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呈上两个市舶司的税收情况后,叶向高就马上上疏,奏请拨款增补沿海水师。是视朝的时候提出来的, 李廷机回家后, 默默地把自己写了一半的奏疏给藏了起来。
比起提高俸禄, 水师显然更为重要些。原本水师侧重漳州, 是因只开了这么一个市舶司。而今加上明州的,就很不够用了。虽然浙江也有水师, 但仅限于防止海寇侵扰, 要想如漳州那般,为商船护航, 是不能够的。
李廷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除了支持别无二话,唯有将自己的打算再往后延。
朱常溆倒是有些吃惊, 没曾想叶向高竟然先自己一步提出来。不过念及前世叶向高的老成持国, 又觉得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了。
唯一犹豫的,是究竟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银钱来,让明州水师效仿漳州水师筹建起来。想马上一步到位,自然是做不到的。漳州水师凝聚了史宾和林海萍无数心血,才有今天的成就。况且徐光启也暂时没能完全研制出新式火器。
不过朱常溆却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对大明朝现有的兵制进行改变。而今募兵的战斗能力比屯兵要强,是公认的事实。他预备着将屯兵渐渐放宽,增加募兵的比例。
可另有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募兵比起屯兵而言, 远远要花更多的钱。这笔钱恐怕现在是拿不出来的。
索性朱常溆也没想过立刻就更改,只是在父亲找上自己的时候,略向他提了提。“现今漳州的水师,能有一战之力的,除了林家军,多为募兵而来。儿臣欲在明州也效仿。”
朱常溆沉吟了一下,“先前考中武举的人,挑拨几个过去。沿海不缺实战,正好可以给他们历练。往后火器会在战役之中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光靠刀枪恐无力抵挡外敌。”
“果真?”朱翊钧有些疑惑,认为还不足以到这个地步。多少年来,一直都是以冷兵器为主,火器也不过是这些年来才渐渐兴起的。虽然的确好用,可制造起来却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他还是更偏向于保守,并不想以火器为重。
朱常溆这近年来,发现一个自己无法改变的问题。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当下应以什么为重。可这些却没有办法告诉除了母亲以外的任何人。而仅仅凭借他和母亲两个人,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做到的。
就比如现在。不独朱翊钧,恐怕阁老们也不会觉得未来会有太大的改变。他们会更趋向于维持现在的局面。
可朱常溆却知道,一旦战争爆发,武器会有一个极大的变化。战争越激烈,武备就会进化得越快。若是现在跟不上,以后就不会有跟上的时候。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想要靠后头弥补起来,且不知要花上多少年的功夫。
而那时候,大明朝究竟还在不在,也说不得准。
朱常溆不想放过现在的机会,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透露着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儿臣是想着,努|尔哈赤迁至赫图阿拉城,必有所图谋。”朱翊钧点头,这个已经毋庸置疑了。“而当一个惯于游牧生活的民族安定下来,是很可怕的事。”
朱翊钧面色一凛,旋即半眯起眼睛。
“努|尔哈赤必会通过与朝鲜、倭国打交道,购得各式火器。而今兴许没什么钱,置办不了多少。可以后呢?”朱常溆咽了咽口水,把即将呼之欲出的话重新给咽下去。“父皇可曾想过,本就善战的女真人有了火器,会是什么局面?”
朱常溆说话的声音都是在抖的。他害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就会引起父亲的疑窦。并不一定是针对自己想要提前夺位的狐疑之心,而是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朱常溆可给不出自己背后的“军师”来,唯有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应对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在遭遇的,将来会遭遇的每一件事。
“可……”朱翊钧刚起了个头,就不再接着往下说。他将背靠在椅背上,默了一会儿,对上儿子害怕惊慌,又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神。
从龙椅上站起来,朱翊钧背着双手踱步。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好似想起了什么,疾步走近挂着的舆图,细细看着。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腹在舆图上轻轻划过,看起来却像是一幅画。
与女真作战,水师是派不上什么用的。现在他们是通过建立水师,为海商护航,为国库源源不断地增收,再用这些钱去招募新的士兵,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有一个念头。如果以后果真像儿子说的那样,会以火器为重。那么在大明朝和女真之间必有一战的情况下,他绝无可能一直将火器研制这件大事放在漳州民间去进行。
召回徐光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单单一个徐光启,就能够改变吗?神机营的仓库里,堆着许多火器,有些甚至都已经生了锈,恐怕再无法使用了,唯有回炉重造。
朱翊钧此时想起了那个三番两次给自己上疏,要求朝廷下旨进行火器仿制和研究的中书舍人。他从舆图上收回手,眼睛照旧一眨不眨地望着上面。
赵士祯也许在这方面确是个人才。能看出大势所趋,没点能耐是不行的。可若此人果真是个能人,又为何为官多载,依然仅仅是个中书舍人?还是说,他自己得罪了上峰,这才多年被边缘化,始终不得提拔重用。
朱翊钧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的本能,以及过去的经验都告诉自己,朱常溆的看法是正确的。欣喜之余,又升上了一种极浅的不甘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儿子远比自己强些。
“你觉得赵士祯如何?”朱翊钧坐回龙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朱常溆一愣,很快清醒了过来,道:“算是个精通火器之人,不过似乎性子并不讨喜,先前还得罪过沈一贯,所以一直被压着官位。”看着父亲的侧脸,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父亲这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决定要着手准备起来了?!
还来不及雀跃,就又听朱翊钧道:“今岁的京察,你仔细看看。”
朱常溆拱手施礼,应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趁着京察撸下去一拨人,正好让一些自己看中的、义学馆新考中的进士提拔起来。
不独朝臣之间的党争纠纷,现在
在天家也应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才是。总依靠内廷,并非长久之计。不是每一任司礼监掌印都能和大学士犹如冯张二人那么合得来。天子越倚重内廷,也会将自己越拉离外朝。
谁让内廷的这些阉人,叫人瞧不起呢。
这些,朱翊钧自然心中也有数。京察之事,他是不便出手的。但朱常溆却是能够的,皇太子便是一个天然的身份和机会。
利用这个身份和借口,朱常溆可以看清那些人是趋炎附会,希望赶紧与新帝抱团,谋得未来之利的。又有哪些人,是忠于天子、忠于大明朝的纯臣。
皇太子的出现,代表了天子。但其中也含着他自己的个人利益及因素,且看届时如何筛选与侧重。
朱常溆得了父亲的意思,就上阁中去寻阁老们商量京察之事。回到慈庆宫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他自肩舆上下来,摸了摸叫了一路的肚子。午后一直忙着,他连晚膳也没用。
进了宫门,却发现主殿依旧灯火通明,原本应该睡了的胡冬芸似乎并没有歇下。
朱常溆心头一暖,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进了主殿,见胡冬芸笑吟吟地出来相迎,嘴上还要说她,“不是叫人回来同你说早些睡吗?”又朝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扫去,“又亲自下厨了?”
胡冬芸知道朱常溆又要老调重弹,先拿了手将他的嘴捂住。她如弯月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今儿奴家高兴,这才下了厨。”她凑在朱常溆的耳边道,“乃是有大喜事。”
“哦?”朱常溆将捂在嘴上的手包在手心里,轻轻落下一吻,“是什么喜事?”
殿中服侍的宫人们不等单保示意,就默默退了下去。胡冬芸等他们全走了,才带着笑音儿地将那个喜讯告诉朱常溆。
“校儿要有弟弟啦。”胡冬芸将朱常溆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兴许是个妹妹也不一定。奴家都高兴。”
朱常溆面露喜色,“果真?”他身边只有太子妃一人,偏在子嗣上似乎不怎么顺,朱由校都已经快会走路了,这才传出第二个孩子的音讯来。
“自然,午后叫太医过来看了,三位太医都说是喜脉。只殿下忙,所以并不曾遣了人去告诉。”不过胡冬芸要说的喜事还不止这一件,“云和皇姐今儿也差了人入宫来报,也是有了身子。”
胡冬芸笑眯眯地看着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朱常溆,“预产期估摸着都差不多,殿下这回又当叔叔又当爹。”
朱常溆一直为姐姐高悬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当年吵着要和熊廷弼成婚,好不容易成了,若婚后迟迟无子,却也面上无光。
幸好幸好,这回可真真是双喜临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因为太困了,所以写着写着就在电脑前睡过去了。这两天有点事,会比较忙一些,争取周三或者周四来个万字更。如果能憋个福利番外出来就和万字更一起发出来。
(。_。) 晚了那么久,给大家发个红包包补偿下下吧,不要生我气气,么么~
我去床上睡会儿,眼睛要睁不开了qwq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