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即使有白药师的银针暂时定着,这些人依然失控了。
这人声嘶力竭地吼完,整个人便如乔红当日一般,吹了气似地鼓胀了起来。他倒是没有胡乱发动攻击,而是露出一点恍惚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楚岫不放。眼白的部分被黑色填满,那些黑色还隐隐地蠕动着,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又是惊疑又是恶心间,便听端木沉声喝道:“全部退开,快!”
一把椅子呼啸而来,劈头盖脸地砸向了那蛊人。与此同时,那膨胀到极限的人形猛然炸了开来。一大团黑色正要四溅开来,被椅子砸了个正着,呼地一声向门外飞去的同时,散作一团。
就算再不怕死的人,也是不愿体会被虫子生生掏空的感觉的。被端木的大喝一提醒,又有那一椅子作为缓冲,众人纷纷避让,倒是基本无人中招。
火油很快四处倒了起来,黑色的虫子在火中扭动,发出一种刺耳的嘶鸣声。众人神色各异,有的心有余悸,有的疑神疑鬼,有的若有所思。
迎着大部分人复杂的目光,楚岫叹了口气:“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给我找事。”
这回曹沐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开了口:“右护法依然坚持,这是有人无中生有诬陷您?”
“否则呢?”楚岫尚未作答,竺明旭先笑了起来,“我想右护法应当不至于一时想不开,给人下这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蛊,然后操纵蛊虫指责自己怀有异心吧?图什么呢?”
曹沐噎了一下,糟心地直接冲端木抱了抱拳:“教主,属下以为,既然此事不闹清楚便难有个消停,不如大大方方地一查到底,清者自清,右护法若真无事,日后自无人相信此类谣言,也算一劳永逸。”
此话一出口,便有人零零散散地附和了起来。
无天在时,基本是不可能出现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扯皮的。毕竟他老人家只要一个不爽,说不定便不分青红皂白,把涉事的人全拉下去砍了。但现在,这种绝对的强势被打破,一个两个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端木鸣鸿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语气沉沉地开口:“也好,把那弄月带上来,本座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在这节骨眼上,不遗余力地挑拨本座与护法的关系。”
这话一出,相当于直接把楚岫摘了出去,指明了是对方图谋不轨。
曹沐一滞,悄悄地打量了端木两眼,实在有些摸不清这话到底出于真心,还是为了稳住楚岫。说好的宿敌……呢?
“没记错的话,弄月现在还住在这魔宫内,昆山,你带鬼面去最后头一排房内看看吧。”楚岫的面色不大好,说话倒是依旧不疾不徐。
“右护法,冒昧问一句,这弄月究竟是何人?”底下有人问道。
魔教做事绝对属于高危行当,对外要打打杀杀,对内还得溜须拍马,一个不小心,不是在外头被人砍了,而是在教内被人拧断了脖子。魔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普通小喽啰要让人记住名字,实在不容易。
至少,这弄月便几乎没人知晓。
“不急,一会儿便能见着了。”楚岫道。
昆山和鬼面回来很快,众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时,发现他们身后跟了一个异常纤弱的身影。待仔细打量时,许多人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
那是一名长得异常灵秀的男童。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两弯眉毛就跟画上去的一般,衬得一双猫儿眼又无辜又勾人。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纤弱的体型甚至让他显得更小,但那双眼中射出的怨毒和沉重,殷红的嘴唇抿出的扭曲的弧度,又莫名让人觉得他不止这点年岁。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过早地背负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
吟风见了一众魔教的首脑,也不行礼,只是漠然又嘲讽般地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冲楚岫冷冷地笑。
楚岫的眉头更紧了一些。他倒是没想到,这弄月见了他竟一点也不心虚。
“挑衅本教护法,便是无视整个魔教的威严。不想要你那双招子的话,尽管继续。”端木鸣鸿忽在他身边淡淡道。
弄月一愣,跟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我今天站在这里,抽筋扒皮的准备我都做好了,还会担心区区一双眼睛?哈,端木鸣鸿,你要吗?要不要我自己挖出来给你?”
说着右手食指与中指曲起,一招双龙抢珠,竟毫不犹豫地双手刺向了眼眶。
连楚岫和端木都没想到他一上来便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站在下头从听到“弄月”这一名字起便神色复杂的吟风更是忍不住直接喊出了声,身形一晃,也不顾其中有没有猫腻,直接出手扣住了弄月的手腕。
吟风在千峰阁虽然还是个小屁孩,比之纤细到似乎一折就断的弄月却是高大结实了不少,往人面前一站,几乎把对方整个罩住了。弄月的右腕被死死扣住,他一咬牙,左手如法炮制,竟同样屈指,锲而不舍地抠向了眼中。
“你疯了么?”吟风急道,另一只手也闪电般伸出,去阻止对方的动作。弄月冷冷笑了一下,眼中全是疯狂,眼看总被对方阻止,便干脆地先伸指来点吟风的麻穴,打算对方消停了继续自残。
堂上顿时成了两个小孩的闹剧,其他人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楚岫一反常态地蹙着眉不说话,端木知道这人原本是他手下,也不好真的处置,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吟风比对方灵活上不少,不过几招,就牢牢地将弄月拧在了原地不能动,气道:“公子找你不过问些问题,你瞎闹些什么?”
弄月不甘心地剧烈挣扎了几下,呼哧呼哧直喘气,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公子,嘿,他是你们这些人的公子,可早就不是我的公子了。你看你,以前不过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现在也能把我打趴下了,自然要抱着他的大腿。我呢?哈,我被他亲手送到了无天的床上,弄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你觉得我还没理由闹?呸——”
说着一扭头,一口唾沫便吐向了吟风的面门。
“什么?你,你胡说……”吟风听到一半整个呆了,一时间根本忘了闪躲。还是昆山在一旁看不下去,扯了吟风一把,将他拉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魔教这几天的热闹,快赶上以往几年的了。这次出来闹事的,原本竟是楚岫的手下?还是……被楚岫送给了无天的?
吟风与弄月其实是同一批入的右护法手下,曾经关系还不错,一个勤奋努力,一个爱玩爱闹,众人一度都拿弄月为榜样教育吟风,没想到几年不见,昔日的小伙伴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吟风很是难过:“你……”
其实说起来,变的是别人,有人长大了,有人变老了,只有弄月的模样,已完全定格在了离开千峰阁的那一年。
众所周知,无天也养娈童,他对娈童的喜好比较单一,就偏爱那些没长开的唇红齿白的姣好男孩。遇上了格外喜爱的,便会喂下秘药,让时光再也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匆匆流淌的岁月只在弄月的眼里留下了深深的怨毒,宛若针尖一般,恨不得将人扎出一个窟窿:“我这里有证据,右护法楚岫心怀不轨,在九溪秘密养了人!千峰阁每次出任务,总会不着痕迹地损失几个人,尸骨无存那种,事实上,全都被他秘密转到了九溪!哈,诸位可以笼统地一下,这些年千峰阁死了多少人,只要有一半到了九溪,可不就快成另一个千峰阁了么?右护法楚岫,能跟大伙儿解释解释,你这是要做什么吗?是想自立山头吗?”
“……九溪?!”诸人悚然而动,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少人虽然身在山中,却也知道了九溪有股势力动了青木堡。
这一来,曹沐、白虎宿、玄武宿看楚岫的眼神都怪异了起来。若九溪那批人真是楚岫豢养的,这个节骨眼上拉青木堡下水,到底要做什么?
有阴谋论的已经开始想,难不成右护法想要趁新老教主交替之际,引青木堡攻击魔教,鹬蚌相争之下自己坐收渔利?
白虎宿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对疯疯癫癫的弄月喊道:“别自说自话了,有什么实际证据,倒是快拿出来呀!”
弄月一双魅惑的眼睛一眯,露出一副似恍惚又似兴奋的笑,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当年私自截下的,右护法的亲笔书信。喏,私印都在。”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里头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却不影响辨认。昆山和吟风稍一探头便可以确认,那的确是自家公子的自己。知道内情的昆山有些担忧,吟风却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轰——这下,人群炸开了锅。
其实字条的内容很寻常,不过是普通的联络。只是里头确实出现了“九溪”的字样,联系着九溪近来越来越诡异的局面,不由得众人不想歪。一时间,不少人看向楚岫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
纸条传到了端木手中,端木鸣鸿对此也一无所知,有些诧异地看了楚岫一眼。楚岫的脸色有些泛白,沉默得有些反常。
“右护法,你可有何解释?”白虎宿中有人沉不住气了。
楚岫的身体紧了又松,露出了一个淡笑:“这不过是我千峰阁的日常联络,倒是哪里异常了?无天有一阵派我往九溪探点事,很奇怪吗?”
“这上头用的是私印!是你自己养在九溪的人!我也在千峰阁待过,无天的公事从来都是盖右护法章的!”弄月尖叫道。
楚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冷冷道:“你在千峰阁呆了多久,就敢说自己知道全部了?”
说着,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来:“私自截下讯息,你可真有出息。不过也是,迫不及待地向无天邀功,结果倒霉被无天拖上了床又怨天尤人怪到我头上,说是被我送上去的,你的风格……还真是一以贯之啊。”
“你说什么?!”弄月双目圆瞪,猛地身形拔起,似乎要来跟楚岫拼命一般。中途被人截下,张牙舞爪地扭动起来,狼狈不堪。
“我说的什么你不知道吗?”楚岫的语气依旧很淡,眉间却莫名多了几分厉色,让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你是怎么上的无天的床?那一次无天要一样很棘手的东西,本护法九死一生拿到了,又引开追兵让你和少衍先回教中。你倒好,甩下少衍悄悄摸了回来,迫不及待地拿着东西去找无天邀功了。只可惜,打扰了无天和姬妾的亲热,干脆拿你泄了火。你怎么有脸,倒打一耙说是本护法送你上了无天的床?”
弄月乖乖巧巧,人又聪明,说起来楚岫曾经还挺疼爱这孩子。可惜好几次,都听底下人犹犹豫豫地说,这孩子心术可能不太正,渐渐地心便淡了些。
直到那一次,弄月独自潜回教中,自己与少衍却以为他被俘了,冒着危险在外头找了好几日,少衍还因此受了伤,再也拖不下去才闷闷地回到山中。这才发现,这人成了一个乖乖依偎在无天怀中的漂亮娃娃。
这人心底,想必是充满了不甘的吧?楚岫一时不知该怪弄月心术不正,还是怪魔教生生地逼出人所有的恶意。
看着不停挣扎的弄月,楚岫有些心烦,干脆对端木道:“若他真掌握了什么切实证据,看这恨我恨到骨子里的架势,早该交给疑心病大的不行的无天了,也不必等到今日,必然是被人教唆的,你觉得呢?”
端木鸣鸿却没有立即说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岫一眼。
直觉告诉端木,楚岫在说谎。就算往日的纠葛是真的,关于字条一事,他也必然在说谎。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楚岫连坐姿到说话神态都挺正常,但端木就是感觉到了一点不自然。
他细想了一下,不自然处大概在于,楚岫对自己人向来宽和,哪怕弄月现在不是自己人了,看在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份上,楚岫也不会太与人计较,最多懒得搭理。
而现在,他指控弄月的事,有点急切了。
楚岫被端木看得有些不安。但九溪的事……他还真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两人的视线无声地交汇,楚岫眼中的迟疑一清二楚地落在了端木眼里。他心头不由自主地冒上了一点怒气——他以为,楚岫和他之间是没有了秘密的。
就在端木竭力压下怒气,想要将场面先揭过去时,受刺激之下开始胡言乱语大声咒骂的弄月忽然喊道:“你们一个个都被他骗了,楚岫,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明明是你让你那好兄弟怂恿我先回来交差,明明是你让我越早交给无天越好,哈,哈哈哈哈,那早死透了的少衍怎么说的?‘教主急着要,千万别拖……’噗,咳咳咳,啊……”
暗红色的血突然从他的嘴角疯狂涌出,弄月目眦欲裂,他一只手拼命地抠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却神经质地抓挠着,似乎恨不能从楚岫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我,做鬼也,也……”弄月白眼一翻,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软了下去。吟风惊呼一声,上前接住了他的身体:“弄月!”
却见人影一闪,楚岫已到了近前,他面色大变,猛地拎起弄月的衣襟:“你说什么?当初少衍跟你说了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