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十四岁的时候,那对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清楚记得两人喜极而泣的模样,记得他们注视、抚摸养母的小腹,那眼神、那表情,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喜悦。
她当时以为养父母只是喜欢孩子而已。受到感染,她也觉得快乐。
洛珍宝就此出生了。她的妹妹被养父母取名为珍宝,他们待她如珍宝。她有些吃醋,但自觉是年长许多的姐姐,要照顾好妹妹,所以从未在养父母面前表露过情绪。
养父母并非故意,却的确是忽视了她,忽视到他们的亲朋好友会当着她的面用怜悯的口气说一些闲言碎语,好像她很快就会被养父母给扔回福利院。
犹如晴天霹雳,她知道了自己养女的身份,知道了为何养父母会这样看待洛珍宝。
所谓一夜成长,大概就是这样。
她认清了自己的地位,收敛了所有的娇气,也学会了看养父母和那些亲朋好友的眼色,去扮演一个有出息的好女儿,可她怎么都无法学会如何扮演一个好姐姐,假装自己喜欢洛珍宝。
她在高中时,提出了住宿,加上后来的大学四年,整整七年,经常找借口不回家,留宿学校。
养父母没有察觉问题,又或者是察觉了,故意忽视。他们假装自己两个女儿之间其乐融融,姐妹情深,对外说她如何如何优秀出色,说洛珍宝如何如何乖巧可爱。即使旁人都看得出她们俩姐妹并不和睦,明里暗里指责年长很多、又是被收养的她,他们都置若罔闻。
他们甚至在洛珍宝带着那个年长她十四岁的男人回家,介绍说是自己男朋友的时候,都没发现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洛珍宝抢了她的初恋男友。可一个变心的男人,她并不稀罕,从未在意。洛珍宝和他结婚,她都大方地参加婚礼,包了个大红包。
那时候的她已经找了外地的工作,逢年过节才回家,和洛珍宝一毕业就结婚不同,连男朋友都没带回家去过。但养父母一直没过问,旁人问起,替她回答说她独立自主,有自己的计划。她那时候猜测,养父母大概是察觉了她和那个男人的问题,难以启齿,刻意不谈此事。
洛珍宝婚后没多久就哭着来外地找她,说自己检查出来是不孕,遗传了养母的问题。男方那边催得急,大有她生不了就离婚的意思,她只能向她求助。
她捐了健康的卵子给她,当作是还了养父母的养育之恩。毕竟养父母给了她美好的十四年时光,后来一直供她读书生活。而她因为洛珍宝,主动疏远了养父母。
时光匆匆,一年后,养父母来电话,说要趁着他们身体还行,进行全家旅行。她请假回去,就看到洛珍宝抱着怀中的小男孩,警惕地盯着自己。那个男人看到自己后,只有意外,没有别扭。她瞬间就明白了,养父母说全家旅行,洛珍宝没算上她,而洛珍宝一直以来都没说卵子是她的。她笑了笑,不以为然,洛珍宝却坐立不安。
旅行过程中,洛珍宝找了个机会,说要到附近的一个观景区拍照,那里没有缆车,养父母年纪大,孩子又太小,洛珍宝就让那个男人照顾他们,自己亲密地挽了她的手,租了车子,往观景区驶去。
她知道洛珍宝是有话对她说,大概又是哭诉一番,委委屈屈地希望她能离开,好像小媳妇看着恶婆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盘算着干脆出国吧,正好公司里有个外派的机会,没人肯去,她开口,老板会直接同意。离得那么远,也不用找借口应付养父母,更不用再看到洛珍宝这副样子了。
车子转到了一条偏僻的道路,是通往那个观景区旧路。新道路开通后,这里就没人会走了,周围还有施工,看铭牌,似乎是要建度假别墅,打桩的声音很响。
洛珍宝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她没有听进去,只是嗯嗯啊啊的,在洛珍宝焦急地拔高了嗓门,还落下眼泪后,她看够了洛珍宝的笑话,就说了自己出国的打算。
洛珍宝难以置信,先是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她,见她点头,立刻破涕为笑了。
她也笑了,却是觉得可笑。她知道,她出国后,养父母不免会提起她,洛珍宝到时候一定又会心中泛酸,会找那个男人嘀咕,又端着架子,反着说话。那个男人会顺着洛珍宝的话说她两句好话,到时候洛珍宝又会觉得那个男人还想着她,然后心中更酸,却偏偏不好说出来,只能憋屈自己。
所谓庸人自扰,说的就是洛珍宝。
她的笑容就停在那一刻。
洛珍宝之前没看路,眼泪朦胧了视线,一个转弯,又晃了下神,车子撞到了山壁,副驾驶座彻底变形,驾驶座也被挤得逼仄到极点。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去,下半身在剧痛后就没了知觉,鲜血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看到洛珍宝苍白的脸,努力安抚洛珍宝的情绪,指点洛珍宝如何去求助,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洛珍宝推了出去。腰腹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差点儿晕厥。她听到洛珍宝的哭声,洛珍宝慌慌张张地看着她,经过她的提醒才回过神,跑去叫人。可她的脚步越来越迟缓,最后变成了慢慢的行走。
洛珍宝犹豫了。
外派出国不过几年,她迟早要回来,要重新出现在洛珍宝的生活中,一次次地彰显她的存在。
洛凌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洛珍宝的想法。洛珍宝想要她消失很久了,就像她也不希望洛珍宝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选择自己离开,洛珍宝会做的却只有哭。但现在,洛珍宝有了彻底摆脱她的机会,她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
等会儿见到了人,洛珍宝又会开始哭吧?哭得伤心欲绝,好像多喜欢她这个姐姐似的。
养父母会很伤心。他们其实很善良心软的人,在她死后只会记得她的好,无法忘怀。洛珍宝也会跟着无法忘怀。再加上那个孩子,她会成为洛珍宝永远的梦魇,缠着她一辈子。
可她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真是的,居然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一道影子挡住了她眼眸中黯淡的光,她就此陷入黑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