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寒光银辉,苍茫的下秋风呜咽,一切如常,长坂坡栎林中栖息的旅人们睡得辛酸,也睡得深沉,许多天以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在野外过,有些家族能搭些帐篷,也有许多家庭就着毡子在树根石缝中一裹就挨过去了。
大地极其微弱的颤动不足以把他们从身心疲惫的熟睡中唤醒,也只有我和师叔这种六识观感极其敏锐且经验丰富的人才能粹微颤中发现些什么,因为这颤动纯粹来自于心灵深处,微弱而晦涩难明。
长坂坡周围数十里的山野林间都鹰州军与荆北民众驻扎的营地,不是那种有鹿寨壕沟的战地营寨,只是有人呆下来过,如此而已,眷所在之处有飞龙卫的护送,已经处于长坂南坡。
敌人如风一般而来,在我和师叔惊觉的时候,西北山脊之后的喊杀声刚好响起。
“周宁,请诸位夫人,执行第一策。”
“是!执行第一策。”远处传来周宁高声的回答,然后附近的营帐一片忙碌。忙而不乱,因为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忙而不乱,因为豫州军是那么的擅长撤离;忙而不乱,因为我们早以无数次的设想过被曹军追上来的场景。
凄厉苍凉的号角声在栎林长坂的林间激荡,一声声催人魂魄,承平久矣的荆州士民虽然曾被反复告诫过战争的残酷,但真的面对之时,那种惊惶与恐慌还是在一瞬间就爆发出来,虽然是在深四更,正是寻常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可号角声一响,特别是西北方向,跟着就喧闹哭喊起来,栎林中惊醒的人们开始呼喊着亲人同伴,然后赶着马车推着板车就往南边跑。
在战争还没真正到来的时候,大白天的,这十数万拥挤在一团的民众一天也只能走十来里,因为他们在进行一次长途搬家,坛坛罐罐多了,道路又狭窄,实在没办法,现在一看战火已经点燃,也不管黑里能不能看见,到处夺路而走,虽然点了火把,还是不停的有人摔了有车倒了。
豫州军的眷们以糜甘二位夫人为首很快收拾停当,自有他们的卫士和仆人把她们送上马车,飞龙卫早已从林海中寻找了一条道路,车马启动,自有人引领着前行,我和师叔驻马高岗,远眺西北战况,近观飞龙卫护送着眷营开拔。
婵子的马车在经过的时候还撩开车帘向我挥了挥手,拉车的两匹马都是曾立下赫赫军功的战马,雪儿虽然已经不再冲突于疆场,但那曾经的神健气魄依然,看到我的时候,那眼神依然清澈明亮,在它退役这几年,我和婵子都是把它优养在新野赵院后园中,但这回事起突然,只好又让它入役。
“情况不很妙啊。”师叔凝神望了望北方的空:“曹军三路而来,声势骇人,下足了本钱哦。”
西北方喊杀声震天,曹军突袭而来,豫州军也早已设好了种种埋伏,过往的种种恩怨纠缠,战端一起,立刻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西北之地,本来就是豫州军防范的重点,有刘备和张飞亲自坐镇,号角声中,一队队豫州军从潜藏之地走出来,曹军突袭的骑军虽然悍勇,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寸进,我和师叔所担忧的是北面和东北面的情况。
在我们的预估中,曹操最先所能投入的军队大约应该是万人左右的骑兵,只要有勇猛善战的名将率领,以骑战步,就战力而言,可以稳胜豫州军,西北正酣的战事,就是由曹军的骑军引发。
可西北战事刚刚展开不久,北方和东北方向也燃起了冲天的火光,显然有大队的曹军燃起了火把赶路,那震天的喊杀声在十数里之外就清晰可闻。
豫州军只有万余步骑,大半都投入到了西北剿灭曹军骑兵的战斗中,其余方向都只有少数兵马,北方和东北方向同样兵微将寡。
“荆北的士绅百姓们,曹操的军队杀上来了,那些豺狼要来掠夺你们的财产、抢走你们的子,屠戮你们的生命,不用怀疑,环此种种,都是我糜在徐州所亲历亲见,在徐州刘使君有令:值此危机时刻,需要有勇士能够站出来,拿起你们的武器,击退我们的敌人。”
糜带着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在长中疾驰,他是刘备的亲卫营长,这一路陪着刘备在百姓中频频露面,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似乎他是奉了刘备的命令出来安抚人心的,只是那声音一路直奔我而来。
“主公有令,曹军凶猛,子龙宜从速护送诸位内眷投东南小路。”糜策马直趣我身边,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我再转一圈,也会来来护卫两位夫人。”说完又急急的去了,一路就听得到他的呼声:“拿起武器,击退曹军。”
我本来想拉住他问问前敌的战事,毕竟从山岗往西北战场有七八里,一会儿曹军突进二三里,一会儿又被逼得退到外围,黑中只有火光和喊杀声传来,实在不清楚具体状况,不过既然刘备派了糜腊话,又要派他督促内眷南移,大概战事确实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既然身负保护诸位将家眷之责,我也不能只顾眼望着北面的热闹,和师叔并马南行,看飞龙卫护送着车马队在林间穿行,一路上百姓簇拥,哭喊喧闹,一片惨然。
“时乎?!势乎?!”我心底憋得慌,直觉生平际遇之窝囊莫过于此,敌之强,几可逆天,我之弱,弱不风,十万百姓,都是鲜活的生动的,其中卧虎藏龙,这一刻都在曹军天威震慑下瑟瑟颤抖,到处是夺路的人群,到处是狼狈的逃窜。
如果不是因为要护送家眷,我宁愿此刻纵横在杀场,以敌人的鲜血与生命来平复我此刻心底涌动的血脉。
沿缓坡南行四五里,渐渐到山脚平旷处,回望山岗墨一片,火光点点线线,都朝山下涌来,然后又往南仓惶而去。
“杀!”山脚下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喊杀声。师叔侧目,我媚拨马望去,上齿已经紧紧咬住了下唇。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队不长眼的曹军,居然悄悄摸到了长坂坡南坡之下,掩杀到了内眷车马队附近,在车马队之外,还有许多荆北百姓相伴而走,曹军暴起,那些百姓顿时一阵大乱,曹军的步骑也不管面前是包裹车辆还是人丛,只管纵马而过,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都将迎来他们的刀枪屠戮。
火光中,一群百姓眨眼间就被曹军队伍淹没。58xs8.com