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动筷,席老太太先看着一桌子热热闹闹的样子,眼睛泛湿,可老太太知道这会儿场合不对,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终究是忍下了眼泪。
她看孙女削瘦的肩膀,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她碗里。
箐歌低头吃饭,看碗里多出的一块儿鱼肉,一块儿鱼趐骨地方的肉,鱼身上最嫩的地方,从小到大,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这最嫩的肉,总是她的。
箐歌动了动嘴唇,夹起鱼肉,放在了嘴里。
她吃着鱼肉,感觉像是吃到了这世上最好的饭菜,食材简单,做工简单,可只有这个地方才有。
“好吃。”她吃完,先看着奶奶。
席老太太笑,“你康叔挖了个池子,在咱们家后院养了些鱼,都长不小了。”
“哦。”箐歌点头,夹起一筷子春卷放在奶奶碗里,“奶奶也吃。”
“嗯。”老太太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全是欣慰。
一会儿,饭吃的差不多了,康家人提前离了席,老太太放下碗,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问林衍,“小衍是休假了?”
“是的,奶奶,休了半个月。”林衍放下茶碗,恭敬地说道。
“军人能休半个月假也不容易,小衍是个好孩子呢。”老太太笑着夸奖。
林衍笑着不说话,老太太看着,接着问,“你爸妈都好吧?”
“都好,都很惦记奶奶您。”
“那就好。”老太太笑着点头,“他们每年都来这儿,回去告诉他们,老婆子身体好着呢,不用他们挂念。”
“您身体好就行。”
七七八八的家常话聊了一会儿,看外面的天越来越黑,老太太伸手拉过林衍的手,和蔼地拍了拍,“坐车也该累了,让老康带你去歇着吧,我带多多去我那屋说说话。”
“应该的。”林衍握了握老太太的手,看向箐歌说道,“早点睡。”
“嗯。哥也是。”箐歌点头。
看林衍离开,高大的身躯消失在楼梯口,老太太说道:“是个好孩子。”
林家人都是好的。
当年她一个孤老婆子,丧夫丧子,在照顾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孙女,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善她哥哥提出要领养多多,她一开始也不肯,毕竟,多多是阿伦唯一的孩子,她不想阿伦这一脉断了。
可是,她又怎么忍心看着多多在熟悉的环境里,日益封闭?
她想明白后,咬着牙,劝了多多一夜,多多才愿意,只是提出要在长宁陪她一年,在去淮安。
孩子是怕她想不开,这么懂事的孩子,是她席家的福气。可一年之后孩子走了,这一走就是八年。
可好在,现在她想通了,她回来了,回来看她这个老婆子了。
“哥一直都很好,在部队表现很好。”箐歌笑着握着奶奶的手说,不过也是点到为止。
“嗯,咱们也会屋吧,你也累一天了。”老太太说完,握着孙女的手往卧室去。
老太太的房间在一楼,人老了,不想爬楼梯,而且房间她跟老伴在一起住了十多年,也习惯了,她不想折腾。
跟着奶奶,推开门,不大的房间一览无遗。白色的床幔,古朴的家具,跟房间并不搭配的粉白色衣架,还有奶奶的书,书桌上凌乱的手稿,以及桌上的老花镜。
箐歌一时鼻酸,眼泪一下子留了出来,八年了,这个房间还是那么的熟悉。
这个房间里,她在那厚实古典的硬板床上,耍赖,撒娇,不想去上幼儿园。
这个房间里,她摞起板凳,去拿那最高层,属于奶奶的宝藏,可什么也没拿到,她摔了下来,还把陆西西的头摔的流了血。
这个房间里,她拿着那副老花镜,架在自己鼻子上,装老太太
这个房间里,有她从小到大,不得不想起的回忆。
老太太走过去,坐在床上,看孙女站着流眼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笑着朝她,“来,多多,奶奶抱抱就好了。”
哄孩子的语气,让箐歌忍不住泪崩,她跑过去,半跪着,抱着老太太的腰,声声地喊,“奶奶,奶奶。”
老太太眼角湿润,也不说话,手一下一下抚着孙女的头发,嘴角久久地上勾着。
好一会儿,等怀里的孩子不哭了,老太太才说道,“别哭了,奶奶还在呢,你哭什么?”
“奶奶!”箐歌抬头,哭红的眼睛倔强地看着奶奶。
“好好好,奶奶不说,不说。”老太太笑着摆手,“奶奶长命百岁,一直在,看着我们多多读书,结婚,生孩子,好不好。”
“”箐歌吸了吸鼻子,点头,“好。”
“哈哈。”老太太被逗笑,点了点孙女的鼻子,“小丫头,不知道羞,来坐床上。”
箐歌这才站起来,挨着奶奶坐着,手依旧握着奶奶的手,看着桌上的老花镜和手稿问,“奶奶还在写吗?”
“在写。”老太太点头,“年轻时候的毛病,一天不拿笔就浑身不舒服。”
“嗯。”箐歌点头,知道这是奶奶这个老作家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过还是嘱咐,“您啊,别总是在屋里,要出去走走。”
人,总是老了,哪里能跟年轻的时候比。
“知道,知道。”老太太笑着应承,“有你美兰姨看着呢,不说我了,你好不好?你爸打电话说你要回来,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老太太一句话,又让箐歌红了眼睛,她靠在老太太肩膀上,抽泣地说:“对不起,奶奶。”
老太太笑,一会儿才拍着孙女的手说,“跟奶奶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这些年,我挺好的,你呢,多多?”
“我也挺好的。”箐歌靠在奶奶肩膀上,知道她想听什么,就接着说,“爸妈对我很好,同学也很好。”
箐歌并不忌讳在奶奶面前喊别人爸妈,因为,这是她让喊的,是她当年走之前,她一字一句教她的。
老太太心一宽,“那就好,那就好。”多多如今这么好,她也就放心了,当年让她去淮安,没错。
她写了一辈子书,书里写尽了别
人的喜怒哀乐。
可生活里呢?前半生颠沛流离,后来虽然好了,却有接连失去这世上她最亲的人。
可是,那样就不过了吗?那样她也要死吗?她不能,也不会。
她死了,她的多多在长宁就没根了?她不能死,她不能让多多连一个血亲都没有。
她得活着。
人死不能复生,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悲伤,也不能一直悲伤。人得往前看。
她得往前看。
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背,“今个儿陪奶奶睡一夜吧?”
“好呀。”箐歌抬头,笑得开心,“我先去洗脸。”
等箐歌洗过脸出来,就看奶奶盖着一条蓝色暗花棉被,靠在床头,带着老花镜,在灯下看书,一身的清高典雅。
她拿出兜里的手机,聚焦拍了一张,然后踢掉鞋子,爬上床,躺在奶奶里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子下,双手环着奶奶的腰。
奶奶还是那么瘦,她似乎从来没有胖过。
老太太看着书,看床里面的小孙女像个虫子一样在被子里动来动去,把书放下,隔着杯子拍了她一下,“多大了,睡觉还不老实。”
箐歌裹着被子撒娇,“奶奶也躺下吧,不然老是有风进来。”
老太太笑,这个多多,还是那样,从小到大就喜欢撒娇,不过,女孩子就该这样。
她把书放在桌子上,取下老花镜,躺下。箐歌看奶奶躺下,在被子里握着她的手,奶奶的手很瘦,食指中指有很厚的茧,那是她多年握笔写字造成的。
老太太任孙女折腾着她的手,嘴勾着笑,听外面的风声,好一会儿才问,“明天去吗?”
箐歌手一顿,点头,“去的。”
“那就去吧。”老太太说道,“阿善跟阿伦也该想你了。”
箐歌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囔囔地说,“嗯。”
老太太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毕竟,年少就失去父母,毕竟离开故土这么多年,心里没一点儿感伤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种事情,得个人体会才是,她按了床头的灯,温声说道:“睡吧,明天可不能赖床。”
“嗯。”屋里漆黑一片,箐歌轻应,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只是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感觉有什么声响,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床里头有轻微的光亮。
哪儿好像是她放手机的地方。
她伸手往有光的地方去,果然拿到了手机,手机的强光,让她的眼睛感觉有些不舒服,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怕吵醒奶奶,箐歌背对着奶奶,点着手机里的一条未读信息。
一串号码,发信息时间,凌晨232分,内容
睡了吗?
是谁?
箐歌看了看上面的一串数字,她没见过这一串数字,只是这个号码的开头好像是
凉城的!
凉城的,是谁?
她接触的人,有联系的基本都留了电话,都有备注的,而且最近她也没给谁留过她的手机号。
会是谁呢?知道她手机号?箐歌想着,脑子里闪过一张清雅的脸,登时,她感觉侧躺着的自己,心跳的很快,很有力。
“扑通扑通”一声声震的她耳朵生疼。
会是他吗?
他发信息来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怎么办?
手机屏幕黑下来,箐歌告诉自己,矜持一点,矜持一点,明天再回信息。
然后,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睡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