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兰陵郡王倒是上京城中难得明事理的北燕权贵,根本不像外间传闻那样难相处。”
严诩正在震惊于萧敬先那匪夷所思的打算,一时倒没注意到自己当年的狐朋狗友在谢筱筱口中得到了明事理的称赞。
而越影却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会吃惊,此时反而开玩笑道:“兰陵郡王在上京城是人人都知道的乖张性子,没想到却对谢姑娘另眼看待,这可真难得。”
谢筱筱虽说才认识越影几天,可却还是第一次见人开玩笑,显见心情非常不错。她倒不会错认为人家撺掇她攀龙附凤,使劲咳嗽一声就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越九公子实在是太……太有性格了,住在人家的王府里,却还和兰陵郡王关系闹得很僵,于是……”
当她有些不大自在地说今天又和越千秋打了一场,而兰陵郡王萧长珙在得知此事后,立时对她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亲切和厚待,一应条件照单全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她看到严诩还在那攒眉沉思,越影反而脸色如常,她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
“兰陵郡王还夸我巾帼英豪,不畏强权,我那时候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琢磨着,他是不是因为我和越九公子起冲突,这才摆出那般姿态?说来越九公子那演戏的功底实在是炉火纯青,起头我险些被他说的那些话给气死,可后来我才想通了……”
嘴里这么说,谢筱筱心里却在想,能教出越千秋这种滑头鬼的越老太爷,到底是何等样狡猾的老狐狸?
越影淡淡听着谢筱筱讲述此行的一应经过,赞赏之后又谢了她这一趟辛苦,把人送走,他回转来,看到严诩还在那绞尽脑汁地思量着什么,他便在人肩头轻轻拍了一巴掌,随即沉声说道:“不用费心多想千秋的身世,他是老太爷的孙子,你的徒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严诩顿时愕然抬头,紧跟着就站起身来,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影爷,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只要不是说,你想留下来接应千秋,那什么都好商量。”越影见严诩那张脸顿时僵成了苦瓜,他就轻声说,“我之前没想到萧敬先竟然也有南下之意,可现在千秋既然让人送来了这样及时的消息,那么,上京城中就不用再留太多人了……”
“可你之前还说我留下有用的!”严诩虽说知道越影并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大声抗辩道,“影哥你不能过河拆桥,出尔反尔!”
“除非你能保证,到时候一切都听九公子的。”越影看到严诩瞬间瞠目结舌,他便似笑非笑地说,“毕竟,如今他是坊间热议的小皇子,未来的东宫太子,被萧敬先提溜着杀人抄家,四老爷也在他身边,你们两个消息不对等,他比你知道的多太多了,所以只能他指挥你。”
严诩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虽说徒弟一直都很可靠,但当师父的要处处听徒弟的,他实在是觉得师道尊严糊了一地,如今越影的这个理由还算勉强可以接受。
他连忙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说定了,我还没说完呢!”
越影看到严诩听到这话直接拉长了脸,他却当成没瞧见,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九公子同意,你到时候争取和萧敬先直接见一面,然后判断一下他的南投之意到底是真是假。虽说这有一定的风险,但不论是对于九公子,还是对你,又或者是对老太爷和大吴,都很重要。”
严诩这次立时露出了满脸正色,毫不迟疑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越影很清楚,严诩表面上看起来冲动莽撞,实则却并是很有脑子的人,只不过在没有背负沉重任务的时候,人就懒散得很,如同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不肯动脑筋。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他正想要安慰严诩两句,却不想严诩竟然抢了先。
“影哥,我只想问一件事,老太爷此次如此大的谋划,就没有想到小四吗?我看这安排,分明是想要小四继续呆在北燕……”
见越影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严诩犹犹豫豫地打了个顿,但还是低声说道:“小四孤身在外十几年了,才回过金陵一次,老太爷分明很想他,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越影才叹了口气道:“官家重长子,百姓疼幺儿,老太爷虽说有四个儿子,但就和千秋自小在鹤鸣轩长大一样,四老爷也是在老太爷跟前长大的,如果可以,老太爷自然希望早些和他团聚。但现在时势恐怕不允许,尤其是在萧敬先有意南投的时候。”
严诩一下子就明白了越影的弦外之音。跑了一个萧敬先,对于北燕皇帝来说,恐怕就已经到了暴怒疯狂的边缘,如果再跑一个兰陵郡王萧长珙,只怕那位皇帝就会彻彻底底发疯了。
而且,如果越小四聪明一些早点和萧敬先划清界限,那么只会在萧敬先走后爬到更重要的地位。这对于吴朝来说,简直是难以抵挡的巨大诱惑!
可老太爷就真的甘心做出那样的牺牲吗?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可越影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没办法反驳。
“更何况,四老爷的个性,你是最清楚的,异日回到金陵之后,纵使皇上赏他高官显爵,酬他在北燕潜伏十数年之功,可他还能干什么?那些文官武将,是能容得下他参政议政,还是能容得下他跃马横刀,领兵杀敌?”
严诩登时哑口无言。尤其是想想自己在金陵城就是闲人一个,他更是耷拉了脑袋。
“这世上,横亘在亲情和思念中间,那些不能忽略的障碍和不得已,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夜,越千秋也是辗转难眠。尤其是得知严诩如今正在老参堂,他一晚上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多少个滚。相信师父不会丢下他是一回事,知道人是被打昏了强行带走,如今一心一意惦记着他,那又是另一回事。可想到越影也在,他忍不住趴在床上眯起了眼睛。
他对谢筱筱说最好只留下一个人接应他,那回头留下来的是师父,还是影叔呢?虽说师父一定会强硬地要求留下,可影叔会不会答应?如果师父留下影叔离开,影叔又会去什么地方?大伯父先走一步,现在人到哪了……
既然就是怎么都睡不着,他干脆一骨碌爬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去打开了门。
之前送走了十六个人回国,严诩和越大老爷又带走了庆丰年和小猴子,偌大的一个使团如今剩下的没几个人了,再说他和越话也不会在这院子里,故而就把甄容等人全都挪了过来。此时此刻,他一开门就发现,这大晚上的,甄容居然正呆呆站在院子里。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就只见甄容转过身来,发现他时,对方好像颇为意外,随即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九公子也没睡?”
虽说从前算是有仇,可如今同舟共济,兼且还有点同病相怜,越千秋就趿拉了鞋子啪嗒啪嗒走上前去,好奇地问道:“睡不着,所以来吹吹风,你呢?”
“嗯。”甄容点了点头,随即苦笑道,“明天真的要叫晋王一声舅舅吗?”
“我就是说说而已。”越千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反正我连北燕皇帝阿爹都叫过了,也不在乎天上掉下来一个舅舅,反正也不是我吃亏。”
甄容先是愣了一愣,旋即就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也不抬地说:“我真的很佩服你,同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现在面对的还是这样复杂的险境,竟然还能这样不管不顾,不慌不忙……”
“真不慌不忙我就不会睡不着了!”越千秋呵呵干笑了一声,在甄容身边坐了下来,“至于你说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我不感兴趣!不管我真正的父母因为什么原因把我丢了,可丢了就是丢了,再重要的原因也盖不过结果,所以我只认为自己是爷爷的孙子。”
见甄容不做声,他就反问道:“你呢?你师父青城掌门云中子对你不好吗?你觉得如果是你的父母,能比他对你更好?”
甄容被越千秋这连续三个反问,问得作声不得。他心情异常复杂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师父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从小到大就有师兄弟嫉妒我,私底下说我是师父的私生子,那时候我气得都快发疯了……”
“我给你说个故事。”
越千秋突然打断了甄容的话,自顾自地说:“爷爷最初抱我回去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我是我爹的私生子。可我七岁的时候,爷爷无意中对人说漏嘴,说我是被他从路上捡来的。这下子,本来就看不惯我的人瞧不起我不说,后门口更是来了个自称我舅舅的人……”
谈起当年往事,越千秋只觉得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见甄容听得极其专注,他在说完之后,竟是直接躺了下来。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对我来说,生恩不如养恩。如果以后真的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要是他们当年不得已把我送走,也许我会去看看他们,但他们别想凭着父母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可要是他们因为什么狗屁倒灶的原因故意丢了我的,那休想我认他们。”
甄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把心一横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问题:“那如果你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那不是最好?”越千秋稍稍侧了侧身子,似笑非笑地说,“说实话,我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世,最好没人来烦我!”
因为从他睁开眼睛后,除却那个丁姓妇人,就碰到了爷爷,那才是他新一段人生的开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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