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称,王后方山氏为扶持儿子慕晗继位,暗与国舅方山修合谋,在崇明节夜宴下毒谋害皞帝及其与先王后所生的一双嫡子女,并意图嫁祸淳于氏的族长淳于甫。
是夜,京城驻军在淳于氏府邸附近拦截到大批宫禁卫,皆为方山氏心腹。带队统领熬不过酷刑,将王后交代之事和盘托出,与宫执掌宴会膳食者所招供的内容不谋而合。
铁证在手,任是位高权重的方山修也逃脱不了被审讯的下场。
宫变当晚,凌霄城忠于方山氏的军力已被莫南岸山清除,禁军例如王勖等态度立、只听命于皞帝的将领,也逐一被各种方式移出了宫。整座京城,已是慕辰势力的天下。
方山修见此情状,最终只能认下投毒罪名,却始终不肯承认谋害的对象也包括了皞帝。
谋杀王子帝姬,已是死罪。
方山修将一应罪名统统揽到自己身,想借此保全住王后与族人。若是他因嫉恨慕辰而下毒谋害获罪,方山氏尚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可若是方山王后也被定下同样的罪名,那慕晗便再无翻身的资格……
整整十日,凌霄城内弥散着无形的硝烟,各方势力的对决撞击,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第十一日,朝炎大王子慕辰终于从昏迷“苏醒”了过来,在群臣的拥护下,于朱雀宫正殿登基,继位为东陆新一任的帝君。
是日,他连下数道御旨:
其一,对涉及谋逆案的一干人等按律定罪,处死幕后主谋方山修,革其族人朝要职。之前譬如由方山雷所掌控的吏、税等政务,皆转由慕辰的心腹邱相夷等人接管。方山王后虽未曾被定以谋逆罪名,但因受其兄蛊惑、擅自调动禁军,亦被议罪受罚,自此幽禁薇露山,无诏不得外出。
其二,对此次协助平乱之人一一加以赏赐、擢升。这其的一部分,是从前明确表示支持慕辰的人,而另一部分,则是之前态度并不明确的朝臣。
其三,宣布将于季夏之月迎娶莫南诗音为朝炎王后,入主朱雀后宫。
慕辰与诗音的婚约始于多年之前,并且从未被正式取消过,如今莫南氏更是站到了拥护新帝的一边,诗音被封为王后,也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
按照原习俗,家若有长辈辞世,子弟如不能在百日内完婚,要再拖至少十载的年岁,因此新帝继位,通常都会尽快迎娶王后,一则稳定后宫,二则也有在新旧交替之际为国家增添些许欢庆喜悦的用意。
新帝登基之日,晋升为长帝姬的青灵也出现在了大殿之。
一反惯例的,这位已经出嫁的帝姬俨然立于主位之侧,成为了浩大仪式之距离帝君最近之人。
虽是有些不符常理,但青灵帝姬毕竟身份特殊,不但拥有着天帝一脉的高贵血统,又联系着原与大泽九丘,获此殊荣,亦不算太难以接受。
而且,谁都知道,青灵帝姬与新帝慕辰,从来都是最亲密的兄妹、最牢靠的盟友,他们对彼此的信任与扶持,早已超越了世人对王族亲情的界定。
从今往后,这东州大陆之最有权势的女子,不再是前任皞帝的王后方山氏,也不会是即将入主朱雀宫的莫南诗音,而是此时此刻,立于帝君身边,绛裙华丽、神情淡漠的青灵长帝姬!
洛尧站在大殿最显贵的位置,与世家族长、重臣权贵同列其间。
他抬眸望向众人目光所聚之处的女子,见她明眸朱唇、华贵绝尘,神色的那一抹冷凝,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几分孤傲,纵然衣裙色泽艳丽华贵,却不曾流露出半分的违和感。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
“青灵是皞帝的女儿。她,只能是皞帝的女儿。”
因为是皞帝的女儿,所以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她没有办法从血雨腥风的朝权争斗轻易退场。
因为是皞帝的女儿,从她以帝姬的身份踏入凌霄城的那一刻起,她和他不可能再仅仅维系从前师姐弟的那层单纯关系。
而他一直错得无可救药。
错在从未看清楚这样一个浅显明白的道理。
因为留恋着记忆那个笑容犹如皎皎月牙的少女,所以无法忍受她戴虚伪善变的面具。
因为疼惜、担忧,甚至些许压至心底的嫉妒,他一次又一次地劝阻她远离朝权争斗。
“我知道,你留在凌霄城,有你的打算。只是这条路,不但凶险万分,很有可能到了最后,连你的本心都会迷失掉。你真的要走下去吗?”
“我一早告诉过你,你的性格,并不适合卷入王族世家的争斗。”
“师姐,这种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曾屡次向他提议过与慕辰结盟的事,他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统统都拒绝了。
究其根源,大概也是期望着她此罢手,不要在权力争斗的漩涡越陷越深……
后来,她嫁到了大泽。
他于是想着,纵然她不愿同自己乘船游湖、漫步市集,或是看三秋桂子、赏画桥烟霞,至少,他能够守护着她,给予她一个安宁的、远离是是非非尔虞我诈的家。
可他终究是错了。
因为是皞帝的女儿,她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座安怡宁静的避风港,而是一位手持利剑、与她肩而立,护她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的勇士。
而他的那些劝阻、甚至偶尔刻意而为的冷嘲热讽,只能将她的心越推越远,一点点消磨掉她对自己仅有的那些信任。
他从来,都不是她最信任的人啊……
凭风城里的那场屠杀,朝炎王室的宫变,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不曾追问过,她也不曾解释过。
他并非愚钝之人,并非看不透这波云诡谲之后的玄机,并非猜不到慕辰在每件事背后所扮演的角色。
不问,只是因为知道,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到慕辰利益的事来。
如同现在,她站在君临天下的那人身旁,以最坚定的姿态向世人昭告、将会竭尽全力地拥护新帝,即便是在过去的十日里,她一直躲在了府为骤然辞世的父王悄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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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后,青灵跟随慕辰去了承极殿。
慕辰在宫人的侍奉下褪去华贵的冠服、换一袭重锦白袍,挥手摒退左右,前抬手摸了摸青灵的前额。
“御医回禀说你这几日还有些不舒服。我让人送去的那些药,你可有服下?”
青灵移开身,走了几步,抬头环视着宫殿内寝,半晌,问:“你为什么要住到这承极殿来?”
……不害怕吗?
慕辰缓缓收回在落空的手,垂目一瞬,淡淡道:“为什么不?这里,原本是我自小最喜欢的地方。”
青灵咬了咬唇,沉默些许,又问:“阿婧和慕晗,你打算把他们怎么办?”
慕辰坐到紫竹榻,展开案堆放的一卷奏疏,“阿婧尚未出嫁,自然是继续住在朱雀宫。至于慕晗,我会在凌霄城为他另择府邸。”
他似想起了什么,轻抬眼眸望向青灵,“我知道,你一直想取他性命为你师兄报仇。只是,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眼下凌霄城的局势虽然稳定下来,但方山氏门下党羽众多,在南境的官吏和大泽的驻军又广插人手。我需要留下慕晗,引出暗藏的敌手。”
青灵闻言,面未露悲喜,在原地默立了片刻,慢慢走到慕辰对案坐了下来。
“我并不是……”她斟酌了一下,“并不是非要取他的性命不可。他现在,失去了父母和方山氏的倚靠,其实已经差不多是身败名裂了……让他暂且活着,也没什么。”
慕辰研究了片刻她的神色,取过案的茶壶和茶杯,“你若是偶尔想找他出出气,只管去便是,不用太顾忌什么。”
青灵忍不住瞥了下嘴角,“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去他府把他打一顿不成?打他一顿,我四师兄能活过来吗?”
慕辰眉宇间的神情也一瞬柔和下来,浅笑道:“不是让你自己动手打他。我的意思是,如今你想做些什么,尽可随心些。”
青灵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问道:“当真?”
她踌躇了片刻,“那……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回大泽去。”
慕辰斟茶的动作倏然一滞,沥沥而下的清茶很快从杯沿蔓溢出来、浸湿了案面。
他很快收敛住情绪,不动声色地用神力拂干案的水迹,淡淡问道:“为何着急回去?”
青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如今大局已定,我留在凌霄城也没什么作用。你刚才不是说,大泽的驻军里有不少方山氏的人吗?我回到凭风城,或许还能对你有些帮助。再者,我也惦记着淳于琰在大泽经营的那些生意。我所有的私房钱,可都投在那里面了。”
“正因为大泽局势不稳,你才更不该回去。”
慕辰将斟好的茶轻轻推至青灵手边,“琰不久会继承淳于氏的族长之位,你的那些生意必然有人细心照料,算将来真亏了钱,我补给你便是。”
青灵思忖着,下意识地去接那茶杯,却蓦地被慕辰顺势握住了手。
深邃如墨玉的眼眸绞着她,其间仿佛映着浓重的阴霾与悲怆,令他毒愈之后又连续昼夜操劳的面色愈加苍白。
“还是你,因为厌恶我到了极点,所以才要急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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