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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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桑诺出门的时候,已是天光微启,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的衣服下摆和裤子都被刮碎,怕被人瞅见,便拿床单遮掩着,一路跑回自己的厢房。

    躺**,才觉身子困乏得厉害,不免懒怠动弹,想眯一会儿,再出门洗床单,又担心白日院子里走动的人多,还是一咬牙,换了衣服,强撑着精神,出门挑了井水,把床单洗了。

    本就是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更深露重,井水冷得侵肌刺骨,桑诺哆哆嗦嗦搓揉干净床单,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略微泛白,愈发觉得腰酸了。

    晾好床单,回到卧房躺上榻,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也不知是梦是真,似乎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她想应声,身子却不听使唤。

    敲门声愈发粗暴,很快,铭叔的大嗓门就传进屋里——

    “出来!死丫头!快出来,今儿必须把你梅姨交出来,否则我就当你藏匿我婆娘!听见没有?”

    睡梦中的桑诺迷迷糊糊地皱起眉。

    门外人又嚷道:“把门开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门被敲得山响,眼看铭叔就要破门而入,又听见一个劝阻的嗓音,是飞廉。

    “唉!别,铭叔,别吓着人家姑娘。”

    “吓着她?她胆可肥着呢,活人都敢藏起来!”铭叔说着就要推门直入。

    飞廉急忙拦下来,劝道:“到底是姑娘家的闺房,哪里能随便踏入?”

    铭叔怒道:“一只野狐狸,还真把自己当富家千金不成!”

    飞廉见他在怒头上,已经无法劝阻,只好把罪过往别处挪,劝道:“铭叔德高望重,必不是那起子挑软柿子捏的人,我这儿就给您透点儿风,其实吧,梅姨这事儿,是夕墨的主张,您不如去审审他,不过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飞廉卖完队友,就见铭叔风风火火地去了,回头又走近房门,冲屋里轻声道:“妹子,起了么?早上托小妖买的米饼豆浆已经送来了,饿了就出来,趁热一起吃。”

    听不见屋里回应,飞廉疑惑地又问了两句,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于是贴近房门,细细一听,能感受到屋里有均匀的气息。

    看来这小狐狸是赖床了。

    飞廉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苦的是夕墨,被飞廉出卖,又被铭叔追得满院子乱窜,他本就个头过高,跑起来有些吃力,一怒之下便不再躲闪,站在游廊里抄起双手,任由铭叔发落。

    “说了不知道!你弄丢了媳妇,为何来找我讨?”夕墨扬着下巴,微合双眼,死猪不怕开水烫。

    铭叔双手叉腰,仰头看他,怒斥道:“臭小子,你哥几个合伙来整我,好歹有点分寸,从前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头儿吗!这都过去三日了,要活活饿死老子不成?”

    夕墨见他拿辈分说事儿,不由气势弱了一截,低头看向铭叔。

    因身形着实高大,夕墨居高临下注视铭叔,仍旧有种傲慢之态。

    相较而言,飞廉已经是比常人高出半头的身高了,夕墨却还要比他再高一头。

    小尊上年幼时,就常常骑在夕墨肩上,感受“飞天”的滋味。

    这么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高,偏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飞廉引铭叔来找夕墨,就是故意想要透露梅姨的行踪。

    也该让这夫妻俩碰面谈一谈。

    果不其然,夕墨没有坚守多久,就将梅姨的去向和盘托出。

    铭叔得知后,立即火烧火燎地下了山。

    且说梅姨独自出走后,头两日里,着实觉得煎熬。

    没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做饭缝补,心里空落落的,总担心那群孩子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丈夫饿死在屋里。

    好在前两日都有桑诺及时来报个平安,告诉她,铭叔今儿打了什么野味,倒腾出什么饭菜凑合了一顿。

    只是那菜肴的色香味,着实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到了第三日上,梅姨略微习惯了闲适无聊地生活,偶尔焦虑时,就打扫打扫客房,擦擦地板、浇浇花。

    原本古旧的客房,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店小二送餐时,都惊得瞠目结舌。

    这日上午,梅姨拿着把剪子,全神贯注地站在窗台边,修剪盆景。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嗓音似乎有些耳熟——

    “爷!容小的给您去通报一声罢!”

    “哪个爷们见自家媳妇还要通报!一边儿去!”

    梅姨心里一咯噔,听出是丈夫的声音,刚转过身,房门就被“咚”地一声踹开了!

    “梅蕊儿!”铭叔气势汹汹地站在房门口,瞧见梅姨傻乎乎地拿着剪子站在窗口,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说是火冒三丈吧,其实更多的是安下心来,可算叫他找着了!

    一旁的店小二以为这爷们要找住客麻烦,忙伸手阻拦:“使不得!使不得!爷,消消气……”

    “走开!”铭叔一挥手,把店小二推到门外,又“哐啷”一声关上房门,独留下他夫妻二人在房中。

    铭叔气红了脸,走到梅姨面前,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吭独自离家,不管丈夫死活了?”

    梅姨见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既觉好笑,又有些怜悯。

    因想到桑诺的教导,便也不急着回话,而是转过身背对铭叔,继续修剪花草,不疾不徐地回答:“这不好端端的么?说什么要死要活的。”

    “你!你这个!”铭叔气不过,迈步绕到她面前,喝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婆娘,从前的贤惠都是装出来的?”

    梅姨一翻眼睛看他一眼,继续修剪花草。

    铭叔气急,大喝一声,“我让你剪!”,便转身猛地举起盆栽,作势要砸,却被梅姨厉声喝止:“你敢!”

    铭叔举着盆栽顿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气鼓鼓地将盆栽用力放在远处的茶几上,不让梅姨剪。

    铭叔气哼哼得嚷道:“你现在真是脾气见长了,被野狐狸带坏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不过跟你要些银两出门应酬,你就这么报复我?!”

    梅姨将剪刀丢在窗台上,转身走到茶几旁坐下,无所谓道:“谁说我要报复你?我下山散散心不行吗?你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夜不归宿,怎么轮到我,就成了蓄意报复?”

    铭叔急道:“爷们出去应酬,是为了拓宽人脉,挣钱养家,女人则该在家相夫教子,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梅姨冷笑一声:“我说,爷,您当我不知道呢,除了跟那帮属下喝酒吃肉,吹牛打屁,您还能去哪儿拓宽人脉?况且,这家,也不是你一个人养,我在烛龙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虽俸禄不及你多,幸得应龙夫人垂爱,时常赏些财物,加在一起,也算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铭叔哑口无言,憋了半日,才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闹到这步田地?你不让我跟那群小妖厮混,我不也没再纠缠吗?”

    梅姨见他果真态度好转,耐性见长,便信了小狐狸的话,侧头照着桑诺教的话回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付出,非但没换来感激,反而让你愈发轻视我,不尊重我,你若是觉得我这个人可有可无,咱们就和离罢!”

    铭叔闻言一激灵,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

    若是没了媳妇,日子该怎么继续?才这两三日光景,他已经支撑不住,更何况……

    “我究竟哪里不尊重你了!”铭叔暴跳如雷:“我每月的俸禄都是一分不差的交到你手里,吃顿酒都得管你要银子。你在主子跟前做事,自然能拿到额外的赏赐,我在外头办差,哪里能捞到油水?你要我受贿不成!”

    “我何时抱怨你挣得少了?”梅姨蹙眉道:“我说的尊重,不是让你交更多钱,而是要你明白,夫妻之间应当相互扶持,不要认为我替你洗衣做饭就是理所当然的,你也该学些家务,时常帮我分担。”

    “你要我去干你们娘们的活?”

    “谁规定家务都得女人干了?”

    “你刚嫁给我的时候,说过……”

    “那都是客气话!”

    梅姨本不在意辛苦忙碌,如今见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甚是委屈,唰的站起身,盯着他道:“你常在主子面前说什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平日里却连办个差都偷奸耍滑,得过且过,还会不懂这台面上的漂亮话吗?咱夫妻俩又不是主仆,凭什么我跟你客气几句,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

    铭叔怔愣须臾,气得**不宁,抬手指了指梅姨,沉声道:“好……好你个恶婆娘,下山一趟,跟那起子没脸的野狐狸学会偷懒了?我堂堂钟山兵马左侍郎,何愁讨不着个贤惠媳妇?和离!这可是你说的!”

    梅姨心里一咯噔,睁大眼看向铭叔,这结果和预料中并不一样,桑诺说她男人绝不会放手的,可现在……

    梅姨脸色略有些发白,心里七上八下,想说软话,脑子里又不停回想起桑诺的话。

    还是得硬气点!

    她捏紧拳头,豁出去,狠狠道:“和离就和离!只是现下找不着纸笔,等我去镇上买来,写了和离书,咱们一起签上名,回钟山盖章,往后大家就都清静了!”

    铭叔愣住了,没料到这女人真的答应,一时间惊骇都僵在脸上。

    屋里一阵沉默。

    铭叔一双三角眼里难得显出丝无助,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梅姨,许久,哑声开口道:“你……你去买纸笔,我今儿还有事儿要办,等不了了,下次……下次碰面,我再给你签。”

    梅姨想要回嘴,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眶有些发热,便连忙别过脸,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没吭声。

    铭叔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没出声,垂头丧气地走到房门口,又回头看梅姨一眼,像只斗败的公鸡,垮着肩膀离开了。

    2

    回到山上,飞廉一群人都等着看热闹。

    见铭叔垂头丧气地进了门,后头也没跟着梅姨,大家伙都是一阵失望。

    毕竟这媳妇儿不是铭叔一个人的,梅姨一走,仿佛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丧偶了,成天有一顿没一顿的,过得都不如野狗。

    飞廉上去拍了拍铭叔肩膀,问道:“吵架了?”

    铭叔侧头一瞪眼:“还不是你们这群小畜生撺掇的!你梅姨从前是何等贤良的女人!”

    飞廉挑眉道:“您既然知道她好,为什么还不好好儿珍惜?”

    铭叔急道:“我怎么不珍惜了?”

    夕墨插话道:“您成天吆五喝六的,换谁能乐意?”

    铭叔驳斥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轻声细语娇惯她不成?”

    飞廉说:“怎么不行?凡间耄耋之年的老夫老妻还举案齐眉呢,为什么您就不行?何况梅姨得道早,姿色绝佳风韵犹存,嫁给您,是您赚到了,您要看不上,咱哥几个可就……”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铭叔怒吼一声,拔腿就去撕飞廉的嘴,骂骂咧咧道:“你梅姨当初落了难,若不是我仗义相助,她能有今天?我对她恩同再造,她自该报答我的恩情!”

    飞廉拔腿就跑。

    一阵喧闹中,东厢的小尊上被吵醒。

    因昨晚饮酒过量,脑袋仍旧昏沉,姜雪时揉了揉眼睛,蹬腿伸了个懒腰,蓬头垢面坐起身。

    迷迷糊糊地发呆片刻,转头想吩咐丫头备水洗漱,又想起如今身在他乡,并无侍从,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下床趿拉起鞋子,坐在床沿,忽然发现亵裤没穿,姜雪时也不回头,只反手去被子里摸索,摸着滑溜溜的布料,便往外一拉,只听“呲啦”一声,似是裂帛之声。

    拿到眼前一看,就见那裤子已成了零碎的白缎子。

    姜雪时一愣,迷蒙地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警惕地低头一看,才发现里衣上,到处是被割坏的划痕。

    昨晚出鳞了?

    姜雪时一头雾水,转起身转了一圈,完全想不通怎么会出现这种失控的状况。

    从衣柜里翻出套新衣服,囫囵套上身,又去外间转了一圈。

    看见饭桌,忽想起昨晚上,那傻狐狸似乎端来了酒菜。

    姜雪时抬手摸索鼻尖,茫然的浅瞳中偶尔光泽闪烁,想起自己昨晚似乎喝了一碗酒。

    怪道太太说过:酗酒是恶习。

    这种无法控制的未知感,叫人不太舒服。

    因为实在拿断片儿的脑子没办法,尊上只能带着迷茫的表情,走出屋子,刚好撞见飞廉和铭叔活蹦乱跳地在眼前飞奔!

    “噢!尊上!昨儿个睡得可好?”

    飞廉见东厢的们打开了,急忙止住脚步,颔首问安。

    身后的铭叔一不留神撞在他身上,也跟着转过身,颔首问安。

    因屋内光线昏暗,刚打开门,小尊上一时没习惯敞亮的阳光,便眯眼蹙眉,看着刚刚撒欢的两个属下,神色不悦道:“睡梦中就听见你们的娇笑声,玩儿丢手绢呢?”

    一群妖神连忙端正态度,齐刷刷站成一排。

    飞廉鼻子灵敏,隐约闻见尊上屋里竟然传出酒气,连忙挑眼打量尊上,确实一副宿醉之相,便温声劝道:“尊上务必保重身子,切勿饮酒过量……”

    夕墨听这一说,惊讶抬头,连忙上前道:“尊上吃酒了?这可坏事儿了,属下去山下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罢!您快回屋歇着……”

    说着,他便伸手作势搀扶尊上,却被姜雪时一个眼刀瞪得收了手。

    要论这天底下最要面子地生灵,龙族绝对名列前茅,争强好胜,几乎是祖传的性格,杂交龙族更是将此特性发扬光大。

    眼见夕墨伸手要扶自己,姜雪时就仿佛听见他在问自己:“尊上您是不是废了?”

    “喝点酒也至于吓成这样。”尊上冷哼一声,负手走出门。

    几个属下转身恭送,抬眼就瞧见小尊上身后的衣摆没理好,整个翘起半截,夹在腰带里头,露出被长靴束缚的修长小腿……

    “尊……尊上……”飞廉忍不住多嘴提醒。

    姜雪时侧身看他,不耐道:“又怎么了?”

    一排属下不约而同地侧过身,摆弄自己背后的腰带及衣摆,委婉提醒。

    姜雪时见状,抬手一摸后腰,发觉衣角塞在腰带里了,顿时面色一紧,气鼓鼓地将衣摆拽出来,用力一甩,就仿佛衣摆背叛了自己。

    **

    晌午的太阳透过窗户纸,桑诺缓缓苏醒,眯开眼,仍然感觉浑身乏力,腿脚酸软,不想起床,仍旧躺在床上歇息。

    不多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开始轻柔,随后加重。

    仿佛她再不应声,那门就能被敲碎成木屑,这么个耐性,一听就知道是那头龙崽子。

    桑诺无精打采地回道:“尊上,我今儿不太舒服,不能陪您下山了。”

    “你昨晚喝多了?”门外那头龙崽幸灾乐祸。

    桑诺根本没喝酒,又不好解释,只得喃喃道:“嗯……您能不能帮我打包两个酱猪蹄回来?”

    门外的人没吱声,桑诺只听脑海里不断传来掉好感的提示音……

    “好了好了!不劳您费力了!”桑诺气鼓鼓的背过身去,可怜巴巴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提示音这才停止,最后一声总结语:“剩余好感度:117,请继续努力。”

    桑诺猛一睁眼,急问:“什么?怎么好感度忽然加了这么多?正的还是负的?”

    提示音当然不会回答她。

    她掀起被子坐起身,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想起来,昨晚跟姜雪时折腾的过程中,似乎听到好感度猛涨一截的提示音。

    那时,她神思恍惚,身子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飘飘欲仙,所以没注意提示。

    如今,她只记得尊上压在她身上,那双淡金色的凤目无比专注而深情的盯着她,与以往的不耐神色不一样,那目光,无端让她误以为自己被尊上捧在手心里,疼惜有加。

    那一瞬间,着实让人迷恋,桑诺不觉脸颊有些发烫,放柔声音朝门外唤道:“尊上,小妖感觉好些了,这就起身,您能稍候片刻吗?”

    没有回应。

    桑诺披上衣服,一手捂着酸痛的小腹,走到外间,将门打开一条缝,左右一瞧,才发现尊上已经不再门外了。

    “哼!”桑诺恼火地关上门,又钻回被子里。

    3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清早,桑诺自觉恢复得不错,唯恐龙津的功效会有时限,忙不迭下山找慧娘。

    那道长果真没有骗她,有了龙津入体,她畅通无阻的溜入了秦家宅院,就连院子廊柱上贴的降妖符,都无法识破她的身份。

    秦家大院里依旧安静,桑诺躲在墙角,瞧见一个侍从拎着食盒,朝慧娘房里走去,便悄无声息地跟上前,一胳膊将她击晕,将侍从拖去墙角,自己拎起食盒走进屋。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桑诺顿感不妙,慌忙一挑帘子走进里屋,远远就听见慧娘在屏风后的床榻上咳嗽。

    “慧娘!”桑诺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低头一瞧,顿时心凉了半截。

    “好好地,怎地忽然病了?”她放下食盒,坐到床边,伸手去摸慧娘额头。

    才几日未见,慧娘已经瘦得脱了形,连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

    “没发烧啊,你这是怎么了?大夫呢!”桑诺猝不及防,泪珠瞬间大颗大颗滴在床褥上。

    慧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识桑诺,嘴唇微微颤了颤,又无力的闭上眼,缓了缓才道:“不要紧的……只是偶感风寒……”

    这哪里像偶感风寒的样子!

    桑诺痛心疾首,猜想是这院子里的鬼魂作祟,心急之下,俯身抱住慧娘,想把身上的龙气蹭给她辟邪。

    慧娘皱起眉颤声道:“松……松手,我…身上…疼。”

    桑诺赶忙松了些力道,轻手轻脚的拢住她,“我身上有龙气,蹭给你,邪祟就不敢沾你的身了。”

    慧娘闻言,沉默须臾,气若游丝道:“你也知道这事了?”

    桑诺抬起头,含泪道:“不是,只是村里的传言,你只是受了风寒,跟邪祟无关,不用担心。”

    慧娘双目无神地看着她,眼里渐渐露出绝望之意,微微**道:“道长说,这缢死鬼,专缠心中有愧之人。”

    桑诺急道:“你这么好的姑娘,心中哪来的愧?它根本看不上你的!别瞎想!”

    一阵沉默。

    慧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姐,为什么、为什么自缢么?”

    桑诺莫名觉得心慌,急道:“我才不管这些,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你好好养病!”

    慧娘眼里水气氤氲,最终还是自顾自说道:“我想说出来,心里也舒服些。”

    桑诺咬着下唇,不知如何作答。

    慧娘吞咽一口,回忆道:“去年年底,我姐带我姐夫回娘家省亲,姐夫每日午后,都会在书房练习书画,我…给他端茶递水。

    姐夫瞧我好奇,便手把手教我在纸上画了只……蝴蝶,就是……我经常绣的那只。”

    桑诺不通人情世故,含泪疑惑道:“那蝴蝶怎么了?”

    慧娘苦笑一声,知道不能对这小狐狸拐弯抹角,只得直白的开口:“我……相中了我姐夫,想给他做妾。”

    桑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慧娘继续道:“我姐心思细腻,很快瞧出我的想法,便跟爹娘提起,该帮我物色人家了。”

    “她本想断了我的邪念,可我当时着了魔,跟家里大闹了一场,说是谁也不嫁,逼我,我就寻死。

    姐姐知道我的心事,便妥协了,年初的时候,独自跟我商量,问我愿不愿意屈身给容公子做小。

    我自是扭捏不应,我姐好生劝解,说她想在府里有个姊妹照应,这才让我找了台阶下,厚颜无耻地答应了。

    我本还欢天喜地,谁知姐姐三日后,忽然吊死在屋里……”

    说着慧娘已是泪如雨下,侧过头,咧嘴痛哭起来,口中喃喃道:“是我逼死了自家亲姐……”

    桑诺急忙劝慰:“你想得也太多了!你姐姐若是为这事寻死,何苦还劝你做妾!

    我幼时与你相伴,都亏得你姐姐帮忙藏匿,欺上瞒下。她是怎么样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怎么可能就闹到这田地了!”

    慧娘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不然还能为什么事呢?容公子告诉我,姐姐曾和他说:若是今生夫妻缘浅,就劳夫君照顾家中小妹,带她离开秦府……

    姐姐身子骨素来康健,缘何说出这等话来!自是早有了寻死的念头,这都怨我!都怨我!”

    慧娘边说边捶胸口,桑诺急忙拉住她手,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哽了片刻,才道:“是你想多了!是你想错了!你听我说!你姐姐这句话,重点该不是让容公子娶你,而是让他带你离开秦府!是想要救你于水火。”

    “你仔细想想,你姐跟家里有没有什么过节?我那日在酒馆听人议论,说秦家要逼死两个女儿,给小舅子什么营生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慧娘闻言情绪稍微缓和,目光流转,细细琢磨桑诺的话,喃喃道:“哪里有什么过节?爹娘待我们很好。小舅子的营生?是说我哥哥吗?”

    桑诺点头,急问:“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慧娘说:“哥哥乡试未中,原本帮家里做些农活,姐姐嫁去容府后,哥哥就在容家庄子上办差。”

    桑诺闻言眼睛一亮,感觉迷雾渐渐被吹散开去,却又不能清晰的看见真相,又急问道:“容家庄子近年来收成如何?你哥哥同容家关系如何?你姐姐……”

    话未问完,忽听见外屋传来门轴转动声,桑诺慌忙站起身,急慌慌对慧娘说了句:“我很快再来看你!不要瞎想,不要自责,务必保重身子!”

    慧娘想要回话,却开始不住咳嗽,抬头已见桑诺自里屋窗子跳了出去。

    **

    昨日晌午,因那狐狸不肯下山吃饭,姜雪时便同飞廉夕墨等人下了山。

    飞廉路过书庄,想着找些戏本子回去解闷,便带众人一同进了店里。

    夕墨私下找店伙计,说了几句悄悄话儿。

    店伙计会意,领着他掀帘子走进内书房,指着东南角两层书架,仰头对眼前的大高个儿邪笑道:“都在这里,客官请便。”

    夕墨满意地点点头,打赏了十枚铜板儿,便蹲下去翻出一本书来,津津有味看起来。

    自然都是些香.艳书籍,甚至还有些□□,还有带插画的,看的人热血沸腾。

    夕墨正自看着,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喃喃道:“她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吃人家的奶?”

    这说的正是书里的插图,乃是两个女孩儿欢合的情景!

    夕墨吓得猛然跳起来,转身惊道:“尊……尊上?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姜雪时:“你蹲下的时候。”

    夕墨:“……”

    小尊上面无表情:“发什么愣,继续看啊。”

    夕墨连忙辩解道:“属下平日是不看这些的,今日……”

    “不用解释。”尊上挑起凤目看向他:“寻常人长到你这身高,血液很难抵达大脑,用下半身思考,也情有可原。”

    夕墨听不出这是调侃还是责备,只能不安的傻笑两声。

    尊上见他还没有继续看书的意思,便踱步到书架前,随意挑出一本,玩笑道:“那本给我,这个适合你。”

    夕墨低头狐疑道:“啊?”

    尊上反手一看封面,胡编乱造个书名,道:“《巨人行房指南》。”

    夕墨:“……”

    这龙崽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越长大越毒舌,越长大越调皮,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二人交换了书本。

    姜雪时翻开书面一看——《假凤求虚凰》

    略微翻了几页,这本子里,讲的是一个姑娘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立下军功,得圣上赐婚,娶了个女子……

    故事讲的相当简略,且毫不生动,偏是二人闺中之乐写得无比详尽。

    小尊上神色严肃地……飞速翻阅着。

    总觉书里的插画似曾相识,让人联想出真切的温香软玉。

    姜雪时脑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是那傻狐狸含羞带怯的桃花眸子,还能听见桑诺的娇柔地嘤咛声音,仿佛置身梦中……

    “哦?!”

    听见姜雪时忽然惊呼一声,夕墨一转头,瞧见尊上已经合上了书本,神色惊慌。

    “尊上?”

    姜雪时无措地看向他,浅瞳潋滟,眸光游移,似是想起昨夜的一段梦境。

    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梦?

    “您怎么了?”夕墨连忙上前。

    “没事。”姜雪时忙恢复镇定,将书塞回书架,冷声道:“不早了,该回了,去通知飞廉结账。”

    夕墨领命。

    姜雪时见他走出门,回过身,将那本书再次翻出来,卷了卷,塞进袖口,出门找店伙计问了价,偷偷付了钱。(83中文网 .83zw.)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