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映也在阶梯上坐下,立程看她一眼,道:“这很脏的,站着说就行,别弄脏了你裙子。”
意映眼睛微热,轻声道:“哥哥最初想习武,是因为我吗?”
立程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嗯。”
“哥哥觉得习武可以保护包括我在内的家人,对不对?”
“……嗯。”
“而现在,它已经从最初的愿望,成了哥哥的梦想,对不对?”
“……嗯。”
“哥哥……”
立程抬起头,随意张开的手心突然蔓延开温热的触感。
“你,你别哭啊……”他看着妹妹红彤彤的眼睛,不由手足无措。
意映泪眼模糊地看着方才在母亲面前还梗着脖子不服输的兄长,在自己落泪的一瞬间变成孩童的模样,只觉得心脏深处被重重地击中了。
她以为保护家人是她今生的义务,殊不知家人也因为她的缘由,前世今生,都在和整个世界斗争。
她擦了擦眼泪,弯了弯嘴角:“没事,就是……风有点大。”
下一秒却发现自己被兄长拥在怀里,笨拙地安慰:“你不要哭,这……这跟你没关系的……是我……我厌烦走同一条路了而已……”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多岁的人,她已经不太愿意和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可此刻,被年仅十四岁的兄长抱住,竟是难得的安心和温暖。原来,她也还是个胆小鬼啊。想要被人支持,想要被人关怀……
她抽了抽鼻子,坐直了身子:“哥哥,我明白你,我支持你。”
薛立程怔了怔,眼睛也有些发酸。
“只是,我觉得,哥哥还需再等等,便是世上最美味的菜肴,若是出锅太早,也会变成毒药,不是吗?”立程的目光渐渐安静下来,若有所思。
……
意映和连靖谦会面五日后,已经好几日没来上朝的宋阁老,罕见地又出现在了朝官的队列里。
一些人不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莫非……那件事查出头绪了?想了想,又觉得委实太快了些,疑心是不是还是为着黄征的事情来的。
昨日,圣上才下了旨意,以贪污受贿、养外室、政绩不显等罪名,判了原督察御史黄征前往山东府任知府,今日启程。
对于一个二品的京官来说,这种程度的外放,可是个不小的贬谪了,再次回京的机会很小,多半就算废了。
查黄征的时候,约莫是宋阁老技高一筹,并没牵扯到他,可这人多少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不来求一番情也委实有些奇怪吧……
宋景然只负手立在队伍前列,神色淡然,面容一如既往地慈祥可亲,看不出想法。
皇帝从后殿缓缓走出,一眼便看见了宋景然,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依旧按照礼数,中规中矩地行了大礼。
“众爱卿平身吧。”皇帝抬了抬手。
一旁的太监便捏着嗓子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工部的一位郎中上前几步,递上一份奏章,恭敬道:“陛下,这是正在汉阳的薛尚书大人昨日派人送回来的奏章,上面写了些修坝的进程。”
皇帝坐直了身子,淡声道:“不必呈上来了,你念一念吧。”
“是。”
奏章的大意便是此次巡视进展十分顺利,百姓热情高涨,大坝已经恢复到了灾前的进展,再待个几日,应该就可以启程回京了。
皇帝闻言露出了笑意:“薛尚书办事委实可靠,看来以后啊,内行的事还是得内行人来干,小德子,你替朕修书一封,就说他这次办的不错,待他回京,朕自有赏赐。”话里多少还有些讽刺的意思,太子看在眼里,颇觉不顺耳。
“哎。”旁边的太监忙笑着应下。
皇帝的目光往下扫了扫,定格在宋景然身上:“可还有什么事要禀?”
宋景然看了一眼众人,信步走出:“老臣,有事要禀。”
“哦,是宋爱卿啊,这几日忙着查案,都没来上朝,也不知道朕处置了黄征的事,你知不知道?”皇帝挑了挑眉,笑着道。
宋景然笑了笑:“臣略有耳闻,但那黄征本就是官风不正,不足为人表率,将他外放也是利大于弊,还是皇上英明。”
宋系官员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以为,黄征是宋阁老的左右手,即便避嫌,也不会把话说得太死,可眼前的场景,却像是已经将他当作废棋了……一时间,都有些兔死狗烹的凄凉感。
宋景然却像是毫无察觉的样子:“臣今日上朝,便是为了这些天来臣费劲心血查的事情。”
“哦?你查出眉目了?”
宋景然从袖中掏出十几封书信,抬眼看向皇帝:“回陛下,这些,就是臣找到的,足以证明定安公清白的证据。”
众臣哗然。
这样笃定的语气……
怕是又要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吧……
“这是何人与何人之间的书信?”
“回陛下,正是当年的御史和于贵妃之父,广怀公之间的书信往来。”
皇帝眯了眯眼,使唤身边的人:“去,把那信呈上来给朕看看。”
皇帝展开书信一封一封地看下去,神色越来越难看,看完最后一封后,砰地一声就将信拍在临时搬来的小御桌上,低声吼道:“谁认得那御史的笔迹,过来认一认,看是不是真的。”
一个通政司的官员咬了咬牙,站出来道:“回陛下,臣兴许识得。当年那桩旧案,那御史递上去的奏章臣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应当还有印象。”
宋景然看了他一眼,笑道:“皇上不若让管着通信的马大人和有任材之能的蔡大人一并过去看看,认一认邮戳的来往地和纸质的年份。”
皇帝点了点头:“另两位也一并上来吧。”
三人从队列中出来,战战兢兢地上了宝座台。
“这的确是那御史的字迹没错……”
“看上去倒是跟十几年前到京城的邮戳样式一般无二……”
“这纸质好像是景宁之乱的后一年,也就是陛下登基后便废除使用了,看字迹,也确实有些年限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达成了一致的结论:“回陛下,这应当就是御史十几年前从寄往京城的亲笔书信没错。”
皇帝摆了摆手,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道:“……这样看来,景宁之乱,的确是个大冤案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