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一直都很省心,这次却给我招惹那么大的麻烦!就算我再忙,这种事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自己偷偷摸摸在那处理善后算怎么回事?关心则乱,你看看你这篓子捅得……”
见越千秋耷拉着脑袋,一点都没有往日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严诩又感觉自己这话说太重了。在萧敬先今天对越千秋揭破那一层窗户纸之前,哪怕面对那么一个很可能是真的惊天秘闻,越千秋几乎没在人前露出什么破绽,换成别人……
呵呵,十有**在刚知道是收养的之后,一遇到有关身世的问题就会沉不住气,就算表面上说不在意,实际上也会竭尽全力去追查去追寻,哪像越千秋,在北燕时压根不理会北燕皇帝那或明或暗的招揽!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勾肩搭背地拖着越千秋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低声说道:“明天我争取把皇上也给请过来给你坐镇,然后你记得好好表现,让皇上看一看玄刀堂弟子的精气神,再接着,你就可以把绢书呈给皇上了。至于娘这儿,晚上我会先打个招呼。”
说到这里,严诩又加重了语气说:“但你爷爷那儿,不能靠别人,得你自己去说。不是我吓你,就算萧敬先是因为早就从他姐姐那儿知道程芊芊的母亲那条线,可他都尚且能从你那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到端倪,何况你影叔?”
越千秋顿时打了个激灵,可怜巴巴地打断道:“师父你别吓我!影叔不是早几天又和杜白楼去扬州了吗?”
“我怎么吓你了?你影叔是属鬼的,你不知道?他说去扬州,去多少天?他说去十天半个月就十天半个月?你相不相信,你这会儿回家去,他很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那亲亲居里等你回去老实交代问题!”
严诩一口气连珠炮似的用了好几个反问,见越千秋彻底萎了,他这才笑眯眯地在从前一贯表现得比自己可靠的徒弟肩膀上拍了一下。难得啊,他也能找到做师父的感觉!
而头皮发麻的越千秋这一次丝毫没察觉到严诩那看热闹的心思,晕头转向告辞回家时,这才想到刚刚是和周霁月两个人靠着两条腿从玄刀堂跑到这儿来的,因此少不得相借坐骑。而同样在东阳长公主那儿受到两个消息袭击的周霁月,也一样得到了公主府赠马一匹。
不过,这一次东阳长公主直接出借了府中卫士,总共十六个人,客客气气把他们俩送走——当然,是分两路把他们送回去的,一个送到了越家,一个送到了武英馆。
而越千秋敲开亲亲居大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急不可耐地问道:“影叔没在我这儿吧?”
此时已经快到子时,王一丁正要埋怨越千秋早先只放了坐骑白雪公主回来,自己连个影子都没有,又不曾捎个信,心急火燎的四太太若不是安人青劝着,险些要全城找人,等听到这句话,他不禁愣了一愣。
紧跟着,他就有些傻傻地答道:“影爷不是去扬州了吗?没听说回来了啊!”
这回换成越千秋发愣了。紧跟着,他才又气又急地低声骂道:“好啊师父,原来你耍我!”
问明平安公主已经带着诺诺先睡下了,越千秋就在进了内院后见了安人青,见人急急忙忙进了正房禀报,他知道晚了,也没有进屋打搅,心里却挺担心一会儿安人青出来的时候,把那位性格很有些难以捉摸的养母也给带出来了。
好在不消一会儿安人青出来的时候,背后没有跟着人:“四太太说了,下次要在九公子你背后贴张字条,这样看见你的人就会上家里报信,省得你见天的早出晚归不着家。”
越千秋顿时唯有干笑。从前四房就他一个光杆司令的时候,他确实是野在外面想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越老太爷对他一贯很放心,而且大多数时候他身边都带着人,所以也无所谓夜归问题,反正他除非提早送信给越老太爷,否则不管多晚,都是会归宿的。
可有了妹妹之后,诺诺就常常抱怨他一声不吭就晚归,现在平安公主更是明明白白说了出来。看来下次他再放白雪公主回家的时候,至少得让他那匹聪明的马儿捎封信!
从安人青口中得知平安公主吩咐不用去见她了,嘱咐他早点睡,明日早上再说话,他就点了点头,嘱咐了她和其他人都去安歇,不用留人伺候他,这才自己往东厢房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庆幸,得多亏了刚刚借着给严诩送吃的,在长公主府混了一顿夜宵,他这会儿也不用再去小厨房里搜罗吃的。
因为靠两条腿奔波了许久的关系,此时他只觉得脚下犹如灌了铅似的,只想好好仆倒上床睡一觉。然而,从有明瓦灯的明亮院子进了三开间未曾隔断的东厢房之后,他觉得只点了一根蜡烛的屋子里很是昏暗,可当随意一瞥之后,他就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进屋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可是此时此刻,那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可不是如同鬼魅似的坐着一个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苦着脸说:“影叔,你还真是属鬼的啊!得亏我胆大,否则非得被你吓死不可!我还问过门上呢,都说你还没回来!”
“刚回来。”越影淡淡地回答了三个字,见越千秋仿佛被噎住了似的,满脸悻悻,他就看着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说,“我和杜白楼查到,下手杀了程芊芊满门的幕后主使……很可能和嘉王有关。”
越千秋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光是一个嘉王世子李崇明在金陵城这边动不动刷存在感已经够烦人了,可看在嘉王还在封地上老老实实的份上,他这个局外人当然没法抱怨。可现在,呵呵,那个他和很多人都认为安分守己的嘉王,却被事实证明一点都不安分!
他平复了一下想要骂娘的情绪,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懊恼和不解。
“那这事情影叔应该赶紧去对爷爷说,然后禀报皇上啊。这事儿您对我说,不怕我泄漏风声吗?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装蒜的李崇明,英小胖更是别提多讨厌那小子了。万一我一个没忍住,对英小胖露出点口风,英小胖非得惹出大事不可!”
“老太爷已经连夜入宫去了。”越影说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非常平静,仿佛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不是足可震动朝野的大事。见越千秋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他就徐徐站起身来,脚下一动,人就倏然出现在了越千秋身前。
这一年多来,越千秋窜得不可谓不够快,但较之女孩子里少见的高个头周大宗主还矮了半个脑袋,而在身材在成年男人当中只能算是中等的越影面前,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仍然需要稍稍仰视一下。
尽管算得上是越影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此时面对那沉静的眼睛,他还是有点发怵。这不是因为心虚或其他,纯粹是面前这个男人积威深重,不动则以,一动就犹如莅临世间的死神。
“尽管整个程家几乎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之前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也曾经仔仔细细清理过废墟,但到底还是有所遗漏。这次我和杜白楼再去,找出了昔日程家老宅的图纸,重点清理了几个区域,结果还找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越影特别强调了“比较有意思”五个字,随即就轻描淡写地说:“过程我就不细说了,总而言之,在此之后,我和杜白楼顺藤摸瓜,找到了程芊芊的生母曾经在扬州城郊住过的小屋,穷搜之后,发现了一封给你的信。”
前头那些话,越千秋听着只当是与己无关的闲话,可当越影提到信时,他就只觉得尾椎骨一炸,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非常庆幸今天晚上忍不住对周霁月倒了一番心里话,紧跟着就被她劝了去对严诩吐露真言,否则如果在还瞒着每一个人的时候骤闻惊讯,他肯定得气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呵呵笑道:“给我的信,莫非在上面指名道姓说是给千秋的?”
“没错。”
“那影叔应该看过了?那你肯定背得出来,背两句给我听听怎么样?”
看到越千秋那笑容可掬镇定自若的样子,越影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道:“那封信就在我怀里,你要看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我只想听影叔你背头两句。”
面对越千秋这少有的坚持,越影微微踌躇片刻,凝神注意了一下四周围的环境,最终一字一句地诵念道:“千秋,见此信时,想来汝已知人事,却不晓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后为尚宫,保管皇后玺绶……”
“停,够了,足够了!”越千秋立刻伸手阻止了越影,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却是径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直接在越影面前晃了晃,“影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看过的那封信,和我眼下这玩意,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不信你瞧瞧?”
越影立时伸手接过,等到解开纸包,展开其中那发黄的绢书,他大体扫了一眼,仿佛亘古冰川的面色就已经有所动容。他扫了一眼满脸愤愤的越千秋,最终沉声问道:“哪来的?”
“人家给的。”越千秋耸了耸肩,呵呵笑了一声,“而且还是藏在一个手镯里的。那手镯做工很不错,这绢书的质料更是非常不错,轻薄到竟然能够藏在那样小小的凹槽中,看上去还有好些个年头。只可惜就如霁月说得那样,我关心则乱,竟然毁尸灭迹,把镯子锤成碎屑都扔了,却还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幸好我没把这绢书给扔了,否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话如果是无关人士听,必定会觉得云里雾里,但越影一听就明白了。他没有问程芊芊是怎么把镯子给你,又是谁发现了蛛丝马迹诸如此类的话,而是将绢书郑重其事地重新收进纸包,揣进了自己怀里,随即就定睛看着越千秋说:“还跑得动吗?”
越千秋顿时有点懵,但他还是凭借思维惯性傻傻地答道:“今天从晋王府跑去玄刀堂,又从玄刀堂跑去长公主府,眼下我腿酸,跑不动。”
这话越影听在耳中,本能地想起了越千秋儿时那一本正经的童言稚语,顿时轻笑了一声,紧跟着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那就上来,我背你去!”
想当初手无缚鸡之力时,越千秋曾经伏在严诩又或者越影的背上,品尝过飞檐走壁,又或者说飞天入地的快乐,等自己武艺小成,人也窜高长大之后,他就再也不甘心让长辈们带着四处乱窜了,轻功不够就工具凑,所以,此时竟是他这三年来第一次被越影背着走。
他的个子和块头都远超过去,可越影的身材却一如六年前,因此趴在人家背上,越千秋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越影那“跑得动吗”是这个意思,他就算硬挺死撑,也会说自己还能走,刚刚出屋子的时候,他特别担心被人看见,更担心被人看见之后去告诉平安公主!
被她知道的话,她准会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连走路都不能,还得被人背着!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哪怕背着一个他,越影的速度也比他全速时快多了。尤其是走在那种只容一人通过的围墙时,那种风驰电掣不看脚下的从容,让他很想忍不住叫好一声。只不过,他毕竟有点累了,最初的怀念感和兴奋感过后,他竟是不知不觉在颠簸中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叫唤:“千秋,千秋?”
猛然惊醒过来的他环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越影背上,但两人这会儿却身处一片荒野之中。放眼看去,无数乱七八糟或新或旧或腐朽的木牌插在大地上,有些地方还能看出隆起的小土堆,有些地方则是完全分不清楚了,四处杂草丛生,甚至还有几株顽强的小树。
晃晃脑袋好容易想明白事情始末的他有些茫然地开口问道:“影叔,这是哪?你带我到哪个乱葬岗来了吗?”
“这里还不算是乱葬岗,毕竟还能刨个土堆埋人,还能竖块牌子,而不是一条破苇席直接一裹就扔在那儿。”说到这里,越影就淡淡地说,“原本丁安就应该葬在这里。”
越千秋那仅存的睡意被这这一番话给冲得干干净净。他打了个寒噤,随即尽力镇定地问道:“影叔既然说是本来,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不葬在这?那你带我来这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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