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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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永丰一行在海上徘徊了许久派出去的小船也陆续回来了。

    可是依然找不到林海萍的踪迹。

    他们这次出海本就是为了护船并非为了远航,眼看着船上的物资越来越少,不得已只能回到月港。

    船上的人都是跟着林海萍的老人眼见她活下来的希望渺茫船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史宾自被救后一直呆在自己的船舱内没有出来。陈恕拿进去的饭菜也几乎没有动过。

    回了漳州史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宅子。自当年选择出海,他就分析过大明朝海域的形势每次出航心里都是抱着再也回不来的念头。可偏偏老天爷要的不是他这个阉人的命。

    漳州海师失了林海萍这个镇抚,但却并未因此而消沉。方永丰一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进行操练这是林海萍花费了所有心血才铸就的海师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史宾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日,终于打起了精神。他从上了锁的小抽屉里取了一个盒子而后去了漳州海师的营地。

    方永丰看着桌上一叠厚厚的银票“敢问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史宾淡淡道:“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找,见不着尸首,我就权当她还活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有见到林海萍的尸体,他就不信那女子死了。闭上眼,耳边听见的是她朗朗笑声。睁开眼,她歪着头凑近了似乎想要吓唬自己。迎面扑来的海风带着她身上的气息,身上盔甲的红色系带随风拂动,不时打在他的手上。

    一切都仿佛触手可及。可真的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

    方永丰默默地将银子推过去,“救大当家是我们的事,不劳公公费心。”

    史宾按住他的手,“一旦选择出海寻人,没有几年是做不来的。这些钱,就当是辛苦钱了。”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人会佛郎机话,或是倭话,再好不过。”

    方永丰一愣,旋即红了眼眶,“落在他们的手里,我倒宁愿她死了。”匕首被狠狠扎进桌上,“她生性刚烈,哪里受得了被侮辱。”

    史宾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要她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接她回来。”

    “一年也罢,十年也好。二十年、三十年,我会穷尽自己的一生去找。如果最后散尽家财,也寻不得人,那我就亲自出海。”

    方永丰好似第一次认识史宾一样,他冲过去抓起史宾的衣襟,“这些话,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呢?!”他的脸上不断落下泪,怒吼道,“你明明知道她的心意!”

    史宾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这是我和她的事,毋须你担心。”他起身,“我一月后就启程北上,去京师觐见圣上。漳州之事,就全赖你了。”

    方永丰咬牙,“你倒是好,丢下一切去见那个狗皇帝。你可曾想过,若是大明海师立得起来,若是沿海一带遍布市舶司,各处皆有海师护航,我们这一路走来,又岂会如此艰难!”

    “我知道。”史宾再没多说什么,将银票留下,扬长而去。

    方永丰将匕首拔出,戳在银票上。狂风大作,吹得银票不断翻动着,却因被匕首牢牢钉着,而吹不散。

    之后的一个月,史宾一直在漳州一带忙碌着,频繁出入各个熟识的海商家中。待事情妥当后,又马不停蹄地离开漳州。

    一路日夜兼程,史宾这次没有带任何物什银两入京,又不坐马车,脚程奇快无比。入京后,他递交了觐见的要求,回到自己在京中的宅子,等着宫里的召见。

    “公公,你回来了。”一个失了左手的男子替他开门,“家里一切都好。”他顿了顿,犹疑地问道,“公公你果真要将这宅子卖了?”

    史宾“嗯”了一声,走进去转了一圈,“东西都收拾好了?”

    “诶,昨儿个就收拾妥当了。”

    史宾点头,“全搬去隔壁那所宅子吧。”

    男子向他行了礼,就出门去找脚夫过来搬东西。史宾的东西并不多,又不过是搬去隔壁,所以清理起来很快。

    史宾最后看了眼这宅子,将门关上。

    这宅子已经有了主人,明日就会搬过来了。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史宾就到了新家。这是他几月前刚刚买下的。原本这户人家并不想卖,是史宾出了高价,才说动了人。

    原本,这是要送给林海萍的。就连房契上,都是写着她的名字。

    “以后,我们就做邻居好不好?”

    史宾站在堆满了物什的院中,闭上眼。

    门前种了一颗樱花树,已是过了花期,只见绿叶簇簇,而不见落英缤纷。史宾想得到,林海萍一定会在初春站在底下,抬头去看上面如云的花儿,落下的樱花瓣洒在她的身上,犹如一个仙子。

    沿着墙根,是一排茉莉。还未盛开,全是大大小小的白色花苞。不出海的时候,林海萍最喜欢在晨间摘了茉莉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到了夜里头,茉莉依次盛开,擦肩而过时,茉莉的馨香沁人心脾。

    院中还种了两株紫藤,两两相对,沿着石制长廊缠绵在一起。春时,那甜腻的花香叫人不觉皱眉,到了夏日,此处就是乘凉最好的地方。

    “哎,我听说倭国人以紫色为贵重,说紫藤的寓意是甜蜜的等待。你说,是不是哄着那等小丫头片子玩儿的?”

    等待哪里有甜蜜的?只有无尽的苦涩,独自留在原处,等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归人。

    史宾睁开眼,慢慢走进里头去。林海萍不喜欢桐木,嫌弃太轻了,也不爱红木,嫌那太贵重了。

    “我这样的粗俗的人,哪里配用得上好东西。”

    所以史宾挑的家具,是曲柳木做的。

    正堂摆着一座小小的木船造型,极精致。是史宾在漳州让手艺最好的工匠给做的,花了重金。这是他和林海萍第一次见面时所坐的船。

    主屋是留给林海萍住的,屋前有成片的南天竹。

    “冬日结的小果子,红红的,好不可爱。只是听说若无人修剪,就丑得要命。”

    无妨,往后他会来修剪的。

    屋子里,入目满是深深浅浅的红。红色的纱幔,红色的床帐,红色的褥子。

    就好像婚房一样。

    “呐,我最喜欢红色了。往后家

    里头,什么都要红的。我也穿一身红的。”

    史宾知道这未尽之言,是在问自己,权当就这么嫁给他了,好不好?

    独臂男子在院中将箱子一一打开,把里头东西慢慢挪进厢房去。那里以后会是史宾的住所。

    史宾站在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空。

    湛蓝,无云。

    胡不归。

    第二日,宫里就召了史宾去见。

    史宾脱下了宫外穿的素袍子,重新换上华贵的蟒服。这是天子亲赐的。他站在乾清宫前,仰望着金色的琉璃瓦。

    多年不回京,原来两宫都已经建好了。

    当年,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的,而今又再次站在了这里。

    史宾深吸一口气,走进乾清宫。“陛下。”

    “起来吧。”朱翊钧已经得知史宾商船遇袭,林海萍下落不明的消息。他的心情很是不好,林海萍这支水师,是整个大明朝现在最为精锐的。“可有找着人了?”

    史宾摇头,“尚未。”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奴才这次回京,是奏请陛下别抹了林镇抚的头衔。”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她还会回来?”

    “不管回不回来,留着,总比没了好。”史宾向朱翊钧长长一揖,“恳请陛下额外开恩。”

    朱翊钧点头,“准了。”

    “另有一事。”史宾直起身子,道,“奴才奏请开关。”

    这却是叫朱翊钧为难了。林海萍的镇抚衔能留,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招安的,可以例外。可开关一事,涉及到太多。先前朱常溆已经提出来了,但无人应和。

    史宾知道朝廷自有为难之处,但他这次铁了心,一定要说动天子。今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明岁。“大明朝的海师太弱了,弱得能叫人打到家门口来。难道这不是对天子最大的轻视吗?”

    “倭寇亦非大明朝在海上最大的敌人。朝鲜之役后,他们龟缩于国中,再不敢出来。可海上仍旧有其他的威胁。私通内外的假倭,马六甲一带的佛郎机人,现在就连英吉利也开始逐步往大明朝来了。”史宾木着脸,“若陛下不做出决断,往后大明朝的海域将会被人为所欲为。”

    朱翊钧哪里不知道这些,“此事,朕还需想一想。”藏在袖中的手不断地捏紧。

    他知道史宾说得没错,无论是作为大明朝的天子,还是身为一个男人,朱翊钧都无法忍受旁人对自己的挑衅。

    可现在提出开关,真的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朱翊钧很怀疑。但这次海战,实在令他痛心。“明日你再入宫一趟,将近年海上的情形再仔细说一说。”他疲惫地扶着额,“明日朕会将大学士也召来,一同商议吧。”

    “诺。”史宾这一次入宫,并未去见郑梦境,直接自乾清宫离开。

    郑梦境在里殿,等史宾走了才出来。她望着朱翊钧的侧脸,感同身受。“那位林镇抚,奴家前些年还见过。是个是个好女子,也是个好将领。”

    “可惜好人自来不长命。”朱翊钧红着眼眶,仰起头,把即将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朕,也想开关。可大学士们会答应吗?”他轻轻地问,“那些沿海勾结假倭谋取私利的乡绅,会答应吗?”

    郑梦境走过去,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温声道:“阁老们能有什么不答应的?他们不缺银,不缺权,缺的是对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举凡他们还有些良心,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陛下,好生同他们说,晓以利害,自然会应的。”

    “嗯。”朱翊钧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将还剩下一点的泪花都给眨没了。“不能叫人白白枉死了。朕为天子,不能给人个公道,还谈什么国泰民安。”

    当夜,朱翊钧就把朱常溆给留了下来,整夜商讨如何说服阁臣开关。祖宗规矩,大明律法,还是那句老话,在能用得上的时候,它们自然用得上,一旦天子想要强硬起来,非做不可,也并非做不成。

    只需要阁臣在前面挡着,替自己背了这黑锅。

    自然,如果能有更好的办法,朱翊钧并不想牺牲阁中的大学士。

    天已拂晓,该是视朝的时候了。

    朱常溆低声道:“父皇,这回,万不能退让了。必须得开。”史宾入宫,将情况说明后,他就动了心。不仅明州,朱常溆更想开的是山东密州的市舶司。那里是距离辽东最近的地方,即便是要运送马匹,也不至于让朵颜和女真太过警惕。

    现在只要咬住了开一处,往后就能开第二处,第三处,自南一路向北。

    视朝后,阁老们还没来得及回阁处理政务,就被天子给留下了。乾清宫里出现了个很多人都已经忘记,或者从未见过的面孔。

    史宾立在阶下,面容不悲不喜。他心里其实急得很,想要赶紧说动了朝廷,而后赶紧回去漳州,看看有没有传来林海萍的消息。只要有一点影子,他都愿意信,哪怕空跑一趟,也想去亲眼看一看,她究竟如何。

    朱翊钧深呼一口气,朝史宾示意,“说吧。”又对殿中落座的大学士们道,“今日召诸卿前来,为的是开关之事。”

    沈鲤皱眉,先前皇太子已经提过一回了,大家不冷不热地叫天家碰了个软钉子,怎么今日又旧事重提?他将目光转向波澜不惊的史宾,莫非是因为漳州水师的林镇抚遇袭?

    这可不大妙,若为一人,就撼动国之根本,太过儿戏了。

    史宾扫了一眼神情各异的大学士们,缓缓开口。“先前奴才出了趟远海。”

    乾清宫里很是安静,郑梦境抱着手炉坐在靠近门边儿的地方凝神听着。想起记忆中音容已是模糊的林海萍,潸然泪下。

    “回月港之时,遭到了佛郎机人以及假倭的偷袭,船上货物及银钱悉数葬于海中。”史宾知道,光是这短短的,苍白的一句话,根本无法说动他们。“若能将这些银钱全部带回月港,合计二十万八千一百五十二两白银。”

    李廷机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他知道海利颇丰,但不曾想到这其中的利润竟然有这么高。

    万历四年,商船课税为一万两。万历十一年为二万两。而后因史宾南下漳州行海事,商船课税逐年增加,至今有将近二十万两的税收。这仅仅是月港一处罢了。若以史宾说的二十余万两货物,便是五十税一,也有

    四千多两的课税。

    这还不过是一趟船,一个人。

    若能将沿海一带全都开关,海商兴起,国库能加多少税收?

    需知现在每岁国库税收也不过是四百余万两。自隆庆到现在,田赋的极限止二百万两有余,再想高,却是不能够了,百姓负担不起。

    眼前放着大好的商船课税不收,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年啊。也怪不得李廷机激动。

    朱翊钧朝他示意,“李卿稍安勿躁。”虽然也心惊这笔银钱,但现在需要的是稳住。

    史宾接着道:“现今因大明朝久不开关,造船技艺早已不比永乐年间,能造出出远海的船本就少。出远海的利润虽大,可愿意铤而走险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海商依然和朝鲜、马六甲的佛郎机人做营生。”

    其实还会和倭国做生意,只大明朝明律严禁此举,所以这等事不便在殿上说出来。

    “不过仅仅是做近海生意,也足以令人一夜暴富了。”史宾仿佛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要能弄来船,再胡乱寻些茶叶、瓷器,这等大路货,便是质地次一些也无妨,一来一回,便是起码三倍以上的利。若遇上大手笔的西夷商人,能获十倍利也是常事。”

    叶向高在心里算开了,若海利真的如此丰厚,那就怪不得沿海乡绅不愿开关,而要执意行私船了。

    假如,他是说假如,大明朝将沿海一带的市舶司全给开了。那岂不是国库再不用担心空虚了?

    这般想着,叶向高将目光转向了上首的天子。他知道天子早就勒令史宾出海行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私帑该是有多丰厚?

    不过再想一想,打完三次大战后,私帑占了大头,并太仓库,总共花费了一千一百余万两白银,先前两宫烧毁还拖了许久不曾重建。想必私帑也不会有太多的钱了。先前各地税监引起民变,天子当即召回所有人,这就又少了一笔进项。

    叶向高咂巴了一下嘴。看来私帑也不会比国库好到哪儿去,自己不用惦记了。

    “这次出远海,虽然最终没拿到赚来的货银,但也不算白跑一趟。”史宾正色道,“海上现今正是英吉利和佛郎机争得厉害,保不准哪日就会祸及大明朝”

    朱赓将他的话头拦住,“非也!我大明乃泱泱上国,哪里会受到蛮夷欺辱。史公公此言差矣,太过危言耸听,不足为信。”

    史宾冷笑,“可这一回,却是在近海受到了假倭和佛郎机联手。人船尽毁。”

    朱赓语噎。

    “陛下,”史宾向朱翊钧拱手,“若再不兴水师,大明危在旦夕。而今内有土吏异心,各地民变不绝。北有蒙古、鞑靼、女真侵扰,若再加上海域,届时内忧外患,恐生巨变。倒不如现今开始,防患于未然。”

    这话叫在座所有人听了都不舒坦。尤其是朱翊钧,谁会向要听见国朝不保,有亡国之兆。

    朱翊钧正要发作,耳听里殿一声极轻的咳嗽声。他知道这是小梦在提醒自己,别太过急于发怒。深吸几口气,将心头的怒意暂且压下,对史宾沉声道:“朕倒是想要兴水师,”国富兵强,哪里还需怕外敌,“可水师比旁的军队更需花费银两,这笔钱,从何而来?”

    普通的陆战,军队只需有称手武器和还过得去的盔甲就好。充其量再加上战马。光这些就已经让现在的大明朝觉得够呛了。再加上一个水师,这才是烧钱的大头。

    战船得要吧?这是最见真章的东西,若无坚船,就是兵士再精锐,一到了海上也死得比对方快。再有海战不比陆战,靠的是真刀真枪的肉搏,乃是远程攻击。靠什么?自然是火器。可大明朝的火器本就是向西夷学的,仿的,哪里有自己的东西?

    学来的,总归比不上原造的。人家都已经在跑了,自家还在走呢。这怎么打?只有被按在地上挨揍的份。

    而且现在火器并不稳定,时常有炸膛的危险。火药是个好东西,可一旦逆行,成了极具危险的毒物,也是不得不防。

    辽东李氏重金打造的辽东铁军不就因为火器炸膛,而一直弃之不用吗?

    面对朱翊钧的质问,史宾很平静。“奴才知道,水师耗钱。”身为天子家奴,头一回,他在朱翊钧的面前直起了向来弯着的腰板。“所以才要先开关,乡绅行私船固然利大,可到底是犯法之事。能安稳赚钱,谁不想?不过朝廷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罢了。”

    “遍开市舶司后,提高商船课税,赚得足够银两,再投去水师。且还算来得及吧。”史宾一叹,“奴才并非有意叫大明朝在海上同英吉利、佛郎机相争,起码得保证周遭海域不受侵袭,沿海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担心海寇侵扰。”

    叶向高冷笑,“这等话,也是你一个阉人能说的?逾矩了吧。”

    史宾挺起了胸膛,“今日所言,皆为奴才肺腑之言。奴才既然愿将这话说出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奴才本为天家之奴,是杀是剐,全由陛下一言而定。”

    朱常溆沉吟了一番。他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可以插进去话,所以先前只做旁听,并未出声。现在史宾已将最重要的事儿给点破了,甚至有不少人都说动了,那自己也可以趁势加一把火。

    “其实先前我提议开设明州市舶司,乃是为了备战。”朱常溆看了眼父亲,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大着胆子接着说下去。“而今义州、广宁再开马市,对于大明朝未必不是个机会。趁机多储存些马匹,虽耗费银两,不过从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李廷机问道:“备战?不知殿下指的是什么?备的又是什么战?”

    大明朝对于边境开市一直保持着很暧昧的态度。固然有居安思危的想法,可到底太平了数百年,边境从未有过太大的滋扰。慢慢地,也就松懈了下来。边境开市,也是看北夷的态度,若是消停,那就开,继续骚扰边境,那就关了。

    “李阁老难道不认为一个有心统一女真的人,是日后大明朝的敌人吗?”朱常溆恨恨磨着牙,他前世是吃尽了努尔哈赤的苦头,“平白无故,做什么统一女真?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不独我们懂。受大明教化许久的女真人,也懂。”

    此言一出,阁老们不仅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未必想不到,只不过心里抱着侥幸的态度。想着事情总不会那么凑巧?何况辽东李氏一直与女真周旋,若有异动,他们才是最清楚

    不过的。

    但至今都没有什么确实的消息传来

    沈鲤面色一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李氏恐已对朝廷不忠,二来努尔哈赤将李氏也给骗了过去。

    信哪个?自然是前者。

    沈鲤急切地想要拿出一个主意来,将辽东李氏借机给办了,好早日解除后患。可看来看去,却发现大明朝毫无替代李氏之人。越急,越想不出法子。等乱成一团后,却又彻底冷静下来。

    沈鲤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上首的天子和皇太子。真是下的好大一盘棋。皇三子被除籍,偏哪儿都不去,去的是李氏。听说已为李氏家奴。这是什么?怕是天家安在李氏的眼线。只要李氏有异动,顷刻之间,就能得到消息。

    怪不得,怪不得先前皇太子突然提出重开武举殿试。恐怕早就猜到了努尔哈赤迟早有一日会南下攻打大明朝,为了提前备战,开始招揽人才。

    后头又说要开关,现在又提出要备马。

    一环扣一环。

    沈鲤沉默了半晌,问道:“先前殿下说要开明州之关,是为了备马。可马匹运输从辽东至浙江,也是路途迢迢。途中若有不测,战马大批死于路途运输,又当如何?”

    “所以我要开的,乃是密州。”朱常溆道,“山东是距离辽东最近的地方了,再合适不过。只是先提了密州,一定有人不同意。若自南向北,逐步开关,却又是说得通了。”

    史宾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导火索已经点燃了,接下来,就看这一锤定的是哪一个音。

    沈鲤看看叶向高,叶向高看看朱赓,朱赓再看李廷机。

    几位阁臣心中都已经有了决定。

    祖训轻易不可违,但若是为了保住危在旦夕的大明朝,一切都是可以弃之不顾的。

    “臣,奏请开关。”身为首辅的沈鲤第一个站起来,“先由明州起,试行。若合适,再逐步北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常溆,“大明朝确是锁关多年,对外面的事不甚明晰。固步自封,非善也。”

    “臣附议。”李廷机早就心痒痒地想赞成了。光是多出那么多的税赋,往后他再想奏请提高百官俸禄,就能开得了口了。

    叶向高和朱赓也起身,“臣附议。”

    史宾闭上眼。终于,没算白跑一趟。

    尘埃落定了。

    不过对于史宾而言,这趟北上之行,还未完全落幕。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捧着,“此乃漳州一地的海商联名,奏请圣上恩准漳州民间自行研制火器。”

    阁老们面色大变。

    比起开关、兴水师,这件事却是最牵动人神经的。

    民间是不允许拥有的火器的,一旦激起民变,再无可能控制。

    “不行!”叶向高急得上前几步,越过沈鲤,提出反对声音,“陛下,此例断不可开!”他转向史宾,语气急迫地质问,“史公公这是久居福建,想要反了?火器这是能在民间擅自开的?这是动了国本!”

    朱翊钧看了这一遭,心知史宾绝非无的放矢。这人先前倒是没看出来,心思细腻,且城府极深,自开关,再到提出兴海师,而今再加上一条自研火器。每一步都是循序渐行的。

    他虽然心中不喜,却也谈不上十分反对。毕竟中宫有言在先,只要是对百姓好的,便是当下有些错处,也无妨。人不能总看着眼前的这一丁点的蝇头小利,且将目光放长远了。

    “呈上来,朕看看。”朱翊钧示意朱常溆亲自去取了书信。

    史宾无惧叶向高的怒视,努力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兴水师,且要等好几年。可现在海商自己手里却是有钱的,他们心里想着,同时也有这个需求。可以先在漳州一地开设火器研制,商船不许用,仅用于现今水师。”

    叶向高眼睛微眯,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谈。他勉强自己沉静下来,听史宾后面怎么说。若有错处,自己再拿捏着逼迫人收回这念头也不迟。

    “现在大明朝并非没有水师,不过因无良将,兵士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加之武器不如人,才显得弱了。现在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钱来做这事,倒不如先让海商自行出资。他们自己也是愿意的。海商出海,本就时刻面临危险,林镇抚率军多次护航,才有了他们现今的安全。”

    史宾心道,若是等朝廷扯皮,且不说猴年马月才颁行,就是可行不可行,都说不准。

    朱翊钧合上那封联名信,问道:“那你心中可有人选?朕并不知道漳州还有人钻研火器的。若无能人,怕是也行不通吧?”

    史宾拱手垂目,“若陛下恩准此事,奴才欲请了徐光启前往漳州。研制火器的地方都已经挑好了,人手也是现成的。林镇抚留下的水师大都是经过战,见过血的老人,他们都会使用火器,也愿意配合试验新制火器。”

    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堵着一股气,想要为生死不明的林海萍报仇。史宾不过略一提,就有的是人站出来。

    这时候,曾为海寇的人却是比普通人更讲义气些。

    朱翊钧略一沉吟,“开关、兴水师的事,朕都能允。但火器还需想一想。”他望着报仇心切的史宾,“不过朕答应你,这事儿必会在你离京前就给个答复。林镇抚,不会白死了。”

    史宾梗着脖子,“她还没寻着尸首,且不算没了。”

    殿中一片寂静。

    朱翊钧合上眼,又睁开,“你去吧。”又转向大学士们,“阁老们先留下,与朕商讨火器之事。”

    史宾知道接下来的事,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了。他拱手施礼,潇洒地转身离开。

    郑梦境坐在里殿,心里百感杂陈。盼来盼去,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

    朱常溆强压了心里的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群臣。他和史宾却是想的一样,真要等朝廷去做这件事,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若海商真的愿意出资,又是仅用于水师,的确勉强可行。

    史宾回了宅子,原以为自己还要等好些日子。却不料三日后,就重新被朱翊钧给召进宫去了。

    “已经允了。”朱翊钧身子微微向前倾,“不过你得答应朕一件事。研制出来的火器,只能用于大明朝的水师,绝不能用于民间商船。此事,你可能做主?”

    史宾

    跪下,磕了个头,“若有民间私船擅自使用,奴才愿以命谢罪。”

    朱翊钧摇头苦笑,这话不过是个玩笑。真到了那个节骨眼,就是史宾死了,也无济于事。

    说服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朱常溆。儿子的话至今还在朱翊钧的耳边回荡。

    “且做死马当活马医,若真的可行,则明州水师亦能用上。又不耗费国库之姿,乃忠国朝之民间之士所提出的善举。就先答应了,也比现在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朱翊钧不知道,这是朱常溆心里实在怕得狠了。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朱常溆还记得,前世与后金之战,大都是拼的火器。大明朝能买得到的,努尔哈赤也能买得到。商贾看重的是利,谁有钱,自然卖给谁。

    这一回,他要抢占了先机,断不能再落于前世的结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