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再次悠悠醒来,赢驷面容萎靡憔悴,看到面带惊喜的老内侍,秦王却无力的说:“快,传……给寡人把相国传来……”
张仪来到咸阳宫,赢驷看到张子到来,竟是颤颤巍巍的从床榻上爬起来,一不留神摔下了床,此时此刻,赢驷全无秦国虎狼之君的威仪,不顾任何形象,一甩前来搀扶的老内侍的手,仓皇踉跄的朝张仪步行而来。
“王上,身子要紧,切莫如此。”张仪急忙的说道。
“秦国危矣!秦国危矣啊相国——”赢驷显得有些疯癫,双手死死地拽住张仪的手臂,后者感受到了些许痛感,赢驷却不是不顾一切,言道:“相国教我,寡人定对相国之言无以不听、无以不纳,相国教我,相国要就救我秦国啊……”
晚年赢驷本就是不是出现一些神情絮乱,此刻疯态尽显,张子看到一代虎狼雄主有此一幕,心中悲痛万分,连忙道:“王上勿躁,有张仪在,秦国无忧!”
“相国啊,我大秦遭此惨败,那些个山东列国哪个不是恨不得食我血肉的主,此时此刻,势必会趁机扑上来咬我一口,楚国会不会借机复仇?三晋会不会趁机发难?齐国会不会……还有卫国……还有……若是姬川趁机合纵,兵陈崤山函谷,大秦树敌众多,此败短促之际再无任何拒敌之兵,列国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寡人万死难辞其咎啊,若是公孙衍再来个五国伐秦,就不是锁秦,而是要灭秦了,我大秦有亡国灭种之祸啊,相国……!”赢驷此刻,已然慌了神,乱了分寸。
“王上宽慰,秦国虽有此惨败,因连年大战而伤了元气但也并非国难降至,秦国毕竟是天下首强,虽有此挫败,却并非一蹶不振。”张仪安慰的说道,忽然说:“王上,臣相信,国若有难,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疯乱的赢驷听到这句话,疯乱的神情终于清醒了不少,没错,老秦人不会坐以待毙,昔日先父孝公嬴渠梁在位时,面临庞涓灭秦危机,那个时候的秦国多么羸弱,还不是挺过来了?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还……”呢喃着的赢驷旋即再次看张仪:“相国,如何是好?”
这一刻,秦王再无一策,毫无应对之能力,他知道,唯有张仪能助他挽救此次秦国危机。
“秦遭此大败……!”张仪叹息的说道:“臣确有一策,只是还需王上定夺。”
“不必,只要能够解此次秦国危局,相国定夺便是。”赢驷面露坚定之色,狠戾的说道:“只要能度过此次危机,寡人不计代价,便是质子杀儿也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宛如虎狼之态在而彰显。
“割汉中一半之地,就是臣先前所言上庸、武陵,藉此主动与楚修好;此外在把河西千里魏地重新归还魏国,秦国不要了;再把阴城、淹池、武遂归还韩国,此时此刻一定要把秦国与三晋韩魏之盟稳住。唯有此举方能去诸国伐秦之危机。”张仪说了一通,看着秦王无言之色,张仪补充道:“王上,秦国虽然伤了元气,但未曾伤了根基,励精图治,我大秦坐拥汉中蜀地,整治汉中巴蜀,与民修养三五年便能挽回此败局之损伤,再起东山,指日可待。”
“是我过失,是我糊涂啊!”赢驷痛心疾首的说道,这是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步错,步步错,一切皆因为助姬川复国之举而得今此报果。
“卫国呢?”赢驷连忙说道。
“恭其称王,把昔日那些马匹如数在送过去,此时秦国万不能毁约!”张仪如是说。
“马匹?”赢驷一听当即说道:“秦有此败,皆因卫国骑兵战阵,骑兵战法,此役尽显,来日我秦国必要建骑兵,送其马匹不是助其骑兵部队以壮大……相国!”
“王上切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秦国北拥义渠,马匹送走了很快有。送其马匹,恭其称王,虽是对卫国示弱,但也是助之以张,使之以强,而卫国强,近邻齐国必忧其国啊,此战过后齐王怕是也会对卫国寝食难安了,如此一来秦国便可盟齐。”
张仪不愧是纵横列国邦交的天下奇才,秦王闻此言终于大定,“全凭相国定夺便是!”
齐国的确开始寝食难安了,张仪没有猜错,只是让张子仍旧心存疑惑的是,卫峥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若是齐国因为忌惮卫国而从此疏远其国,卫峥会如何处理呢?
这一点是张子目下唯一不解之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赢驷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让张仪大骇不已,秦王面色惨白的罢手,止住了张子意欲叫唤御医的,赢驷唤退了宫中内侍,只留相国一人,头生华发的张子挽着面色惨白的暮年秦王上了床榻,自己则是跪卧在榻侧。
张仪看得出来,此战对赢驷的打击过于沉重,这是在自责,难以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昔日助姬川复国之举。
床榻上的赢驷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未曾擦去,老秦王的胸口此起彼伏的喘息着,他静静的看着同样已经老了的张仪:“时也命也运也,天命如此,寡人自知时日无多,有些事情,须得说清楚了。”
“王上……”张仪心中一颤,闻此言赢驷要说的显然是与秦国储君继位有关的之事,这让他愁蹙不安了起来。却见秦王罢手,勉力的坐直了身子,道:“相国,你说说,稷儿、荡儿,孰优孰劣?”
此言让张仪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发现自己也犯了一个与古人相同的错误,那就是如卫鞅、吴起等人一样灯下黑的错误,而这样的错误也导致了悲剧收场。张子发现自己常年为国事奔波,脑子里想到都是东出大策、国事横强、列国邦交角力周旋,竟是对秦国内部知之甚少,更缺乏深思。
张仪沉默不言之际,赢驷自顾自的说道:“荡儿此子,天赋极高,壮勇过人,生性好武,对兵家之事尤为嗜好,寡人欣慰嬴荡勇武,战国天下,一个尚武的国君能确保一国旺盛斗志。然匹夫之勇,人皆可得,荡儿时常流露出种种浮躁,令寡人深深不安,寡人本想如公父当年那般,将寡人从一个浮躁的之人磨砺成深沉持重的君王,寡人也想消磨荡儿暴戾浮躁之气,可如今寡人来日无多,偌大一国若交于劣子之手,寡人非但死不瞑目更无颜面对秦国的列祖列宗啊……”
喃喃自语的赢驷又接着说起了嬴稷:“再说寡人派去燕国为质的次子稷儿,稷儿比荡儿小太多,方才十五岁,年纪轻轻却气度沉稳,少了荡儿的暴戾和刚强,也多了一份沉稳。”
说到这里,赢驷看向了张仪:“正因如此,当年相国提出让稷儿去燕国为质,寡人应允便是为了培养此子的坚毅之心。寡人很想召回稷儿,荡儿已为秦国太子,此等关头寡人若突然把稷儿召回秦国,秦廷怕是陷入明争暗斗了,难保有人不遐想连连,若因此而陷入内乱,岂不弄巧成拙?”
“两子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寡人还真是难以决断。”说着,赢驷便直接问张仪:“相国,该当如何?莫要因忌讳而不言啊!”
张子听闻仍旧犹豫不决,听到赢驷说起了储君继位的大事,发现入秦至今,对于嬴稷、嬴荡这两个秦王最喜爱的王子皆所知不多。
确说甘茂,这是张仪入楚发现的一位大才,说动其入秦佐士,举荐给了赢驷,到头来甘茂成了嬴荡的老师,忽然细想让张子心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秦王对自己深信不疑,屡屡压下了朝堂之上对自己参的奏本,怕是莫名其妙的出局了都还稀里糊涂。
张仪深得捭阖之术,纵横天下可谓无往不利,此刻却是沉默使然,但他知道并且可以肯定另外一个事实:深沉如赢驷本人,对于这两个儿子尚且难以取舍,遑论他人?
这一刻的张仪知道其中事关身死的隐喻,与其说赢驷是在对自己商量储君之事,不若是在间接问自己的忠心,不论是嬴稷还是嬴荡谁人继位都是次要,赢驷最看中的是你张仪的忠诚。
张仪万分坚信,赢驷便是在如何倚重自己,在这种权力交接的节骨眼上,往往都会变得冷酷无情。
细想下来,又回想车裂的卫鞅、万箭穿心的武器,张子心中胆寒不已。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王上,储君之事,虽迫在眉睫,臣却不敢妄下定言,张仪与公子嬴稷、太子嬴荡皆无多少往来,并非臣不为我王分忧,实乃无高明谋划献于我王,若献庸计,张仪万死难辞其咎啊。”
“张仪……!”赢驷忽然凝视着他拖着长音而道。
“臣在!”张子拱手而道,这个节骨眼上,赢驷看这架势知道肯定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赢驷不禁老泪纵横,摇头叹息不断,带着沙哑之音说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寡人即位之初车裂商君,相国是担心有此一劫?步吴起、卫鞅后尘?”
张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更别说回答了,而是坚定万分的说:“王上,臣以为,储君大事,不在众谋,而在于明主独断,如此方可万全啊。张仪身为秦国之相,深得王上知遇之恩,毕生难报,臣深信我王深谋远虑,我王定夺,臣,唯命是从,但有决断,张仪万死不辞,誓死力保大秦不内乱、无外患——!”
赢驷挣扎欲起,却又显得无力,喘息良久,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张子,忽而拱手:“张子,请受寡人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张子哽咽着,誓言而道:“王上放心,但有诏命,张仪定当竭力尽忠职守,若负秦国,必遭天谴!”
“只希望我大秦未来的国君万万不要负了张仪。”赢驷怅然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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