上梁正,下梁也歪不到哪里去。霍勉眼前这帮人要么头顶青绿,要么就金光缭绕,再要么就是二者兼而有之。
有个公正严明又宽和且不失手段的明君高高在上,内有一群同样持正勤恳的臣子在朝堂,外有能征善战的猛将,魑魅魍魉的蝇营狗苟之辈八成会人生不易。
想到这里,霍勉垂了眼,调整了一下眼镜的显示功能,继续听圣上与国师说话。可巧圣上刚好跟国师说起贾元春,“贤德妃今日归省,见着家人怕是要痛哭一场。”
国师清楚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贤德妃与幼弟甚笃,分别多年再次相见,定是要多说些体己话。”
他早为贤德妃那位生带异象的幼弟卜算过:的确是从上面下来的,但似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目前看来,贤德妃这个弟弟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才俊之相。
君臣这一问一答,其实就是想探一探贾家这位新近开了窍的小高人如何看他那位小叔叔的。
圣上望向霍勉,“蓉哥儿可知道你那小叔叔的来路?”
这都不是弦外之音,而是直接发问了。
霍勉挑了挑眉,“回圣上的话,我那位小叔叔前世正是仙宫之中的神瑛侍者。”
啥?侍者?
莫说圣上,就连素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国师都稍微瞪大了眼。
宝玉真不是什么来头了得的大人物。不然警幻仙子一次提点不成,总不至于就此放任不管。
霍勉不等圣上与国师再次发问,就言简意赅道,“托梦。”
这绝对是实话。国师捻须笑着点了点头。
圣上一瞧,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就道,“那也是有些来历有些跟脚。”说到这里,圣上自己也笑了。
霍勉正色道:“恕草民多句嘴,开眼瞧我这小叔叔比常人也没多上些什么。”
圣上又笑了:那倒是。只有朕脑顶顶条龙,旁人撑死就是灰蒙蒙带点光……国师比他们光彩都更多些。
贾宝玉在他不知情,甚至宁荣两府都不知情的前提下,被许多高人验看过。这些高人也都没看出贾宝玉如何不凡,众口一词之下,圣上再不放心都被高人们说服了。
这次验看蓉哥儿,同时探一探口风……果然高人们看法完全一致,圣上也觉得到此为止,以后不用再关注这么一个小孩子了。
拜别圣上,霍勉依旧从后门回到府中。
他刚一露面,就让林之孝拉住了——赖家兄弟倒台后,林之孝就成了荣府的大管家。
林大管家急切道:“蓉大爷,娘娘宣您觐见,您这是跑哪儿去了?”
霍勉跟着圣上跟前的太监离府的时候,不远处就有元春带来的侍卫在值守——这些侍卫可都出自皇城,哪里会不认识那太监是谁?
因此霍勉去见谁,元春此时已然知晓。林之孝死死拉住他胳膊……就显得太“拿鸡毛当令箭”了。
霍勉懒得跟个管家计较,他就问了一句,“娘娘身边的内侍是怎么吩咐你的?”
林之孝立即松了手,心里阵阵懊悔:刚刚情急之下,他要拿住蓉大爷的这架势……娘娘的内侍若没看在眼里,他就坐蜡了!
元春跟前的内侍已然上前,恭恭敬敬道,“还请蓉大爷随奴婢来。”
霍勉笑了笑,“有劳公公。”
林之孝看着二人走远,冬末春初的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元春刚刚点评完一众弟妹的诗文,正和黛玉闲话——林妹妹的爹没死,元春自然看重黛玉多过宝钗。
内侍入内回禀,霍勉就站在外厢静等,无视一众长辈平辈的目光“洗礼”。
贾赦和贾政的目光略带责备之意,贾珍还算了解开窍之后的儿子,看他底气这么足,想必……难不成刚刚面君去了?
贾珍想到这里神色登时一变,霍勉正好侧过头看向他,还笑眯眯地伸手,在唇间一比,随即便潇洒地往元春端坐的地方走。
他还没迈出两步,内侍便再次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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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勉入内时,元春本打算起身更衣。身边一众女眷外加一个宝玉,元春也不得多问,只在预备开戏时寻了个机会说,“可见着了。”
人多嘴杂之际,霍勉迎着元春,掌心忽然映照出一只小金龙,随后另一手掌风一扇,什么影像都消失于无形。这时他才笑了笑,“见到了这一位。”
元春一怔,片刻后方回过神儿来,有心再要多问,霍勉已然转身,准备回到男人们的“地盘”……
元春也只能放他走。
蓉哥儿忽然开了窍,得了些神异之处,圣上既已知晓,元春自然在与圣上闲话时得知了此事。本来她还将信将疑,如今……由不得她不信,而且这个侄子刚刚还面过君。
元春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有蓉哥儿在,娘家千难万难也能保住些元气;忧的是,蓉哥儿现在这样子一看就……桀骜不逊,她怕蓉哥儿真本事长了,惹祸的本事也长了。
因此元春在听戏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心思再关照龄官。听完戏,元春使唤内侍们把带来的赏赐分发一番,就心事重重地回宫去了。
贵妃走了,清扫收拾等杂事交给管家们,贾赦和贾政说什么都要让霍勉好生说说:为何娘娘宣他他却不在,竟让娘娘等了那么久。
霍勉也没客气,“二位长辈明知故问,哪位才能在贵妃省亲之际把我叫走,还不怕贵妃怪罪的。”
贾赦他们未必想不到,只是想叫霍勉给个准话而已:这兄弟俩一直看轻贾蓉,纵使明知贾蓉得了奇遇,态度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贾赦和贾政兄弟都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典型勋贵子弟,同时爱享乐又不负责任,头顶还都一片红,霍勉能对他们有好气儿才是见鬼了,肯有问有答都是看在有真功德在身的宁荣两位国公身上。
当初霍勉初读《红楼梦》时还是个中年少年,那时候他就觉得宁荣两府这样的人家若是得了好结局才是天地不公。
于是他也不管众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回房歇着去了,实则是氪功德查询侍读学士的祖宗三代以及这家人现在的人际关系去了。
不过他不累也不睡,忙碌了好些日子的贾家男人们累了也没睡……开启着外挂的霍勉知道他们都在忙活什么,忍不住呵呵一声。
就说贾珍那里都不成了,还不甘心:白日里忙着处置各项事务不算,晚上竟又不肯虚度,补药不断,花样不少。两个小妾消受不了,还叫丫头小厮上来轮番“伺候”。
贾赦在睡鲜嫩的小姑娘;贾政则在享受赵姨娘粗俗的奉承……
贾琏和宝玉倒是规矩,老老实实地补觉。也就这兄弟俩心事少,所以才睡得着。
从贾赦和贾政今日对待元春的态度,足够体会个中三味:敬是应该的,但畏……从何而来?显然在畏惧之下正是心虚。宁荣两府投靠东宫一事,元春八成不知道。
元春回宫梳洗更衣后,天都快亮了。正月十五这天皇后娘娘也回了娘家,因此早上的觐让太后免了。
昨夜圣上回宫后就歇在皇后宫中,白天处置过公务,傍晚便到元春宫中坐一坐。
元春赶紧把在娘家的所见所闻老老实实告诉圣上,同时蓉哥儿的异常她也没有半点隐瞒。
圣上听完随口道:“蓉哥儿比你弟弟强多了,两位老国公当真后继有人。”虽然出息的地方有点不一样。
幼弟生带异象,圣上早就知晓。元春早先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圣上那这个做文章,然而她入宫后才发觉圣上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并没把宝玉放在眼里。
这么一来,纵然宝玉出息些也是不怕的。可惜祖母看得明白,母亲却是懵懵懂懂,不过二人都是一样的娇宠宝玉。如今看来,再想把宝玉教回来,恐怕难了……
元春再疼爱宝玉,心里却也清清楚楚:总爱在女孩儿堆里打转的宝玉,若不出狠手教导,这辈子只怕成就有限。
元春真是越想越愁,只想着下次母亲进宫好生说道说道——哪里能想到王夫人下次进宫来就开始跟贵妃女儿哭起穷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霍勉这一日算准了他老婆出门游玩,他准备等在老婆必经之地……给她留个好印象。
他正骑马漫步前行,忽然见到宝玉跟他那个小厮,叫茗什么来着,一起往……霍勉按了按太阳穴,实则是推了下无形的眼镜,那不是袭人她家吗?
他出门比较早,算一算足够料理宝玉这件事儿了:老实说教导宝玉这个任务他真是不怎么尽心。
老实说,因为看不上贾宝玉而消极怠工,的确有点对不起他点开系统就能看见的“优秀员工”勋章啊。
做过一番心理建设,霍勉这次就打算出手了。
宝玉正跟袭人手牵手互诉衷肠的时候,霍勉闪现到袭人屋子之外,从窗户里看见贾宝玉与袭人的脑袋几乎贴在一起,他出了声,“宝二叔想好将来要迎娶哪个姐姐还是妹妹了吗?”
宝玉吓得双手一抖,急忙往窗外看来。
而袭人居然有种被抓……那什么个正着的感觉,余光扫过发觉是宁府的蓉大爷,她心里也是一阵狂跳!
蓉大爷的变化府里已经传遍了,只不过这位小爷开窍之后深居简出,寻常鲜少得见。袭人不知道他为何不请自来,而且居然没惊动自家人,不过……她总有种不妙的预感,而且蓉大爷刚刚那句话本身就很不客气。
听见动静,袭人的哥哥已经出门探看——他倒是认得来人是宁府的蓉大爷,自然不敢造次,只是请蓉大爷进屋坐坐。
霍勉一摆手,“宝二叔可想好了?十五不到,不曾娶亲,就跟大丫头私定终身,我若是告诉荣府二太太,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袭人已经跪了:王夫人什么脾气她最清楚不过。敢影响宝二爷的前程,绝对只有一个死!
毕竟袭人很清楚,王夫人想高娶,自然不会让宝二爷早早有了通房,还让通房留到宝二爷婚后。
至于宝玉……宝玉发火自来只对丫头,对庶出弟弟和小辈他完全强硬不起来,而且这次的确是他理亏。他也只能瞪着眼,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茗烟也已经匆匆跑来,直接跪下打算前扑抱住霍勉的腿。霍勉轻盈一闪,茗烟就扑了个空。
霍勉见状,当真头疼:宝玉这简直……回天
乏力啊。要是能平静下来,有理有据为自己辩上几句,霍勉都觉得宝玉还有救,然而……
霍勉一改刚刚的冷言冷语,轻叹一声,“宝二叔若是属意薛家大姑娘,那倒无妨。薛家现今仰仗王家和荣府过日子,你纵然让薛家大姑娘受些委屈,她心里不满也不会表示什么。因为她进宫无望,她哥哥那‘好名声’也几乎断了她的上进之路。”
这番话霍勉是有意只说给宝玉听。在袭人和茗烟他们耳朵里,则是另外一番话:全是一些大道理,修身齐家之类,连齐家都做不到也不要想什么前程。
这种掰开了揉碎了且相当“难听”的大实话,宝玉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但凡涉及家族地位,以及朝堂上的同盟,只要稍微委婉一些,宝玉要么不耐烦听,要么就是真听不懂。
霍勉见宝玉竟真的听了进去,才又多说了几句,“史家大姑娘,宝二叔不用想了,史家二位侯爷看着日子过得紧巴巴,实则权力地位不比你舅舅差了多少。能常年手握兵权的,都不是一般人。这二位大约瞧不上宝二叔你,也瞧不上咱们宁荣两府。”
信息量有点大,宝玉此时才稍微反应过来一点,“看不上咱们家?”
“人家是侯爷,咱们家可还有侯爷在世?”霍勉轻笑道,“咱们家唯一一个做官的,就是政老爷,大半辈子了,只有五品。另外,”他顺便再打击了宝玉一下,“宝二叔你姑父,恐怕也看不上你。我一直挺想提醒你的,咱们家现在除了点银子和人脉之外,只剩空头爵位了。想娶林家大姑娘,宝二叔你可是高攀。”
果然说到林黛玉,宝玉立即能开口,“我与林妹妹她……她……她……”
好歹宝玉还没是非不分,他之所以情急之下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蓉哥儿说得对!
真以为生在荣府的宝玉就会傻了吧唧?他只是懒得想或者不愿意深想,总之就是得过且过。一旦真把他敲醒……你以为宝玉会知耻而后勇?
那绝对是……想多了。霍勉看宝玉的反应就知道自己一点没预料错。
须知宝玉今年不过十五,而且素来懦弱,怯于担当,霍勉这一大堆大实话砸过来,宝玉消化了一下,之后……他选择了退缩,先回家好生想一想。
于是宝玉都没来得及安抚一下袭人,就跟着霍勉走了……袭人望着宝二爷远去的背影,一时五味杂陈,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十二点之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