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萱站在须弥山下,许久未动。风雪从她的领口灌进去,冰的孔萱打了一个寒颤。
三千年没回来,须弥山这风景还是吓了她一跳。
想昔日须弥六界朝拜,何等盛况,如今只有风雪满天,又何等凄凉。
孔萱低头,将身上的长裙变换为宽大的白色广袖长袍,将青羽扇握在手中,长发也随之披散下来,然后被孔萱用一支白玉发簪扎起来。
这是她多年前在须弥山的标配,如今这么一装扮下来,不似当年仙气飘飘,倒多了几分沧桑和世故,面庞上浓稠的艳丽也没有少半分。
或许是当年仍是少年吧,白衣一穿,孔萱那样美艳的女子,也被折腾的肃穆端庄,如一尊慈祥和蔼的菩萨像,倒也唬了许多人。
须弥山已经封闭,连孔萱都进不去。她干脆在雪地里坐下。昔日六界众生向往的须弥山,如今已然这般凋敝,孔萱忍不住叹气。
她想起世尊那一头苍然如雪的银白长发,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神界之人长生不说,也从来不会衰老,他白发苍苍,到底是何种因由。
孔萱将冻着的桐木盒子拿出来,三千年前一战,神魔二界何止是都没有讨到好处,简直就是两界的灾难。
可这灾难到底因何而起?
是因为魔界想要称霸六界,所以神界与之一战?导致天下大乱?
孔萱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她不记得谁告诉她这件事情。孔萱低下头,觉得头痛得厉害,寒气从脚底蹿上来,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是凉的。
实在是太冷了,连她一个神女都受不住。
孔萱从包里摸着根烟,正准备点燃,却被腾云过来的人给打断。
“师姑,须弥山圣地,您怎能还在跟人界一般?”须菩提赶忙将她的烟拿走,苦心劝道,“师父他近来身子不好,若是知道您这般,肯定又生气。”
孔萱混不在意踩上了那块云彩,“他生气做什么,我自己的事情,父亲母亲都不说什么。”
孔萱心中藏了许多疑惑,一见须菩提便不大高兴,这话就说的不大好听。可她知道,须菩提虽是师侄,可那只是名义上的。当年孔萱受他许多照顾,如今不该无缘无故便说这样的话。
须菩提讪讪,“师姑别生气,我”
孔萱知道自己发错了火,笑道,“没事,我开玩笑,这扳着手指数一数,师兄还是管得着我了,不过我这些日子在人界散漫惯了而已,别怪我。”
孔萱这态度,须菩提无奈,“我自然没什么,只是您一会儿千万别和师父他生气就好。”
“好,我晓得。”孔萱不由得裹紧身上的长袍,她是真冷。
“须弥山风雪日胜一日,如今,连冰莲花都要凋谢,怨不得师姑冷成这般。”须菩提叹了口气,朝她苦笑。
孔萱皱起眉头,“师侄,你可知这是和因由,这般风雪,还有世尊他竟白了头发,师兄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瞒我?”
“师姑,我”须菩提满脸难色,师姑和师父都是长辈,这两人斗法,无端连累他。
孔萱瞥了他一眼,也不指望须菩提能说出了一二了。
她准备从云彩上跳下来,因着并不以为下面的雪有多厚,跳的极为随意。须菩提赶忙喊她,“师姑,别”
可惜话未出口,孔萱已然跳了下去,没踩稳就这样往比膝盖还高的雪地里摔过去。
这里实在太冷,她用不了术法,就这样直直地往下倒。须菩提也慌了神,又不敢上前扶着。
不过,没有想象中冰凉的雪,只有一具微凉的胸膛。
“唉阿萱,你说你总是这般不小心,让人怎么放的下”话音未落,这人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孔萱想起来站好,却被他微微弯下脖颈挡住了。她只好扶着他,道,“世尊,这般风雪,您可还好?”
释迦只笑笑,“好与不好,端看心境了,这风雪倒也不错,须弥山几十万年风光艳丽,也够了。”
孔萱没有回答,释迦站好,带着她往大殿中走过去,朝她道,“上次见你,还是在你的梦境中,看你万般不愿归来,我只好去找你,怎么今日舍得过来了?”
“那桐木盒子现下在我手里,我自然得过来的。”
释迦从大殿的椅子上拿起自己都是长袍,递给孔萱。
孔萱本想说一句“不敢逾矩”,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当年把须弥山的冰莲花晒成干来吃,将师尊的书房当做补觉的地方,连世尊的莲花宝座都坐过,现在说那样的话,未免太假。
何况她也快冻成狗了,没什么好客气的。
孔萱接过袍子裹上,“谢谢世”
“师兄,”释迦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满满都是压力,“叫我师兄。”
孔萱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释迦继续道,“阿萱,我知你怨恨我当年误了师尊的性命”
孔萱不想说这件事情,“师兄,我找你不是来说旧账的,你晓得,我拿了那桐木盒子来找你的。”
孔萱把盒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层冰,现在都没有化开。
释迦一向从容,并不生气孔萱打断他的话,“这是昆仑天池水?”
“是,”孔萱一手按在盒子上,“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你说。”释迦温和笑笑,给她倒了一杯茶。
孔萱垂下眼眸,裹紧身上的白袍,看着琥珀色茶汤里的茶叶起起伏伏,深吸了一口气。
释迦面色如常,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不急不慌,只爱怜地看着孔萱,一副长辈的姿态。
“你可知道我过去的时候,我父亲说,他送我到须弥山的时候,是我四千岁的时候,我在须弥山三千年,应该有离开过得吧,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孔萱皱着眉头问他,像个苦恼的孩子。
释迦忽然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里面琥珀色的茶汤震起波纹,一圈一圈的。
他心头一紧,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孔萱抬起头一直盯着他,盯得极紧,生怕错过这人任何一个细微末节的表情。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心下清楚,释迦在须弥山顶这个位置上做了万万 年,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她继续说道,“师兄,我
我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个男人,他说”
释迦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他低下头,眸中是来不及掩去的惊诧,猛然咳嗽起来,咳得及重极狠,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孔萱大惊,立刻过去扶着他,甚至不小心把茶杯摔到了地上,“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菩提!菩提!”孔萱喊道。
释迦笑的温和,“好了,好了,没事,只是近来身体不好而已,我还能病死不成。”
“师兄说什么胡话,你堂堂须弥山神尊,正二八经是六界朝拜的人物,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你且做好就是。”
孔萱扶着他躺下,继续道,“师兄快躺下。”
释迦看着她,又咳嗽了几声,将眼中复杂的情绪遮掩过去。
这丫头,这小丫头多少年了都学不聪明,如今自己一病便慌了手脚,连脸色都不大对劲了。
释迦心里默默叹息,合上了眼睛,片刻之后睁开,温柔道,“丫头,我没事,你以前的时候,连我也不大清楚呢,只记得你脾气桀骜,很是不听话,却也聪明好学,对佛法自有一番见解,虽不过万岁,修为却是极好,如今这些年,你在人界可是荒废了修炼?”
孔萱摇摇头,“唉,我想来也是问错了人,那是我脾气倔得很,大概只有师尊知道我的事情。”
“阿萱,何必执着,有些事情,忘了便忘了,你是神女,自有自己的缘法,只需要好好修炼,做自己该做想做的事情就好,往日的事情,自有因果”
释迦说到“因果”二字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孔萱似是没心情听他的话,只默然点头,“师兄,这盒子要如何?”
“我会处理。”释迦保证道。
“师兄,”孔萱认真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我过往的事情吗?失了记忆,总让人害怕。”
“怕什么,”释迦收起盒子,摸摸她柔软的长发,“须弥山是你第二个家,在家还会害怕?”
孔萱不语,再看了那盒子一眼,脑中响起相繇的话,“那里面有孔雀神女的过去,孔雀神女不想知道吗?”
“堂堂孔雀神女,何等骄傲的人物,竟然甘心被别人拿捏在手里,连自己的过往都不知道。”
“神女真的不想知道神魔一战因何而起”
相繇的话就在耳边,孔萱的心像被一根羽毛扫着,那样难受。相繇看她的眼神,带着那样的深意,甚至有几分讽刺。
孔萱皱着眉头,试探道,“师兄,上古可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人忆起过往的事情,虽说神界凋零,这点法子还是有的吧?”
“这大抵是有的,只有些麻烦,若是以前,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如今,却帮不了你了。”释迦又咳嗽了几声,依旧温和地看着他。
孔萱忽而叹了口气,戏谑道,“往日的事情,我确实有心记起,说不得我曾与哪个少年儿郎度过些风流的日子,若是欠了情债,可是要遭天谴的。”
释迦面色一冷,“胡说什么呢,去歇一歇,我晚上与你一同处理这盒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