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之前萧敬先和越千秋的对峙,刘静玄的离开,还是此时徐浩和康乐的会面,全都收入眼中,也正因为如此,周霁月觉得自己有点头痛。
因为萧敬先的话,她方才会试图在刘静玄出门时盯一盯,可她到底知道刘静玄并不是那么容易盯住的,于是在远远蹑在后面,发现人进入这座宅子之后,她就选择了这个制高点。
可她哪里知道会接下来看到这么复杂的情形!
徐浩不是被越千秋留在金陵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先后和刘静玄以及徐浩见面的黑衣女子是谁?刚刚那一刀的轨迹,她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悸,那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时,却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能选这样一个好地方,甚至连刘静玄都没发觉,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白莲宗宗主。”
周霁月只觉得尾椎骨一股寒意猛然炸起,整个人甚至下意识地就要弹起来。然而,当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时,她不禁颓然放弃了反击,随之才意识到来者是谁。她苦笑一声,又无奈又沮丧地说:“影叔,千秋找你很久了,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越影松开手,上前一步和周霁月并肩,侧脸上照旧和平日一般毫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那漠然之中看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显然,他这会儿的心情很不错。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贰,丢下大队车马微服出行,若是没有几个可靠的人跟着,皇上也放心不下。所以不止我来了,还有几个皇上信得过的侍卫一路暗中跟随。”越影解释了几句,见徐浩已经离开了康乐临时暂住的宅院,而那两扇黑漆大门已经关上,他这才侧过头。
“那是北燕皇帝最信赖的心腹之一,尚宫康乐,千秋曾经见过他。既然徐浩已经去见了她,她一会儿必会出门去太守府求见。你回去之后在太守府门口等一等,带她去见太子殿下。”越影顿了一顿,随即补充道,“这件事是老太爷报给皇上,皇上同意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尽管随着小胖子被册封为太子,他的身世疑云已经不再有人敢胡乱传言,可背地里总有人会嘀嘀咕咕,多思多虑的绝不单单只有一个小胖子。而周霁月正好就是最早听说那封信的的人。因为是越千秋一字不漏复述给她听的,再加上那位嘉王府长史公然发难时就把小胖子和越千秋放在一起,她当然知道,越影所说让康乐去见小胖子代表着什么。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为难,也有些不忍地说:“真要如此?”
“与其彼此心中存疑,不如彼此都见一见。”越影也同样叹了一口气,“这是皇上的原话,老太爷让我转告千秋的,你就替我对他说一声吧。老太爷还说,千秋这性子竟是随了四老爷,而太子殿下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不知不觉也有些随了千秋,否则,他不敢放任皇上赌这一赌。”
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存余地,周霁月唯有苦笑。眼见康乐还未出门,她和越影道别一声,最终转身迅速离去,只盼着自己在太守府大门口永远等不着这一位。
而越影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默然伫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康乐换掉了那如同丧服似的黑衣,换了一身蓝色衣衫,乍一眼看去多了几分雍容气质,眼看她匆匆牵出一匹马来出了门,他这才脚下轻轻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利箭似的窜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翻墙出现在了康乐的这座临时屋宅之内。娴熟地四下里查看了一遍,他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几个小小的陷阱,最终来到居中那明显应该是康乐居住的正房。他伸手按在门上,却只是这样虚虚按着试探,没有贸贸然进去,足足良久才轻轻啧了一声。
居然在门上做了不止一道手脚,是担心有人闯入,还是屋子里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尽管要解除这些机关并不难,但越影眼下过来只不过是为了探查,没打算打草惊蛇,因此,他退后几步窜上屋顶,小心翼翼挪开几块瓦片,最终确定了室内摆设和器具的大致状况之后,他稍稍沉吟了片刻,便立时毫不留恋地悄然离去。
而周霁月抄近路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太守府,却得知萧敬先没回来,越千秋也同样没回来。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已经停了,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因此她一面忖度那两个人到底在分道扬镳之后这么晚去哪了,一面却不禁烦躁越影提到的那个尚宫康乐到底会不会来。
很快,她那一点点侥幸就消失了。因为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之后,一骑人便稳稳当当停在了太守府门前。看到马上那个和自己之前所见衣着截然不同的中年女子,哪怕对方没有开口说话,可当对方一跃而下昂首从容走到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意识到,应该就是对方没错。
“大燕尚宫康乐,求见南吴太子殿下。”
面对这样明白无误的身份表露,周霁月甚至连想对越影的话阳奉阴违都做不到。而最让她苦恼的是,最能够应对这种情况,对小胖子影响力最大的越千秋并没有回来。可如今她也没办法拖延,因为几个门前卫士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
于是,她同样镇定自若地微微颔首道:“康尚宫随我来。”
知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左右卫率能做一大半的主,因此几个来自霸州军的卫士彼此对视了一眼,虽说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但眼睁睁地看着周霁月带人进去,他们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阻拦。只不过,等那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远了,却有人飞也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毫无疑问,那是去向刘静玄通报这个意外消息。哪怕以这些寻常精锐卫士的层级,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所谓的北燕尚宫康乐是谁,但康乐那气度非同一般,他们到底还能看出来。
太守府虽大,但因为是周霁月亲自带着康乐入内,所以门上的卫士也只来得及去给刘静玄报信,到底不敢越过周霁月这位太子右卫率去给太子殿下报信。再加上她们俩全都脚程极快,此时一前一后,不过须臾就已经来到了小胖子临时起居的内书房。
才到门口,周霁月就听到小胖子那大嗓门:“你们都没说错,霸州榷场从设立之初,就是归于霸州太守府管辖,但刘静玄同样没说错,守军从一开始就是霸州将军府调派,之前被张牵收买,以至于和他狼狈为奸,所以刘静玄要把榷场守军收归将军府管辖,那是名正言顺。”
不等有人建言或反驳,小胖子就霸气十足地宣布道:“这件事孤已经深思熟虑过,守军划归将军府。至于整顿榷场,刘静玄已经有了主意,但孤既然署理这个太守,就不会全都听他的,少不得亲自走访,小心推行。至于那些个奸商……谁也不许替他们说话!”
提高声音的小胖子此刻简直是在咆哮:“孤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们颠倒黑白,陷害忠良,贪得无厌,现在他们还有脸来讨饶?要想脱罪,可以,把重建榷场的钱给孤交出来,之后一年不许再踏入边境所有榷场半步,这是他们应有的处罚!要不是铁骑会彭会主和冯姑娘替他们说情,哼,就这些无耻之尤的家伙,一个个全都该死!”
听到这里,周霁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康乐,见她目露异彩,分明对小胖子刚刚那些话颇为赞许,她就不再耽搁,亲自上前叩了叩门,随即出声叫道:“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里头就再次传来了小胖子的声音:“好了,今天这些事都处理完了,各位辛苦,先回去休息吧。孤若是有事,自会派人请你们过来商议。如今千头万绪,各位切记万事不要操之过急,免得矫枉过正,也别忘了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知道里头人立时三刻就会出来,周霁月便侧身让开。果然,随着道谢声,书房大门下一刻就被庆丰年拉开,紧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儒生便鱼贯而出,每个人在看到她之后都会颔首为礼,同时好奇地对此刻悄然隐身在她身后的康乐扫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胡乱询问。
直到目送几个人远去,周霁月方才进了屋子。发现康乐并没有贸贸然跟进来,她心想到底是曾经在北燕皇帝身边侍奉的人,规矩两个字恐怕是刻在了骨子里。她先是对庆丰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关门,这才径直来到了临窗的书桌前。
“周姐姐,你和千秋倒好,一个个都出去逛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应付多如牛毛的麻烦事,你们太不讲义气了!”小胖子半是玩笑半当真地抱怨了起来,待见周霁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这才嘿然笑道,“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如今也渐入佳境了,没你们也行的!”
“就是知道太子殿下没有我们也自能应付,我们才能放心出去。”周霁月一边说,一边肃然举手道,“还请太子殿下恕罪,我贸然带了一个人回来见您。”
小胖子陡然听到周霁月这么郑重其事的口气,不禁有些纳闷,但本来因为外人走了而坐得东倒西歪的他,不知不觉却坐直了:“你带了谁来见我?”
“北燕尚宫,康乐。”
这对,是一个挺陌生的名字。可他哪怕太子才当了不到一个月,可他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皇子,尚宫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那是站在整个女官体系最高点的人,之前那封给越千秋的,真假不明,署名丁安的信,据说本人也曾经是北燕尚宫。
因此,他凛然正襟危坐,一点都没了刚刚玩笑戏谑的心思,点点头道:“你带她进来。”
身在门口的康乐因为视线被庆丰年挡住,因此看不清东面窗下坐着的那位大吴太子,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从最初面对下属时的怒气和威严,到面对周霁月时的亲近不拘礼,再到此刻同意见她时的沉着,她在心底大致勾勒了一下对方的形象,直到周霁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康尚宫随我来。”
周霁月转身在前面带路,耳听得身后康乐在进入屋子之后,脚步声立时压得极轻,可随之突然又变得沉重,随之竟是停住了,她不禁心中一突,竟是不顾礼仪地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她就只见康乐面露惊疑地停下脚步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小胖子的侧脸。
想到萧敬先身为北燕先皇后的嫡亲弟弟,见到小胖子时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她不禁对康乐的失态大为狐疑,当下索性咳嗽一声提醒道:“康尚宫!”
康乐这才如梦初醒,她顾不得周霁月那责备的表情,快走几步来到了小胖子正前方,再次深深审视了对方一眼,这才低头屈膝行礼道:“见过吴太子。”
小胖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觉得新鲜的同时却也有些羞恼。然而,对方刚刚的失态他也同样看在眼中,一时不禁心情大为复杂。之前他让越大老爷送过那样要命的私信给越千秋,哪怕被越千秋骂了一顿之后,嘴上说放弃追寻身世,可到底不能轻易放下。
因此,哪怕知道此刻这个自称北燕尚宫的女人来历不明,他还是客客气气地问道:“康尚宫见孤何事?”
“十几年前,我曾经是侍奉文武皇后的尚宫,文武皇后过世之后,便侍奉大燕皇帝至今。虽说如此自称有些狂妄,但相比如今留在皇上身边的那些人,我才是真正的亲信心腹。”康乐见小胖子顿时瞪大眼睛,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她,她这才继续往下说。
“当初越千秋出使大燕,皇上不知为何竟是对他大感兴趣,甚至在微服时与其父子相称,我却始终不信他便是文武皇后所生的小皇子。可今天分明是第一次见吴太子,我却觉得,如若文武皇后的儿子还留在这个世上,那么必定就是吴太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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