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深夜,天色暗得如同泼了墨,连月亮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来到江门关已经有些日子了, 皓国大军和蛮军有过两次交战,各有胜负,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到底哪边占据了优势。
蛮军这次进攻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做了持久战的准备。虽然之前的交战有所折损, 但是皓国的伤亡也并不少。
程钦坐了起来,伸手把桌子上的油灯点亮。外面的副官看见营帐亮起了灯光,立刻打起了精神, 随时等着传令。此刻,这队兵士驻扎在城外营地,与河对岸的蛮军大营隔岸相望。
许延陵坐守江门关,此次并未出战, 由燕秉率领主力部队,主动出城与蛮军作战,只是隔着一条河, 暂时还没有交火。程钦作为副将, 协同燕秉一起出征。
方启运负伤回都城之后, 程钦此次被燕将军派来作战, 自然是要给他一个立战功的机会。本来程钦从文官转做武官, 在朝堂之上不免有人非议, 自然都是张大人阵营的官员们, 只是碍于燕将军,才没有公然反对。若不让程钦尽快立下战功,这些文官们的嘴恐怕就堵不上了。
所以这次出征,对程钦来说非常重要。如果这次没立下战功,他很有可能会从武将之中被除名。
程钦站起身来,走到营帐门前。他上次作战受了伤,燕秉对他十分关照,专门留了个营帐给他一个人住宿,这是将军才有的待遇。程钦心下感激,心里也明白,估计是燕将军安排过的。他少年时期崇拜燕将军,现如今又能在崇敬之人麾下,只觉得心满意足。
门前的副官听见声响,连忙上前一步:“程大人有什么吩咐?”
程钦现在尚未封将,大家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大人。他对站在门旁的副官说道:“我刚才梦见了青青,不知道是否安好。”
那副官愣了一下,低声说道:“青青她现在在都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这副官正是秦秋。程钦的副官在乱战中中了流箭,重伤不治。程钦也受了伤,燕秉要给他再选一名副官专程照顾,程钦看见老实巴交的秦秋,心念一动,就指定让他来做副官。
副官的军饷会多一些,程钦其实基本不需要秦秋来伺候他,他只是觉得,在这远离故乡的千里之外,若是能有一名同乡在身侧,多少会觉得心里有所慰藉,更不用说,秦秋还是顾青青的二哥。
“数日前我寄去的书信,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程钦披着一件斗篷,江门关偏北,天气有些凉,不比南国的温暖,此时进入初秋,凉意顿显。
秦秋连忙说道:“我亲手交给了信使,应该这两天就到了。”
秦秋和程桓同岁,却又是顾青青的二哥,程钦不好跟着喊二哥,一般都是称呼名字。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三更天了,想必燕秉将军已经带着他那只精锐部队在远处下游悄悄渡河。这是许延陵将军定下的作战计划,由程钦驻扎营地,每日练兵,在此处牵制蛮军,却并不急于渡河,燕秉则偷偷带一支军队,谨慎小心地隐藏踪迹,步行两天两夜,绕到下游渡河,再偷偷沿河而上,到蛮军营地进行突袭。
等蛮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之际,程钦便带兵渡河,前后接应,将蛮军困在当中,而后,许延陵立刻率兵出城,赶去支援。但是在此之前,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不管是程钦还是许延陵,全都只能按兵不动,佯装无法突破蛮军。程钦更是故意中了一箭,卧病军营。
当然这些真相,只有主帅们才知道,连副官都不知晓。
顾青青头上绑着布带,闭着眼睛,侧卧在马车里昏睡。程桓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枕着,另一只手则扶着无法自由活动的程老爷靠在他身上,三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颠簸,顾青青的头晃来晃去,程桓瞥见布带里渗出血来,眉头更是紧锁。
车外并行着一匹骏马,上面则是方启运和程思妍。方启运把程思妍揽在胸前,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们冲出程府之后,一群家丁在后面追赶。刚跑到城门口,就看见有官兵拦在门口。
程潜派人通报了官府,只说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官府老爷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立刻让守城门的兵士拦住一行人的去路。
陈士武果断下马,一把把兵士推到一旁,让程桓和方启运一行人骑马冲了出去,然后他站在城门处,面对着奔过来一群家丁和拿着兵器的官兵们大喝一声:“要想追上他们,先要从我这里过去才行!”
程老爷坐在程桓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程桓怀里的顾青青已经昏了过去,血流得他身上都是。程桓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带给顾青青缠在头上止血,跑出老远还有些担忧地回头,方启运则催着他赶路:“大哥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走!”
他们跑出半日,见没人追来,才换了马车,匆匆忙忙给顾青青找了大夫,换了伤药,又继续赶路。
一路上,顾青青醒了两次,迷迷糊糊地只喊疼。程桓给她换了几次药,血都已经止住了,只是顾青青的身子却有些发热,似乎是发烧了。
程老爷虽然看不见,也知道旁边躺着的是顾青青,他忍不住对程桓说道:“这个丫头,远比我想象的好啊!”
他还不知道霜花已经故去,对程桓说道:“之前都是爹的过错,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钦儿若是喜欢这个丫头,我就把她的卖身契,再跟官府消了她的奴籍,娶过门便是。爹现在想通了,你不是喜欢霜花吗?爹也可以……”
程桓打断了他的话:“霜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程老爷愣了一下:“哦哦哦,那就好。”
风餐露宿赶了一路,总算是回到都城程府。顾青青路上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她头痛难耐,大部分时候都是躺着,身子也开始忽冷忽热。念月看见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跑着去请大夫。
等大夫跟顾青青医治的时候,念月把方启运拉到一旁,问道:“士武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方启运迟疑了一下,老实交代道:“大哥他帮我们阻挡追兵,我们才得以顺利回来。不过嫂嫂放心,大哥肯定不会有事的。”
念月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士武可真是有出息啊!”
大夫
给顾青青开了药方,又给她清理了额头的伤口,对程桓说道:“这姑娘的伤势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口处理得不好,以后只怕要破相了。”
念月急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少爷回来,要是看见青青变成这样,肯定会责问我的!”
程桓宽慰她道:“你别怕,到时候我会向大哥领罪的。”
说来说去,顾青青的伤都是因他而起。程桓忽然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可是当时那种情形,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
隔日,顾青青便可以下地走动,但是脑袋是不是会有点晕眩头疼,她怀疑自己被摔得脑震荡,可惜这古代又没有办法鉴定,只能尽可能休息。程老爷和程思妍都被安排在府里住下,念月专门去照顾程思妍,程桓则又在都城里面遍寻名医,希望能找到医治程思妍的法子。
这么一来,程府的开销又变大了,顾青青数了数银子,觉得脑袋更加疼了。她哪里还躺得下,立刻爬起来往裁缝铺子里跑。
晚上,她刚进家门,程桓拿了一封信过来交给她:“好像是大哥写来的。”
顾青青眼睛一亮,顿时觉得头疼减轻了许多。程桓笑了笑,把信递给她。
顾青青小心地拆开,就着油灯读了几句,字里行间都是程钦熟悉的字句。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程钦大致说了一下近况,表示没什么大碍,用不了太久就可以回来和她团聚,让她不要太辛苦,照顾好自己。
顾青青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完全看不够程钦的每一句话,忽然她皱着眉头说道:“不对!”
程桓还在旁边等着,想看看大哥在信里面有没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他听见顾青青这么一说,立刻凑过来问道:“什么不对?”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顾青青说道:“这自然是你大哥亲手写的字迹,只是,你看这里,这一竖写得有些虚,这一撇也显得有些力不足。他那样认真的人,不会允许自己的书写出现这种失误,看这语气又不像在作战中匆忙书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受伤了。”
这么一来,顾青青就有些心神不宁,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方启运这几日时不时来关照一下,看见义妹这幅模样,忍不住劝她多休息。
这一日,门外忽然有人用力敲门,有家丁去开门,只见几个官兵冲了进来,立刻有人跑去告诉了顾青青。她匆匆忙忙赶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官兵抓了起来,接着程老爷和程思妍也被人从院子里带了出来。那些官兵二话不说,抓了人就走。
程桓正在外面请大夫,不在府中,念月白着一张脸,壮着胆子问:“你们想做什么?”
走在最后的一个官兵回过头来:“有人告你们强抢民女,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事情到官府里说吧!”
念月六神无主,想了想,跑到方启运的住处,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只得蹲在外面等。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好不容易看见方启运回来,她赶紧迎上去说道:“青青他们都被抓走了!”
方启运吃了一惊,陪着念月赶到府衙,之间程桓正在门口击鼓喊冤,可是喊了半天,无人应答。门口一个扫地的小吏劝道:“现在天都黑了,明天一早再来吧。”
几个人回到程府,念月哭道:“青青的伤还没好呢,这不会是被关到大牢里面去了吧!那里面阴森可怕,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
程桓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肯定是程潜去告的官,现在大哥不在都城,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他顿足道,“爹让我继承家产,一心从商,我倒觉得,还不如我当年和大哥一起去考个功名,现在指不定也能把他们从大牢里面救出来。”
方启运一时之间也没想出主意,他虽然算是当朝命官,可是对方却不给他卖这个面子。这都城官府里头大多都是张大人的下属,方启运他们则是燕将军一系。
顾青青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捂着脑袋,头疼得更厉害了。她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回人生真是圆满了,连大牢都蹲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